九青峰巒連九霄,九色劍意衝雲嵐;
連天碧葉染楓色, 霞光一照萬里遙。
時值深秋, 九青山漫山紅葉,若霞光萬里, 美不勝收。
還有一月就到封山之時, 若是往年, 九青山上早已人跡罕至,可今年卻是大大不同,因九青掌門宣木峰新任武林盟主, 前來拜山之人絡繹不絕, 九青九峰都住滿了各門各派的武林人士。九青弟子本就不多,如今又要招呼客人,又要準備過冬物品, 個個是忙得足不沾地,尤其是薛槿之、許子鷺、戴笙、於雁歸、季維君五位入室弟子,更是忙得不見人影。
*
秋風悠悠, 楓色如海。
少年劍客步履如風, 匆匆從崔燦峰趕向青靈主峰,路上凡是相遇之人, 無不拱手施禮,十分客氣。
“葉少俠, 有禮了。”
“哈哈哈, 葉少俠,這九青山上果然是人傑地靈啊, 我才呆了幾日,這劍法就精進了不少啊。”
“葉少俠,什麼時候讓九青雙璧和我們好好切磋一番?!”
“客氣、客氣了。”葉英招一路笑臉相迎,一路上和三十多個江湖客偶遇,臉都快笑僵了,待來到主峰看到碧蒼殿前的五道身影,不禁長鬆一口氣,忙迎了上去。
“二師兄、三師姐、四師兄、五師兄,六師兄,可算找到你們了。”
碧蒼殿門之前,許子鷺、薛槿之、於雁歸、戴笙、季維君面色微凝,看到葉英招,點了點頭,又同時陷入沉默。
葉英招看了看五人的臉色:“還沒見到師父?”
“我們已經等了快兩個時辰。”許子鷺搖頭,“師父一直在接待前來拜山的客人,未曾空出時間見我們。”
“這可怎麼辦啊?”葉英招嘆氣,“再這樣下去,遲早坐吃山空啊。”
“按照現在米麪消耗速度計算,頂多再有一個月,咱們九青就彈盡糧絕了。”戴笙蹙眉道。
“憑白多出一堆白吃白喝的閒人,偏偏師父還令我們九青弟子要好吃好喝招待,不得怠慢,這一個多月來,師弟師妹們都沒空去練功了。”季維君怒道。
“六師弟,此言不妥,自師父繼任武林盟主以來,咱們九青的地位在江湖上可是如日東昇,凡是九青弟子,在江湖上皆可被人高看一眼,這可是多年沒有的榮耀啊。”於雁歸道。
“地位能當飯吃嗎,榮耀能當肉吃嗎——”葉英招嘀咕。
“話可不能這麼說,俗話說,君子之名,重於泰山——”於雁歸開始拽文。
“師父——已經多久沒有指導弟子們練劍了?”薛槿之 突然出聲。
衆人一怔,同時沉默。
“武林大會之前,師父雖也常年閉關,但至少每隔半月便會出關指導弟子練功,再不濟,也會詢問我等的課業,可武林大會之後,師父連一次都沒有指導我們五人練劍,更不要提指導低階弟子了。”薛槿之沉眉。
“師父初爲武林盟主,瑣事纏身,這也是自然。”於雁歸輕聲道。
薛槿之沉默半晌:“屍大俠在時,每日辰時不到,定會到碧蒼殿前指導早課,風雨無阻,那半月時間,所有弟子劍術皆有大幅提升,可如今,儘管弟子們雖然按時出早課,可卻無人指點,再加白天被各種瑣事纏身,劍術已經許久沒有長進了。”
“更糟的是,如今九青錢銀捉襟見肘……”戴笙長嘆一口氣。
衆人再次陷入沉默。
夕陽西下,霞光泯滅,暮色雲遮,漸漸籠罩九青九峰,山風呼呼吹起,刺骨寒
涼。
大殿內燈火通明,時不時傳來江湖客和宣木峰的笑聲,殿外,薛槿之六人寂音直立,愁眉深鎖。
六人就這般一直等到月出山脈,大殿內的江湖人才紛紛告辭離開。
薛槿之五人忙衝入大殿,向武林盟主見禮。
“徒兒見過師父。”
“何事?”大殿主座之上,宣木峰斜身而坐,雙目微闔,手指掐眉,低聲問道。
“師父,山上的米麪快消耗殆盡,錢銀也——”戴笙忙道。
“刷——”
一隻信封飛到戴勝眼前,戴笙接住打開一看,裡面竟是一疊銀票,粗粗算來,竟有萬兩之多。
“可夠了?”宣木峰問道。
“夠、夠了。”戴笙發覺銀票上隱有怪異臭味,不禁有些狐疑,“師父,您這銀票是從何得來的?”
宣木峰慢慢睜眼,眸中閃過一道陰凝光芒。
“怎麼,如今爲師還要向你交代這些?”
“徒兒不敢!”戴笙抱拳跪地。
薛槿之等人面色一變,也同時單膝跪地。
“好了,都下去吧,爲師累了。”宣木峰擺手,“讓門外的弟子也退了吧。”
“是,師父。”衆人抱拳離開。
大殿之外,嘈雜腳步聲漸漸遠去,只能聽到山間嘯嘯風聲。
大殿之內,燈火搖曳,宣木峰手指扶額,雙眉緊蹙,鬢角的白髮垂落,愈顯凌亂。
良久,宣木峰輕嘆一口氣,從懷中掏出八角令牌,又從脖間勾出一根紅繩。
紅繩之上,掛着一串令牌,正是八派掌門令。
八枚鑰匙插入八面鎖眼,就聽咔噠一聲,盟主令八面分綻而開,顯出金光燦燦的內壁,內壁之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宣木峰指腹輕觸字跡,嘴脣蠕動:
“內入丹海,外吸露光,四掌贏天,心隨大地,四時風凌遊走,任督雙脈凝霜——這最後一句,到底是何意……”
突然,燈火一閃,宣木峰鬢角銀絲一蕩,又歸於平靜。
宣木峰神色微動,緩緩擡眼,大殿中央,多出了一人。
流雲青衣,霜骨如劍,靜水黑眸,謫仙之貌。
“真是稀客啊。”宣木峰冷笑,合起盟主令。
“原來得到真盟主令的人是宣木掌門。” 屍天清啞音道。
“盟主令乃是長天盟盟主伍予知親自送上九青山,江湖人人皆知。”
“那這八枚掌門令呢?想必是宣木掌門讓西域第一巧匠沙賢餘複製的仿品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我已經名正言順擁有盟主令,這等細枝末節之事,又有誰在意呢?”宣木峰笑道,“難道屍大俠來我九青山,就是爲了見識見識真的盟主令?”
屍天清靜靜看着宣木峰良久,從懷裡取出一張紙,手腕一轉,那紙就如一片飛刀,倏然飛向了宣木峰。
宣木峰手指一探,夾住紙信,看了一眼紙上的字跡,微一挑眉:“這是什麼?”
“往生盟的委託人記錄,八月十七,宣木掌門僱往生盟殺害福源鏢局總鏢頭郭瑜,九月初一,宣木掌門僱傭往生盟欲殺害梅山派掌門宋艾。”
宣木峰冷笑一聲,將信紙隨手一拋:“在下聽說,往生盟已被滅門燒燬,什麼都未剩下,屍大俠隨便找了幾張廢紙,就想污衊在下,這豈不是貽笑大方?”
“往生盟的記錄,皆是以密文刻在令閣石板之上,滅門兇手未曾發現。”
宣木峰眉梢一抽:“密文,想不到屍大俠還懂往生盟的密文,莫不是,屍大俠這一身本事是從往生盟學的?”
屍天清頓了頓:“是屍某認識的人中有人能破解密文。”
“不知此人是誰?”
“不便相告。”
“哈哈哈哈——”宣木峰高笑,“屍天清,你這所謂的往生盟記錄根本就是胡編的吧,你是不是看着我當了武林盟主,心中不忿,所以想出這麼一個法子來污衊本盟主啊?”
屍天清猛然擡眼,眉目凌厲。
宣木峰眉眼俱笑,起身走下高階,站到屍天清面前:“想想也是,屍天清屍大俠,年少英俊,劍術高超,又有斂風樓做後盾,在江湖之上風頭正勁,本來那日武林大會之上,若是屍大俠的武功能再高一點點,或許斬殺懷夢的就不是我而是屍大俠你了,那麼,奪得武林盟主的就不是我,也是屍大俠你了。”
屍天清雙目一蹙,全身涌起冰冷劍意。
宣木峰笑意更勝:“屍天清,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如何?”
“宣木掌門此言何意?”屍天清聲凝如冰。
“尹天清,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裝傻?!”宣木峰驟然大喝,“你自小就將我踩在腳下,如今,我好不容易翻身,你竟是還不肯放過我,還要來迫害與我?!”
“師兄,你——”
“莫要叫我師兄!你這個天煞孤星!”宣木峰怒吼,“我早就受夠了你們這對道貌岸然的師徒,明明我纔是九青派的掌門,可江湖上卻只知無尤散人,明明我纔是九青派的嫡系傳人,可無尤散人那個老不死的,卻將九青的秘傳劍法只傳了你,三玄奉天明明是九青掌門的秘技,可是六十年、整整六十年,都不曾傳給我!”
“三玄奉天的劍法心訣,就在九青劍閣之內,是你天賦不到,參悟不能。”屍天清冷聲道。
“狗屁!明明是你們瞞着我,瞞着我修煉了九青的秘傳心法!”宣木峰雙目赤紅,如同墜魔,“無尤散人那個老匹夫,我好容易盼着他死了,本想着終於能揚眉吐氣,結果,他又養出你這麼一個徒弟,一個貌若天仙、劍法超羣的徒弟,我就知道,他一直不忿我奪了他九青掌門之位,所以,他才養了你,讓你踩在我的頭上,讓我一輩子都提心吊膽,讓我一輩子都無法心安。”
“住口!不許你誣衊師父!”屍天清青衣爆旋,盪出一道凌厲劍風。
宣木峰長袖一震,呼嘯空波和屍天清的劍風凌空一撞,竟是互相抵消了。
屍天清悚然大驚。
“怎麼,吃驚了?”宣木峰撣了撣衣袖,“你該不會還以爲,我是以前的宣木峰吧?”
屍天清定定看了宣木峰一眼:“你的內功,是盟主令裡的內功心法?”
“武林盟主用盟主令的功夫,有何不對?”
“這等功力——絕非數月之功,你修煉此功定然已超過兩年——”屍天清提聲,“你在三年前,就已經得到了真的盟主令,修煉了這套功法?”
宣木峰挑眉,沒做聲。
屍天清容色沉凝,眸光劇顫,語速變得飛快:“你早就習得了上乘功法,卻一直隱而不露,就是爲了在武林大會最後一日,一鳴驚人,奪得武林盟主之位,真正利用宋艾的人是你,懷夢仙子也只是你的踏腳石!”
宣木峰笑出了聲:“師弟果然聰慧,那不如再猜一猜,宋艾爲何要幫我?”
屍天清面色青白:“因爲——因爲你幫他得到了梅山派的掌門。”
“哈哈哈哈哈,說的好,說的好。”宣木峰鼓掌大笑,“沒錯,若非是我,宋艾一個普通弟子,怎麼可能鬥過武騰飛和林邑,得了掌門之位?”
“齊鴻鳴也是被你利用?!”
“算不上吧。”宣木峰搖頭,“他和林邑勾結在先殺了武騰飛,想要讓九青和梅山成結盟之勢——”
說到這,宣木峰扯出獰笑:“說起來,這齊鴻鳴可比你聰明多了,他明明是一個劍術天才,卻將自己僞裝成一個庸才,在我眼皮子底下瞞了這麼多年,可惜最後還是被我發現了——說到這,還要感謝師弟你啊,若非是你下山,杜芊溪怎會鍾情與你,若非她鍾情與你,齊鴻鳴又怎會因妒失手錯殺了人,若非他錯手,他又怎會狗急跳牆想出以三玄奉天嫁禍於你,他以爲他瞞的天衣無縫,可是卻不知,那一天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他的三玄奉天比尹天清的三玄奉天,差的太多了。”
屍天清喉結亂滾,全身發抖,死死瞪着宣木峰,眸色赤紅。
“師弟,你可知那日,我看到你提着劍,站在杜芊溪屍體旁邊的時候,我有多高興,高興的甚至留了齊鴻鳴一命,畢竟,像這麼好用又聰明的弟子,十分難得。若非他之後做了一件蠢事——”宣木峰突然一頓,“啊,說到這,還忘了一件事——師弟,你可知我爲何要用九龍焚心鞭毀去你的武功?”
屍天清神色一凜。
“因爲我在鞭子上沾了殤魂蠱啊,這樣,你就可以嘗一嘗我的痛苦,那種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無法翻身,被人踩在腳下的痛苦,用火炭毀去你的嗓子,讓你嘗一嘗這種有苦無人可訴的痛苦,哈哈哈哈……”宣木峰得意大笑。
屍天清微微斂目,暗吸一口氣:“你殺了齊鴻鳴,是因爲殤魂蠱之事敗露了?”
宣木峰冷笑一聲:“他怎麼會知道殤魂蠱,他還不配!他死,只是因爲他瞞着我——他瞞着我,他是個練劍的天才。”
屍天清雙眼崩裂,血絲滿眸:“他是你的嫡傳弟子,青出於藍,你應該高興纔是。”
“我不高興,我爲什麼要高興?”宣木峰厲喝,“我一輩子都被無尤散人踩在腳下,他死了,又來了一個尹天清,好容易把尹天清送走了,又來了一個齊鴻鳴,我不服,我宣木峰不服,爲何我就要一直屈居人下?!我宣木峰發誓,所有將我踩在腳下的人,都要死、全部都要死!哈哈哈哈——”
張狂笑聲中,屍天清慢慢閉眼,眼角兩抹殷紅殘血,痛入心扉。
“九青歷代祖師在上,若是看到九青派變成如此模樣,該如何失望!”
“失望?!”宣木峰豁然大吼,“如今我宣木峰劍術內功精絕天下,還榮升武林盟主,九青派百年來,就屬此時最爲榮耀,歷代祖師當以我九青爲榮,以我宣木峰爲榮!”
屍天清攥緊手指:“那懷夢仙子,是受你利用?!還是受你威脅?!”
“懷夢仙子——”宣木峰笑容一停,“那般恃才傲物的女人,威脅根本沒用,她是自願的,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樣,爲了情之一字,就變成了瞎子,傻子、瘋子——”
屍天清猝然睜眼,滿面震驚。
“怎麼,師弟不信?”宣木峰輕笑,“是啊,我也不信,可天底下,偏偏有這樣的人,由不得你不信。”
說到這,宣木峰長吁一口氣,捋了捋袖口:“行了,師弟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們也該做個了斷了。”
屍天清長睫輕顫,高擎鶴吟寶劍:“是該做個了斷了。宣木掌門,你的武林盟主是偷來的,該還給天下人了。”
宣木峰似笑非笑看着屍天清:“尹天清,你以爲我還是之前的宣木峰嗎?我能如此與你推心置腹,當然是不準備讓你活着離開。”
“宣木掌門的功力的確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但怕是還攔不住屍天清,更何況——”屍天清眸光閃動,“隔牆有耳。”
“尹天清,你莫要故作神秘,我如今耳力驚人,這方圓十里之內,除了你我,一個人都沒有,談什麼隔牆有耳?”
“是嗎?”屍天清突然笑了,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枚鑲銀畫金的黑雞蛋。
一瞬死寂。
宣木峰雙眼豁然崩圓:“這、這個是——”
“千機蛋!”
話音剛起,屍天清已經身化流風,倏然衝破大門,飛向了茫茫九青山脈。
“啊啊啊啊!”宣木峰嘶吼大叫,劍氣如黑旋魔風,緊追而去。
二人一前一後,快如閃電,十里距離瞬息就至,到了崔燦峰風上。
“尹天清!”
宣木峰嘶吼之聲響徹整座九青山,劍鋒狂卷漫天陰雲鋪天蓋下。
屍天清狂奔身形倏然一轉,長劍燦然出鞘,劃出一片皎月之光。
兩道劍風凌空一撞,激起恐怖的音波呼嘯,將滿山樹林震起濤濤波浪。
“怎麼回事!”
“半夜三更的,誰打架?!”
崔燦峰上所有九青弟子和拜山江湖客連衣服都顧不得穿,就衝了出來,待出屋一看,頓時都傻眼了。
墨色天空之下,茫茫林海之上,一明一暗兩道劍光纏鬥一處,震天動地。
突然,就見一紅一藕兩道身形騰空加入戰圈,四人纏鬥一處。
“那、那是宣木盟主?!”
“屍天清大俠?”
“斂風樓舒樓主?”
“臨清派的熾陌?!”
“他們四個怎麼打起來了?!”
衆人正看得莫名其妙,又見一個黑衣男子衝入站圈,不過一瞬,又折返飆回,落到了崔燦峰頂華景舍屋檐之上。
“來了!”
就聽一聲大喝,一個碧衣公子,一個蓮衣姑娘,一個灰衣小童同時跳上屋脊,外加那個黑衣男子四人,每人肩上都扛起一個巨大的木質喇叭。
一剪紫衣扶搖而上,腰間金帶燦然變幻,從黑衣青年手指抓過一個黑雞蛋,插在了金色石板之上。
“宣木盟主告白大會正式開始!”
郝瑟大喝一聲,狠狠按下回車鍵。
霎時間,放大數倍的宣木峰嗓音響徹整座九青山。
【師弟果然聰慧,那不如再猜一猜,宋艾爲何要幫我?】
【因爲——因爲你幫他得到了梅山派的掌門。】
【沒錯,一年前,若非是我,宋艾一個弟子,怎麼可能鬥過武騰飛和林邑,得了掌門之位?】
【齊鴻鳴……】
……
茫茫山林間,迴盪着宣木峰和屍天清之前的對話,字字清晰,句句震撼。
“啊啊啊啊!”宣木峰狂叫如癲,身形急轉,黑龍旋風豁然殺向屋頂的郝瑟。
青、藕、紅三色身影瞬間飆至,再次和宣木峰纏鬥,縱使宣木峰用盡全力,也無法靠近郝瑟半分。
所有人都驚呆了,呆呆傻傻聽着那回蕩在天地間的聲音,聽着那武林大會中的陰謀,還有幾年前字字滴血的真相。
【所有將我踩在腳下的人,都要死,全部都要死!哈哈哈哈——】
聲音到此戛然而止。
九青九峰一片死寂,只留呼嘯山風割裂麪皮,刺骨寒涼。
激斗的四人猝然分開,分立四棵古樹樹尖。
屍天清容色沉凝,舒珞全身發抖,熾陌瞳燃血紅,宣木峰眸光渙散,手中青鸞劍狂抖不止。
屋脊之上的郝瑟身形劇顫,文京墨等人怒火沖天。
“尹天清!”宣木峰狂吼大叫,身形一躍而起,黑色劍光突然收束,逆衝雲霄,瞬間化爲三重劍刃,帶着霸道無比的殺戮之意,蓋向了屍天清。
“屍大俠小心!”衆人悚然驚呼。
屍天清靜靜立在原地,眸色悲涼,橫擎長劍,那一瞬間,整個天空的星色一暗,似乎天地間所有的光芒都被吸入了三尺青鋒之中,驀然,手臂一震,反撩而上,劍鋒幻化出九耀銀光,刺透夜空,將那三重劍影打散了。
“噗——”宣木峰口噴鮮血,從半空重重落在了地上。
流雲青衫無聲靜落,黑眸如水,凝色無音。
衆人慢慢上前,將宣木峰、屍天清等人圍在中央。
郝瑟提起一個巨大喇叭,對着宣木峰厲聲大喝:“宣木峰,你的口供字字俱在,天下英雄聽得一清二楚,還不俯首認罪!”
那聲音,猶如震撼天地的神明之音,蕩魂攝魄,也震醒了所有人。
霎時間,潑天罵聲噴泄而出。
“無恥小人!”
“卑鄙無恥!”
“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殺了他!殺了他!”
“千刀萬剮!”
“九青派,都是卑鄙無恥之徒!”
滔天怒意之中,一衆九青弟子淚流滿面,齊齊跪地匍匐,許子鷺、薛槿之五人愣愣跪地,滿面呆滯。
宣木峰跪地吐血,擡頭死死瞪着屍天清:“尹天清,你現在高興了,你毀了九青,你親手毀了九青!”
屍天清身姿如劍,青衫隨風呼嘯狂舞,絕美容顏上並無半點表情,唯有一雙眸子,如溢滿月光的寒泉,點點顫顫,一觸即碎。
“毀了九青的是你,宣木峰!”舒珞上前一步,眉眼凌厲,“你的所作所爲,皆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
“胡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九青的百年基業!”宣木峰大吼。
“狗屁,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的一己私慾,爲了你醜陋的嫉妒之心,爲了你那可笑的功名利祿!”郝瑟提聲大吼,“你當大家都是聾子嗎,你字字句句,可曾有一句爲江湖着想,可曾有一句爲九青基業着想,可曾有一句爲你的弟子着想,可曾有一分一毫爲你的師弟尹天清着想?!”
說到最後,郝瑟已經帶上了哭腔,全身劇烈發抖。
四周靜了下來,九青弟子跪地叩首,再也不敢看那一抹飄零青衣,一衆江湖客移開目光,再不忍看那青衫劍客眼中的清澈水光。
“我尹天清——”平靜啞音緩緩響起,“以無尤散人嫡傳弟子身份宣佈,九青派第六十八代掌門宣木峰,爲害弟子,禍及武林,喪德敗行,爲九青派門規所不容,今日廢其武功,逐出九青,永生不得踏入九青山半步!”
宣木峰猛然擡眼:“尹天清,你敢——”
“咔!”修長手指點在了宣木峰心口。
青衣震盪,勁力涌入指尖,刺入宣木峰命門大穴。
宣木峰面色一青,噴出一口黑血,重重撲倒在地,急速喘氣。
屍天清慢慢收起手指,嘴角溢出了一縷紅線。
“屍兄!”
“屍大俠!”
“微霜!”
衆人大驚。
屍天清擡手,示意大家不必在意,吸了口氣:“尹天清身爲宣木峰師弟,監督掌門不利,未能保護九青百年基業,未能保護九青弟子,愧對九青,愧對天下英雄,此後,若天下英雄對九青有忿,儘可來尋尹天清,尹天清絕不推辭。宣木峰所作所爲,九青弟子一無所知,還望諸位英雄,莫要牽連無辜。”
言罷,擡眼,清澈如水的眸子,靜靜掃過衆人,最後在九青弟子身上頓了頓,長揖到地。
郝瑟等人大驚失色,迅速圍了過去。
“諸位,此乃尹天清和九青之事,還望諸位莫要插手。”屍天清保持着作揖的姿勢,一動不動。
郝瑟豁然轉身,將屍天清擋在身後,死死盯着圍觀衆江湖客。
身側,文京墨狐眼長眯,熾陌眸光如火,流曦身涌血腥,南燭捏緊藥彈,蓮心眸泛冷色。
“尹天清的事舒某可以不管,可屍天清的事,斂風樓絕不會袖手旁觀。”舒珞上前一步,言冷入骨。
屍天清身形微微一震。
衆人這才恍然回神,忙擺手道:
“不不不!屍大俠,言重了!”
“我們又不是部分青紅皁白的小人!”
“對對,我們不會怪九青弟子的。”
“都是宣木峰一人所爲。”
“以後若有人因爲這個找九青派的麻煩,我第一個不饒他!”
“對!我們可不能做這種卑鄙無恥的小人!”
“江湖男兒,說一不二!”
“師叔——”九青一衆弟子跪地叩首,淚流滿面。
屍天清面色微緩,再次看向宣木峰:“宣木峰,出了九青地界,你的性命,與九青再無半點關係。”
“爲何不殺了我?爲何不殺我?!”宣木峰趴地狂吼,“你不殺我,終有一日你會後悔的!”
屍天清猛一閉眼。
“滾!”熾陌大怒,一腳踹在宣木峰頭頂,流曦提着宣木峰狂奔下山。
衆江湖客互望一言,紛紛拱手告辭,緊追流曦而去,看那表情神色,怕是宣木峰一出九青地界,就會被千刀萬剮。
一時間,整座崔燦峰上,就只剩了屍天清、郝瑟一衆,還有一衆九青弟子。
“微霜——”舒珞一臉不贊同看了屍天清一眼。
“多謝琭言。”屍天清正色抱拳,頓了頓,又轉頭望向郝瑟,雙目微紅,“阿瑟——對不起……”
“對不起個啥子鬼啊,你沒有對不起誰啊……”郝瑟扭頭。
屍天清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卻苦澀得令人心痛。
“文公子,這是——”宛連心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雙手插袖,雙眼狠眯,不發一言。南燭眉頭皺成一個疙瘩。
熾陌掃了一圈跪地哭泣的九青弟子,咬牙:“好一堆爛攤子……”
作者有話要說:
看來大家都猜到了
宣木峰同志就是個變態
但,只是箇中級變態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