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巒疊嶂青雲綻,飛檐凌霄雲空晴。
九青山青靈主峰之上,披燈掛彩,裝扮一新,喜氣盈盈。
九青百名弟子一大清早就集聚在碧蒼殿內外,靜候宣任大典開始,蓬萊、龍行、梅山三派,也早早匯聚一堂,恭觀盛事。
待屍天清、郝瑟、文京墨和舒珞四人最後抵達碧蒼殿時,殿內早已是摩肩擦踵,人聲鼎沸,可待一看見郝瑟等四人入殿,更是一發而不可收拾。
“屍大俠!意遊公子!”
“郝大哥!屍大哥!”
“文公子!”
“郝大俠!”
龍形派一幫大漢,衝得最快、嗓門最大,立時搶佔有利地勢;蓬萊派一衆嬌滴滴的小姑娘也是巾幗不讓鬚眉,提裙狂奔,兩派弟子你推我搡呼呼啦啦一擁而上,瞬時就將四人圍了個密不透風。
“哈哈哈哈,大家早啊!”
郝瑟站在人羣中央,感受着萬衆矚目的萬丈榮光,只覺此時自己是衆星捧月,猶如天王巨星,嘴巴都要裂到後耳根。
相比之下,其餘三人則是矜持的多。
文京墨淺笑若玉,一一抱拳。
屍天清嘴角含笑,紛紛回禮。
舒珞笑若初春梨花綻放,舉重若輕寒暄兩句,令人如沐春風。
風格大相徑庭的四人站在一處,都是配出了一派卓越風姿,加上旁邊簇擁人羣,堪比現代偶像見面會。
一片熱鬧喧譁中,梅山派倒是十分特立獨行,遠遠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尤其是林邑爲首的一隊,皆是面帶鄙夷之色。
宋艾默默站在梅山弟子之中,目光穿過重重人羣,望向那一筆碧綠長衫。
人羣中央的文京墨似有所感,略一回頭。
二人目光在半空一碰,雙雙微一頷首,又同時不着痕跡撤回目光。
而這一切,都被郝瑟看在眼裡。
很好,看來文書生的計劃進展十分順利。
“郝大哥、郝大哥!”
佈置了這麼久,今天就可以收網了,想想還真是有些小激動呢!
“郝大哥!”一隻芊芊玉手在郝瑟眼前使勁兒晃了晃。
“誒?”郝瑟猛然回神,側頭一看,原來是紫梨和冥靈兩個小姑娘圍到了自己身邊,正在扯自己的袖子。
“哎呦,是紫梨仙子和冥靈仙子啊!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啊!”郝瑟一雙眼立時眯成了兩彎月牙。
“郝大哥騙人!”紫梨嘟嘴。
“就是!說好的來找我們玩的,可郝大哥你一次都沒來!”冥靈鼓腮。
“咳咳,二位仙子,你們郝大哥作爲一個名揚四海帥裂天穹顏冠九州的大俠,每天都是很忙的!”郝瑟一本正經道。
冥靈和紫梨對視一眼,不由失笑:“那郝大哥每天都在忙什麼啊?”
“咳,這個……”郝瑟抓了抓頭髮,三白眼一轉,呲牙一笑,“所謂:每日三省吾身也!”
此言一出,莫說紫梨和冥靈愣了,就連身側的舒珞、屍天清和文京墨都是一怔。
“三省……吾身?”冥靈眨了眨眼,“郝大哥,您居然知道這個?”
屍天清、舒珞和文京墨也同時看着郝瑟。
“當然!”郝瑟一挺腰桿“每日三省也:一省早飯吃啥子,二省午飯吃啥子,三省晚飯吃啥子。”
一瞬間的詭異沉寂。
所有人都停了寒暄,齊刷刷瞪着郝瑟。
“噗!”舒珞噴出一個怪聲,玉扇啪一展,遮住半張臉,肩頭微抖。
文京墨看着一臉懵逼的衆人,臉上得體笑容隱隱抽搐。
唯有屍天清一臉正色:“阿瑟果然有大智慧!”
衆人頓時絕倒。
“郝大哥、郝大哥!”人羣外突然傳來喊聲。
郝瑟忙踮腳一看,只見葉英招和仲華方站在人羣外,正朝自己使勁兒揮手。
三白眼一亮,郝瑟朝衆人笑嘻嘻一抱拳,側身擠出人羣跑到了葉英招和仲華方的身側。
“怎麼樣?拿到了嗎?”拽着二人走到角落無人之處,郝瑟壓低聲音問道。
“拿到了,郝大哥!”葉英招掃了一圈四周,小心翼翼從懷裡取出一個黑色木匣遞給郝瑟。
漆黑箱體,上雕繁複花紋,掛着奇怪的銅鎖,正是前一日文京墨讓宋艾放到林邑牀下的那個木匣。
郝瑟擡手接過,整張面容漸變肅凝。
“郝大哥,這裡面裝的是什麼?”仲華方小聲問道。
郝瑟並未回話,只是用手指快速在銅鎖上的方鈕上點了幾下,就聽咔噠一聲,銅鎖彈開,木匣無聲開啓。
葉英招和仲華方四目繃圓,怔怔看着郝瑟從木匣中取出一個十分奇怪的物件出來。
那是一個雞蛋大小的中空黑色鐵球,上面雕着鏤空的海浪波濤狀的精美花紋,在鐵球的上方,嵌着一顆銀色的按鈕,透過鐵紋,隱約能看到其中裝着一個晶亮的黑色圓石,隱隱泛出金屬色澤。
“這是什麼?”葉英招和仲華方同聲問道。
郝瑟雙眉微蹙,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線團一抖,只見那線團一頭拴着兩個十分袖珍的木質喇叭,而在另一頭,則是掛着一根釘子狀的黑色鐵塞。
“這又是什麼?”葉英招和仲華方更好奇了。
郝瑟瞅了二人一眼,吸了口氣,將那黑色釘塞小心翼翼插/進黑色鐵蛋的下方。
葉、仲二人這才發現,原來那個黑蛋下面還有一個小孔,大小恰好和那個釘塞相符。
就見郝瑟將那兩個小喇叭塞進了耳洞,倏然間,整個人的神色就變了。
平常嬉笑怒罵的豐富表情突然變得正經而凝重,一雙瞳孔變得暗沉而深邃,仿若整個人陷入了夢境之中,再也聽不到周圍的任何聲音。
“郝大哥?”
“郝大哥你沒事吧?”
葉英招和仲華方頓時大驚失色。
突然,一隻手輕輕拍在了葉英招肩膀上。
葉英招回頭一看,只見屍天清、舒珞和文京墨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側,朝着二人做出噤聲手勢。
葉英招和仲華方恍然,齊齊後退一步,看着屍天清三人一左一右一前護在郝瑟身側,慢慢退至碧蒼殿門口角落之處,默然站立。
葉英招和仲華方對視一眼,提步走到了四人身前站定。
滿殿的熱鬧喧譁,再也侵不進這小小的圈子。
就在此時,殿外傳來了一聲長呼。
“宣木掌門到——”
殿內驀然一靜,一身玄青長袍的宣木峰從殿外緩步而入,在他身後兩步之外,齊鴻鳴一身嶄新的玄青長衫,昂首擴胸隨行而來。
再其後,依次跟着戴笙、許子鷺、於雁歸三人,戴笙雙手擎舉着一柄玄青劍鞘的古樸長劍,滿面喜色,之後許子鷺面無表情,於雁歸抱拳向衆人施禮。
而六弟子季維君依然不在其列。
宣木峰登上殿前高臺,端坐太師椅,許子鷺、於雁歸則是留在了臺下,戴笙站在宣木峰右側,身形微躬,雙手高舉寶劍,齊鴻鳴直身站於宣木峰左側,頭頸高楊,滿面紅光,儼然已有下任掌門的風範。
“蓬萊派(龍形派、梅山派)弟子,見過宣木掌門。”
殿內衆人齊齊抱拳高呼。
“諸位江湖同道太客氣了,宣木峰實在是受不起、受不起!”宣木峰笑呵呵朝衆人揮手。
衆人齊齊回禮。
宣木峰掃望衆人一眼,又看了看身側的齊鴻鳴,臉上露出慈愛笑意:
“九青派自祖師開山建派以來,已俞百年,這百年間,代有人才輩出,蒙諸位江湖同道擡愛,終能入九大派一列,名傳四海。自我宣木峰接任九青派之後,雖時時日日都爲九青派之未來殫精竭慮,但無奈宣木峰資質平庸,終是不能擔起九青派大業,累九青派之名大不如前。每當思慮至此,常常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惟恐他日九泉之下,無顏拜見諸位九青先輩。”
說到這,宣木峰不由神色黯淡,垂首搖了搖頭。
“師父何出此言?!”齊鴻鳴忙撩袍下跪,一臉焦急道,“師父身爲九青掌門,德高望重,高風之節天下諸位英雄有目共睹,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是啊,大師兄說的是!”
“對對對,大師兄所言甚是!”
臺下,許子鷺、於雁歸和九青衆弟子齊齊跪地高呼。
而蓬萊、龍行、梅山三派弟子,皆是互相看了看,都未做聲。
宣木峰一臉慈愛拍了拍齊鴻鳴的肩膀,露出笑意,長吸一口氣,站起了身,提聲道,“今有我座下大弟子齊鴻鳴,不僅劍術精湛,而且誠孝雙全,深得門下弟子愛戴,吾心甚慰!今日,我宣木峰就在諸位江湖英雄見證之下,宣告天下,立齊鴻鳴爲下任九青派掌門,自今日起,代我監管處理九青派內外一切事務!”
說着,宣木峰手臂一震,抖開袍袖,從旁側戴笙手中,握住那柄古樸長劍,雙手高持,一臉敬重,沉聲道:“此青鸞劍乃是九青派的鎮派之寶,更是九青掌門之信物,今日宣木峰將此劍授予齊鴻鳴,惟願你謹遵九青門規,聆聽歷代掌門之規訓,務必要將九青派發揚光大!”
“徒兒定然謹記師父教誨,不負所托!”齊鴻鳴雙目通紅,重重叩首,雙手高高舉過頭頂。
“好、好、好!”宣木峰熱淚盈眶,慢慢將青鸞劍送向齊鴻鳴掌中。
豈料就在此時,突然,臺下發出一聲淒厲長笑。
“哈哈哈哈哈,可笑啊,真是可笑!”
宣木峰手臂一滯,青鸞劍硬生生停在了距離齊鴻鳴手掌上半寸之處。
“何人鬧事?!”戴笙怒喝一聲。
“享譽百年的堂堂九青派,居然會立一個衣冠禽獸的殺人兇手爲下任掌門,這豈不是貽笑大方,荒天下之大謬?!”
凌厲嗓音中,宋艾帶着冷笑,邁步從梅山隊列中走出,直身站在了大殿中央。
一殿詭靜。
蓬萊、龍行兩派弟子面面相覷,梅山派以林邑爲首的一幫弟子滿臉莫名,而另一半梅山弟子,則是紛紛站到了宋艾身後。
臺上跪地的齊鴻鳴慢慢站起身,轉頭看着臺下的宋艾,雙眼微眯,面容陰冷:“九青派敬梅山諸位兄弟爲貴賓才以禮相待,但若是梅山派膽敢在今日滋事,那就休怪我們九青無禮了!”
“衆九青弟子聽令,梅山派宋艾辱我九青,立即將其逐出九青!”戴笙跳下高臺,唰一聲拔出寶劍,厲聲喝道。
此言一出,衆九青弟子立時橫眉冷目,抽劍拔刃,團團將宋艾一衆圍在中央。
“宋艾,你瘋了嗎?胡說八道些什麼?!”林邑帶着另一撥梅山弟子衝入九青人羣,朝着宋艾怒喝,“今日乃是九青派宣任掌門大典,豈是你可造次的地方?!”
宋艾迴頭,冷冷看着林邑,雙眼漸漸泛紅:“林邑師兄,我原本是不信的,可如今看來,是不得不信了!你和這齊鴻鳴根本就是蛇鼠一窩,狼狽爲奸!”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林邑勃然大怒。
“宣木掌門!”宋艾猛然拔高嗓門,“害死我們武師兄的不是薛槿之,而是林邑和齊鴻鳴!”
一殿死寂,滿殿震驚。
蓬萊、龍行兩派瞠目結舌,九青一衆徹底驚呆,許子鷺、於雁歸震驚當場,戴笙滿目驚愕,看向臺上的齊鴻鳴。
齊鴻鳴雙眼眯起,瞳孔縮成了兩道細芒,驟然射向林邑。
林邑一把抽出雙劍,雙目噴火:“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唰!”
林邑和宋艾身後兩撥弟子同時拔刀出劍,對峙而立,形式一觸即發。
“你、說、什、麼?”殿上突然傳來一聲沉喝。
宣木峰端站高臺之上,雙目暴突,死死瞪着宋艾,又重複了一遍:“你剛剛說什麼?!”
宋艾直盯宣木峰,一字一頓道:“害死武騰飛大師兄的罪魁禍首,就是九青派大弟子齊鴻鳴!”
“一派胡言!”戴笙大吼一聲,猛然轉向宣木峰,抱拳道,“師父,此人定是對我們遲遲不處置槿之師姐而心存怨恨,所以纔在這大典之上胡亂攀咬,毀我九青聲譽,其心可誅!”
齊鴻鳴也朝宣木峰一抱拳,凝聲道:“師父,齊鴻鳴絕未做過任何令九青蒙塵之事!”
宣木峰看着齊鴻鳴,靜了一瞬,慢慢點了點頭,又看向林邑:“林少俠,念在九青與梅山世代相交之誼,此事我們九青既往不咎,請即刻帶着這位宋少俠速速離去!”
“是,宣木掌門!”林邑一抱拳,回頭冷冷瞪着宋艾,“別在這丟人現眼了,趕緊隨我回去!”
宋艾瞪着臺上幾人,嘴角冷笑更甚:“宣木掌門,如今事實俱在,你難道要在諸位江湖英雄面前坐實包庇之罪不成?!”
“放你的狗屁!你能有什麼證據?!”戴笙破口大罵,“九青弟子聽令、速速將此人——”
“戴笙!”宣木峰猛然提聲制止戴笙。
“師父!”戴笙驚呼。
宣木峰眸冷如寒冰:“身正不怕影斜,今日若是不說清楚,日後衆口鑠金,怕是會害鴻鳴背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戴笙聲音一滯,望向齊鴻鳴:“大師兄!”
齊鴻鳴眼角隱跳:“師父所言甚是!”
宣木峰點了點頭:“鴻鳴,你可願與此人對質?”
齊鴻鳴眸光一閃,立時垂首抱拳:“徒兒願意!”
“好!”宣木峰高聲讚道,隨即望向宋艾,“宋艾,你說的證據是什麼?!”
“我……”宋艾立時有些語結,不禁退了一步,目光飄向大殿正門光影之處。
“怎麼,你該不會是信口胡說吧?”許子鷺陰陽怪氣道。
“證據就是武騰飛身上中的迷幻迭香!”
門口方向傳來一聲朗潤嗓音。
但見一道碧虛衫影踏着清風緩緩行至大殿中央,朝着衆人施施然一抱拳,顯出謙和有禮的親切笑容。
可不正是文京墨。
“迷幻迭香?”
“雲隱門的迷幻迭香?”
蓬萊、龍行兩派紛紛交頭接耳。
文京墨展顏一笑:“前幾日,我們受宋少俠所託,特請仵作爲武騰飛驗屍,發現武騰飛的屍身中藏有迷毒,正是雲隱門大名鼎鼎的迷幻迭香。”
“可笑,仵作是你們請的,就算你們說武騰飛是淹死噎死睡死也有可能啊!”許子鷺冷笑一聲。
“武藤飛的屍身還在,諸位若是不信,儘可將山下的仵作都請來驗屍,以正視聽。”文京墨躬身抱拳。
許子鷺頓時語塞。
“就算武師兄的確在死前中了迷幻迭香又如何?搞不好是薛槿之覺得自己的武功殺不了武騰飛,所以先下了迷香再下殺手!”林邑冷聲道。
文京墨雙眼眯如狐,瞥了林邑一眼,點了點頭:“林大俠所言也不無道理,不過,這迷幻迭香卻並不是薛槿之買的。”
“文公子怎麼知道不是薛槿之買的?”蓬萊派中有姑娘迫不及待問道。
文京墨一笑:“很簡單,迷幻迭香因爲制香要求特殊,每一個訂香之人,雲隱門都有記錄在冊,所以,到底是何人買了這迷幻迭香,我們只要看看雲隱門的錄冊便知。”
“誒?難道還要啓程去雲隱門?”龍形派大漢嚷道。
“不必。”文京墨眸光一閃,慢慢轉身。
衆人順着文京墨目光穿過重重人影望向碧蒼殿門外高臺,一道藕白身影臨風而立,山風吹得純色衣袂獵獵飛舞,遠遠看去,仿若一朵春光下怒放的梨花。
衆人只覺被眼前的景象耀的刺眼,不覺都揉了揉眼皮。
“那不是意遊公子嗎?”
“他在幹嘛?”
衆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遠處,忽然傳來驚空遏雲的隼鳴,一隻黑褐蒼鷹從蔚藍天際掠雲而來,攜着呼嘯翅風盤旋在舒珞頭頂上方,鷹爪處,隱隱閃爍幽芒。
舒珞手臂高舉,手掌大開,薄脣抿起,吹出一聲哨音。
蒼鷹驟然下墜,將爪間之物鬆開,落入了舒珞手中。
墨色竹筒,如同漆染,瑩潤若玉。
“是斂風樓的陰竹信!”
衆人驚呼,蒼鷹高嘯,盤旋流連良久,展翅高飛離去。
舒珞手持陰竹信,漫步行入碧蒼殿中,雙手一扭,裂開陰竹,從中抽出一本薄薄的書冊。
“宣木掌門,這便是雲隱門這一年來所登記的所有定製迷幻迭香的客戶名冊。”
四周一片譁然。
“聽說去雲隱門買迷迭幻香,都必須用實名啊!”
“是啊,所以雲隱門這記錄客戶名單的冊子,那可是絕密中的絕密!”
“想不到這都能讓斂風樓給弄出來?”
“該不會是假的吧?!”
“斂風樓的消息,從來都沒有假的!”
“這意遊公子好大的本事,竟然能讓斂風樓找到這本冊子。”
“廢話,意遊公子是什麼人!”
“我的天哪,俺這次可是大開眼界!”
舒珞眉眼低垂,朗目藏星,緩緩翻開冊子,隨意看了幾頁,嘴角淡笑,輕念出聲:
“二月初十,九青派齊鴻鳴,購迷幻迭香一盒,定製要求,木槿花香。”
無數震驚目光齊刷刷射向了齊鴻鳴。
齊鴻鳴神色一動不動,定定看着舒珞,不發一言。
“宣木掌門可想看看?”舒珞將手裡的冊子揚起。
宣木峰皺眉,朝臺下的於雁歸點了一下頭。
一臉驚色的於雁歸忙上前接過冊子,上臺遞給了宣木峰。
宣木峰結果名冊定眼一看,豁然雙目繃圓,猛然瞪向齊鴻鳴。
齊鴻鳴眼皮一動,朝着宣木峰一抱拳:“回稟師父,徒兒的確是買過迷幻迭香,但乃是用作他用。”
說着,又掃望衆人:“這江湖之上,買迷幻迭香之人又何止齊某一人?若說齊某有嫌疑,那豈不是這冊子上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對,只此一條,不足爲證!”於雁歸、戴笙和許子鷺同聲大喝。
“那這兩件又如何?”舒珞嘴角含着令人心曠神怡的笑容,又從墨色竹筒裡,倒出一根較爲細小的黑色竹筒,扭開,拔出了兩封信件。
齊鴻鳴和林邑瞳孔同時一縮。
文京墨從舒珞手中接過兩封信,展開其一:“這封乃是九青齊鴻鳴寫給梅山派林邑的密信,信中稱願助剷除林邑的心頭之患,協林邑完成大事。”
頓了頓,又展開另一封信:“這一封,乃是林邑給齊鴻鳴的回信,稱只要大事可成,梅山派以後定會助九青派恢復往日之榮耀。”
“衆所周知,梅山派中,唯一能阻擋林邑承襲掌門之位之人,就是武騰飛。”舒珞輕嘆一口氣道,“看來二位未來掌門人真是情誼深厚,未雨綢繆啊。”
衆人目光唰一下射向林邑,尤其是宋艾一隊的梅山弟子,幾乎要噴出火來。
“林邑,想不到你如此心狠手辣!”宋艾咬牙切齒道。
林邑額頭冒汗,不禁看了齊鴻鳴一眼。
齊鴻鳴看着文京墨和舒珞二人,面色沉凝,搖了搖頭:“文公子,意遊公子,齊某自認和二位無冤無仇,你們爲何要如此構陷齊某?”
“齊鴻鳴,事實俱在,你竟然還敢失口狡辯?”宋艾厲聲大喝,“分明是你與林邑早早勾結,害死我大師兄,謀取梅山派掌門之位!”
“事實俱在?”齊鴻鳴高高在上,一臉蔑視瞪着臺下衆人,“什麼事實?這兩封信中,可曾有一個字提到我們要殺死武騰飛?可曾有一字提到我二人勾結謀取梅山派掌門之位?不過是我與林兄閒話家常的兩封私信,竟是被別有用心之人解讀成了這般,真是人心叵測,令人心寒!”
“齊鴻鳴!你莫要信口雌黃!這信中所說的大事,大家心知肚明!”宋艾雙目赤紅叫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齊鴻鳴冷笑一聲,驟然提聲,“如今諸位英雄俱在,慧眼灼灼,你們僅憑一本莫名其妙的冊子,兩封子虛烏有的信件,就想污衊一個清白之人,置天下英雄於何地?!”
殿中衆人你瞅瞅我,我又瞅瞅你。
“我覺得文公子和舒公子說的有理。”
“可是這證據,太不靠譜了吧。”
“齊鴻鳴可是下一任的九青掌門,這麼草率不合適吧!”
“那信裡面基本沒說啥啊!”
“是啊……”
衆人說着,又齊齊看向了殿中的文京墨和舒珞。
“意遊公子,難道你所謂的證據,就只是這些?”宣木峰冷冷看着文、舒二人,聲線中已經透出波濤怒意。
文京墨挑眉,舒珞眨了眨眼,二人對視一眼,正要說話,不料突然被一聲高叫打斷。
“終於聽到了,哈哈哈哈,功夫不負有心人啊哈哈哈哈!”
下一刻,就見一道紫色身影好似一隻蚱蜢,蹭一下從門邊高高彈起,一個團身,重重落在了文京墨和舒珞的中間。
“文書生,舒公子,老子找到啦!”郝瑟站起身,笑逐顏開叫道。
文京墨眸光一亮,舒珞驚詫大喜。
“小瑟,你這……當真成功了?!”
“那是,老子可是妥妥的天才!”郝瑟一拍胸脯,又扭頭看向高臺上的宣木峰和齊鴻鳴,咧嘴一笑,“齊鴻鳴、宣木峰,這就是證據!”
說着,就將手裡的物件高高舉起。
殿中衆人數目圓瞪,齊齊看着郝瑟手中之物,然後皆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郝瑟手裡的,赫然就是那個黑不溜秋的鐵雞蛋。
“那是啥?”
“壞雞蛋?”
“臭雞蛋?”
“長毛的雞蛋?”
衆人紛紛猜測。
“這是老子的新發明——千機蛋!”郝瑟手臂高揚,提聲高呼。
衆人:“……”
齊鴻鳴臉皮隱隱抽動,宣木峰額角亂跳。
“這位郝……大俠,你拿一個臭雞蛋上來是來搗亂的嗎?”戴笙瞪着郝瑟咬牙切齒吼道。
“是千、機、蛋!”郝瑟用一副“你們真是孤陋寡聞沒見過世面”的鄙視目光掃視一圈,頭頸高揚,提聲道,“千機蛋,藏千機,蘊天下萬音,納八荒千聲!”
一邊念着高逼格的詩詞,郝瑟一邊懷裡掏出一個杯子狀的木質圓環,一抽一拉,那木環便變成了一個大號的喇叭花。
郝瑟將黑蛋放在和喇叭花同時放在地上,從袖口抽出一根線,用線兩頭的釘塞將木喇叭和黑蛋鏈接起來,擡眼朝着衆人一笑:“諸位,豎起耳朵聽好了!”
說着,手指便按在了黑蛋的銀色按鈕之上。
“嗡!!”
一聲刺耳的嘯叫驟然響徹大殿,刺穿耳膜,衆人不禁面色大變,齊齊捂住耳朵,一臉驚恐瞪着郝瑟。
“沒事沒事,技術問題。”郝瑟忙又將釘塞使勁兒往黑蛋裡塞了塞。
嘯叫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而且是被放大數倍、十分清晰的腳步聲,迴盪在碧蒼殿內。
一個聲音打破步聲響起:
【林兄,這麼晚了,還尋我來作甚?】
竟然是放大數倍的齊鴻鳴的聲音。
衆人面色驚懼,瞪向齊鴻鳴。
齊鴻鳴雙目暴突,眼瞳之中爆出濃重血絲。
【齊、齊兄,不知道爲何,這幾日我一直覺得心緒不寧,所以,想請你來商討一番……】
又一個聲音響起,這次,則是林邑的聲音。
衆人目光唰一下又射向了林邑。
林邑頭頂涌出豆大汗珠,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萬事我早已安排妥當,你回去後,自然就是梅山派下任掌門,還有何擔憂之處?】
【不、不是這個……而是……這幾日、這幾日那宋艾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總感覺他好像發現了什麼……】
【宋艾?他若真發現了什麼,早就來尋你報仇了,如今什麼都沒做,自然是什麼都沒發現!】
【可、可是……】
【一個小弟子而已,你若實在看得不順眼,待回程之時,尋個機會殺了便是。】
【對、對對對!還是齊兄有英雄氣魄!】
【沒事的話,齊某就先告辭了!】
【齊兄且慢,還有一事!】
【又有何事?】
【這幾日,我總是夢見武騰飛化作厲鬼……前來找我索命……】
【……】
【齊兄、齊兄?】
【厲鬼索命?可笑!殺了他的人是我,你不過就是給他茶裡放了點迷香,就算要索命也是來找我!】
【話雖然這樣說,可是齊兄……此事畢竟是你我同謀而成,我……】
【林邑,行大事者,非心狠手辣不可成,你如此瞻前顧後,膽小怕事,以後如何與我九青共謀大計?】
【……齊、齊兄所言甚是……是我多慮了……】
【就此告辭!】
【……齊兄慢走。】
“咔噠”郝瑟手指再次按下按鈕,停住了錄音,也暫停了碧蒼殿內的所有聲音。
死一般的沉寂凝滯在碧蒼殿中,仿若巨石壓在心頭。
衆人死死瞪盯齊鴻鳴和林邑二人,裂眥嚼齒。
九青一派,齊齊呆傻,手中寶劍紛亂墜落。
許子鷺、於雁歸僵立,一臉不知所措,戴笙跪地,滿面虛無,宣木峰重重坐在了太師椅上,頹然不語,手中的青鸞劍滾落在地。
“林邑!!你殺了武師兄!你殺了武師兄!!”宋艾一個躥身拽起林邑,紅目大吼,聲音幾乎帶上哭音。
林邑則是滿面驚恐瞪着郝瑟,全身發抖,搖頭嘶聲狂叫:“妖術,這是妖術!這是妖術!”
這一喊,衆人這纔回過神來,望向郝瑟的目光中現出懼恐之色。
郝瑟眉峰一跳,正要開口解釋,卻被舒珞一個閃身擋在了面前。
“千機蛋乃是用磁石錄製聲音的機關術,古籍中皆有記載,並非妖術!”溫潤聲線中,衆人疑慮盡消。
“沒錯,這可是科學!”郝瑟拿起千機蛋,挑眉瞪着齊鴻鳴,“齊鴻鳴,你殺人嫁禍,樁樁件件,皆是你親口供述,你還有何話要說?!”
齊鴻鳴一張臉青白如鬼,死死盯着郝瑟,面部肌肉猙獰扭曲。
突然,就見他眸光狠力一閃,驟然抓起滾至腳邊的青鸞劍,拔劍出鞘,朝着郝瑟殺去。
那劍光猶如驚電,瞬間就到了郝瑟眼前。
郝瑟三白眼豁然繃圓,嘴角卻是勾起蔑視笑意。
“錚!”
一道鶴吟驚嘯猝然從天而降,化作一鋒寒凜劍光抵住青鸞劍鋒,激起耀目火花。
流電劍刃之後,透出一雙凜凜黑瞳,如孤月映入深潭,冰冷而清澈。
“尹天清!果然是你!”齊鴻鳴雙目暴突,切齒厲吼。
屍天清一張清絕容顏平無半絲波瀾,唯有全身流淌着如霜如雪的寒意。
“啊啊啊!”
齊鴻鳴霍然狂嘯,手中青鸞劍光芒大漲,全身騰起黑森煞氣,竟是在瞬間將屍天清的劍氣逼退。
屍天清眸光一閃,劍刃一錯,身形驟旋騰躍飛空,反衝而下,直取齊鴻鳴天靈之穴。
齊鴻鳴雙目赤紅如魔,青鸞劍縈蕩濃黑煞氣,逆衝而上。
“鏘!”
兩柄絕世名劍二次交擊,舞起飛卷狂風,四溢殺氣,怒卷整座碧蒼殿,將殿內衆人吹得四仰八叉,紛紛抱頭亂竄躲至安全之處。
再看那大殿中央,兩抹青影激鬥一處,一清一濁兩股劍氣猶如騰雲飛龍,纏繞二人周身,戰得是難解難分。
“臥槽,這齊鴻鳴竟然能和屍兄打個平手?!”郝瑟縮在舒珞身後,用手掌捂着腦袋上的髮型,驚詫叫道。
“此人劍法之精絕,世間罕見,爲何以前從未表露?!”舒珞也是一臉疑惑。
“應是他刻意隱瞞……爲何?”文京墨兩眼長眯,慢慢將目光望向九青派幾人。
但見戴笙、許子鷺、於雁歸三人早已看傻了眼,一臉懵逼的狀態,而高座之上的宣木峰,更是雙目暴瞪,死死盯着那戰局之中的齊鴻鳴,滿是皺紋的麪皮隱隱抽動,仿若有無數蚯蚓在皮下蠕動。
再看碧蒼殿內,屍天清和齊鴻鳴已經激戰百餘回合,漸漸地,青鸞劍黑濁劍氣變得斷斷續續,難以承接,而鶴吟劍的刃光卻越來越盛,仿若皎空皓月之光,籠罩着整座碧蒼殿。
齊鴻鳴額角亂墜汗珠,眼中的赤血殺意卻是越來越濃。
屍天清薄脣緊抿成線,瞳中的冰霜寒氣卻是漸染悲憫。
忽然,屍天清劍鋒一顫,鶴吟劍刃迸發出萬道星辰,璀璨奪目,四面八方射向齊鴻鳴。
齊鴻鳴面色大變,赫然變招抵禦,可那鋪天蓋地的劍氣卻如漫天流星罩下,根本避無可避,自己的劍招刺入其中,就如螢蟲之光落入星辰之海,被無情吞噬。
雙目豁然繃裂,齊鴻鳴赤色眼瞳中透出死亡的恐懼,而操控自己生死的,就是面前那絕美的謫仙青年。
倏然間,那奪命的星辰之光已經逼到眼前,幾乎就要將自己的生命斬斷,可突然,劍光猝停,刃風消散,只留那羣星縈耀碧蒼殿之中,璀璨如畫。
齊鴻鳴雙眼暴突,一臉驚震。
視線之內,流雲青衫緩緩飄落,仿若一泓淡墨沉澱入水,歸於寧靜。
鶴吟劍嘯平息,一殿靜寂。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莫名收住劍招的謫仙身形,驚詫萬分。
漫殿星芒之中,屍天清俊容勝月,清眸流瑩,靜靜望着齊鴻鳴良久,斂垂長睫,輕嘆了一口氣,旋身離開。
豈料這一嘆一動,就好像一個詭異的開關,頓時激起了齊鴻鳴的滔天怒意。
“尹天清!我齊鴻鳴不需要你的憐憫!”齊鴻鳴裂目大叫,全身暴起一團黑氣,青鸞劍鋒擊一線,直逼屍天清後腦而去。
“屍大哥!”
“屍大俠!”
衆人立時大驚,失聲大叫。
“鏘!”
一聲震耳劍鳴猝響,兩柄長劍交擊在屍天清身後一尺之處。
屍天清腳步一停,慢慢回頭。
清瞳之中,映出齊鴻鳴慘白如紙的面色。
此時,齊鴻鳴視線的終點,並非屍天清,而是從殿中飆入,擋住自己劍招的一人。
黑衣如夜,黑巾罩面,黑紗矇眼,連一寸肌膚都未露出,甚至辨不出男女。
可就是這麼一個黑衣人,卻令齊鴻鳴全身都抖了起來。
屍天清長睫一動,看了擋在身後的黑衣人一眼,眸中劃過一道銀色水光,繼續邁步徑直走向了角落處圍觀的郝瑟等人,只留齊鴻鳴和黑衣人站在碧蒼殿中央。
“你、你是誰?爲何會用這招九仙折芝?”齊鴻鳴顫聲大吼。
黑衣人長身玉立,並未答話,全身卻涌出悲涼如雪的殺意。
下一刻,黑衣人突然動了,身化暗黑之影,附着在劍光之上,猶如暗夜中失去魂魄的傀儡,仗劍而舞,攻向齊鴻鳴。
黑衣黑靴,黑髮黑紗,一片漆黑之中,唯有那三尺青鋒掠過的劍式劍招,清晰可辨。
輕靈而優雅、婀娜又美麗,仿若一隻翩翩飛舞的彩蝶蝴,在花間嬉戲,又似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與你共訴衷腸。
可就是這無任何殺傷力的劍招,竟令齊鴻鳴方寸大亂,無半分招架之力。
不過十多招對戰,就已經被劍氣割裂了衣衫,掃斷了髮髻,一派狼藉。
而在臺上的九青衆人,也早已驚呆。
“九重煙闕、九心夢沓、九春開節、九素煙寒……”於雁歸怔怔盯着那黑衣人的劍招,聲線微顫。
“怎麼會,這劍招、分明是、是……”戴笙雙眼盈淚。
“是芊溪的最喜歡的劍招……”許子鷺紅淚奔流,嘶聲大喊。
這一聲,頓令殿內衆人駭然失色。
“芊溪?那不是宣木掌門的七弟子嗎?”
“她不是兩年前被尹天清殺了嗎?”
“難道現在這個是鬼?!”
“媽呀,不是吧,這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鬼?!”
一片惶恐之中,唯有三人處變不驚。
“誒?想不到這流曦還挺有練劍的天賦啊,屍兄才突擊培訓了幾天,這杜芊溪的劍法用的就有模有樣了。”郝瑟環抱雙臂,滿意點頭。
“這劍法的確用的不錯,只是……”舒珞皺了皺眉。
“爲何小生覺得流曦變矮了?”文京墨眯眼。
“不對。”突然,三人身後傳來一聲啞音。
“哎呦我去!”郝瑟嚇得一蹦三尺高,回頭一看,頓時虛脫,“屍兄你能不能突然冒出來嚇死活人啊!”
但見屍天清面色微白,靜靜盯着那殿中央的黑衣人,喃喃念道:“九重煙闕、九心夢沓……這兩招,屍某並未……”
話音未落,殿中戰圈之中異變突生。
一直被動挨打的齊鴻鳴突然狂性大起,豁然叫嘯,狂劈向那黑衣人。
衆人只覺眼前的劍光驟然綻出一雙十字黑鋒,直向黑衣人逼去。
“是雙雁歸!”九青衆弟子驚聲大叫。
屍天清和舒珞面色大變,兩道身形驟騰而起,欲去救人,可終究是遲了半步。
“嗤——”
十字劍光閃過,黑衣人仿若一片殘葉,直直被雙雁歸的劍風掃挑騰空,驟然墜落。
猝然間,碧蒼殿外一道黑影仿若驚電一閃飆衝而入,穩穩接住了那黑衣人,飄然落地。
面容冷峻,眉角豎疤,琉璃雙瞳,一身如血殺氣。
“流曦?!”衆人驚詫萬分。
“如果這個是流曦,那個是誰啊?”郝瑟捧頰驚悚大叫。
屍天清和舒珞已然到了流曦身側,一臉凝重看着靠在流曦臂彎內的黑衣人。
“你是誰?”屍天清凝聲問道。
黑衣人掙扎坐起身,一手捂着胸口溢血傷口,一手扯下了臉上的面巾。
屍天清雙眼倏然瞪裂。
那蒙面巾之下,是一張慘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孔,髮絲凌亂覆蓋其上,更顯其陰森詭怖,可即便是如此,也難掩那面容之上的靈秀之氣,眉淡如黛,黑瞳扇睫,鼻峰秀麗,櫻脣泛青——竟是一個清秀如畫的少女!
“七師妹!”臺上許子鷺、戴笙和於雁歸嘶聲大叫,連滾帶爬衝到了臺下,齊齊跪在了此人身側,淚流滿面。
“……芊溪……”屍天清瞳中泛出水光,聲顫難抑。
“杜芊溪?!”郝瑟驟然回頭瞪向文京墨,“文書生你不會連起死回生之術都練成了吧?!”
文京墨面色驚異,聞言不禁狠狠瞪了郝瑟一眼。
“芊溪?!芊溪?!!”突然,殿內傳出一聲嘶喊。
但見齊鴻鳴瞳充血光,全身劇顫,淚水橫流,仿若癲狂:“芊溪,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杜芊溪定定看着齊鴻鳴,嘴角溢出一絲血漿,慢慢站起身,提腳邁步,凌亂髮絲飄飄揚起,拂過屍天清和衆人的眼前。
屍天清瞳光一寸一寸掃過杜芊溪面容,突然神色一變,一把拉住了“杜芊溪”的手臂,“不,你是……”
杜芊溪身形一頓,慢慢回頭,靜靜看着屍天清。
那眼眸之中,透出的是至死不渝的決絕。
屍天清眸光一顫,緩緩鬆開手指。
杜芊溪朝着屍天清微一斂目,扶着胸口,一步一步走向齊鴻鳴,在身後留下一串血色腳印。
齊鴻鳴癡癡凝望杜芊溪的臉,淚珠滾滾而落,嘴角溢出若哭若笑的扭曲表情:“芊溪,芊溪……”
杜芊溪腳下一頓,身下灑落大片血跡,一雙大眼中,透出暗沉死光,櫻脣慢慢開啓:“大師兄,你剛剛那一招雙雁歸,是想殺了芊溪嗎?”
那聲音嘶啞只留氣音,若不細聽,根本聽不真切。
齊鴻鳴淚流入溪,悲痛欲絕:“芊溪、怎麼會殺你?大師兄是天下最喜歡你的人啊!”
杜芊溪立在原地,冷冷看着齊鴻鳴。
“芊溪,大師兄娶你爲妻,讓你做九青派的掌門夫人好不好?大師兄把全九青山的花露都採給你,給你釀酒好不好?”
齊鴻鳴顫聲之中,一步一步走向杜芊溪,張開雙臂,將杜芊溪狠狠摟在了懷中。
杜芊溪頭頸高昂,眸光失神:“大師兄……芊溪該走了……”
齊鴻鳴全身猝然一震,雙臂狠狠箍住杜芊溪,滿面癲狂癡戀:“不準走!芊溪,你不可以跟那個尹天清走!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你哪裡都不準去!”
杜芊溪身形劇烈顫了起來,寒冰殺意從死氣眼瞳之中慢慢升起:“你的人?”
似是感受到杜芊溪的顫抖,齊鴻鳴雙臂箍得更緊,幾乎要將杜芊溪嵌入自己身體之中:“芊溪你別怕,大師兄不會再強迫你,大師兄那夜只是、只是聽到你要隨尹天清離開,一時情難自禁,才、才……大師兄以後絕不會、絕不會……”
一殿死寂沉默。
所有人都驚駭失神,呆滯一片。
“那夜……”杜芊溪慢慢闔目,兩滴血色淚珠從眼角滑落。
“啊啊啊啊!”突然,杜芊溪猛然仰首,口中爆出一聲淒厲長嘯。
那嘯聲嘶啞如哭,震人心魄,但明顯不是女人的聲音,而是男子之音。
齊鴻鳴身形一震,眼中紅光驟然爆亮,猝然揮出一掌,狠狠拍在了杜芊溪的胸口。
一道血漿從櫻脣之中直線噴出,杜芊溪驟退數步,重重跪在了地上。
屍天清、舒珞和流曦面色大變,閃身而至,將杜芊溪護在了中央。
“你不是芊溪!你是誰?!”齊鴻鳴髮指眥裂大吼。
杜芊溪慢慢擡頭,嘴角血漿涌出,眼角淚痕如血,手指摳住耳根狠力一撕,將整張麪皮都揭了下來。
面容蠟黃,少年俊容,竟是季維君。
“齊鴻鳴……原來……是你害了芊溪,是你!”季維君血淚滿面,嘶聲大吼,胸口十字劍傷的血漿,頓時不受控制噴涌而出。
“阿君!”屍天清慌亂給季維君點下止血穴道,“別說話!”
“尹師叔、尹師叔……是他害死了芊溪,是他毀了芊溪的清白,尹師叔……”季維君死死捏住屍天清的手,“我在水滴山壁之下守了四天四夜,我看到了!是他,就是他,他會用那一招,原來九青山上,除了尹師叔,還有他也會用那一招!”
“大爺的,你小子說清楚啊,到底是哪一招?!”郝瑟豁然衝上前,扯着嗓門大喊。
季維君猛吸了口氣,死死瞪着齊鴻鳴,蒼白雙脣開啓:
“三玄奉天!”
這四個字的聲音,卻是和殿外的一道女聲合成了一處。
衆人目光唰一下射向殿外,但見薛槿之在一個蒼蒼老人的攙扶下,踉蹌走了進來,跪到了季維君身側。
“三師姐……”季維君看着薛槿之,泣不成聲,“是齊鴻鳴……是齊鴻鳴……”
薛槿之淚流滿面,攥緊季維君的手腕,咬牙看向齊鴻鳴:“大師兄,那一日,我在在水滴山壁之下看到練劍的人影果然就是你!”
齊鴻鳴眼布蛛網血絲,慌亂搖頭,頻頻後退:“什麼三玄奉天,我不會、我不會……”
“鴻鳴,他們說的可是真的?!”一道洪沉嗓音從高臺之上響起。
齊鴻鳴身形劇烈一震,猛然扭頭,猙獰面容之上竟是顯出了恐懼之色。
但見宣木峰面色陰沉如晦暗之海,慢慢走下高臺,一步一步來到了齊鴻鳴面前,冷冷看着齊鴻鳴。
齊鴻鳴面色驟變,豁然跪地,頭頂狂磕地面:“師父,不是的!徒兒資質愚鈍,從來都不會三玄奉天!”
宣木峰居高臨下看着齊鴻鳴,一張面容宛如冥界鬼魔,冷酷駭人。
“宣木門主,如今看來,事實已經十分清晰明朗了!”文京墨踱步走出人羣,朝着宣木峰一抱拳,“您的這位大弟子,並非是一個資質平平的庸才,而是天賦異稟的劍術天才,更是一個心機縝密的陰險謀士,他不僅會用薛槿之的劍招雙雁歸,更能使出九青絕技三玄奉天,卻一直秘而不發,反而在殺死杜芊溪和武騰飛之後,以這兩式劍招爲契,將殺人罪名嫁禍給尹天清和薛槿之,從而剷除異己,將九青掌門之位握於手中。”
說到這,文京墨不禁冷笑一聲:“如此心機手段,如此心狠手辣,當真是令天下英雄汗顏啊!”
一殿死寂,九青衆弟子悲憤難堪至極,圍觀各派義憤填膺,怒火中燒。
郝瑟、舒珞、流曦、文京墨對視一眼,長吸一口氣,看向那如劍青影。
卻見屍天清一張面容之上,無悲無喜,靜若潭月。
宣木峰狠狠閉眼:“是我宣木峰有眼無珠!”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齊鴻鳴手腳並用爬到宣木峰腳下,拼命磕頭,“師父,我都是爲了九青派啊,都是爲了九青派啊!”
宣木峰驟然睜眼,一腳踢開齊鴻鳴,大叫一聲:“取九龍焚心鞭!”
“不!不要!師父!”齊鴻鳴嘶啞大叫。
宣木峰狠目盯着齊鴻鳴:“鳴兒,你罪惡滔天,若能死在九龍焚心鞭之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不!!”齊鴻鳴驟然後退,滿面驚恐,倉皇四望,突然,目光射在屍天清身上,血淚模糊的面容之上驟然迸出魔鬼般的忿意。
“尹天清!都是你!都是你!!”
身形驟然彈旋而起,青鸞劍凌空一顫,閃出三道濃墨般的劍影,迅速和全身的殺氣融爲一體,自左、上、右三方,向着屍天清罩下。
“是三玄奉天!”
“屍大俠!”
“屍兄!”
“微霜兄!”
無數驚呼此起彼伏。
三層層疊劍光之下,屍天清身姿筆直,青色衣袂狂舞翻滾,雙瞳溢出清凜水光,緩緩擎起鶴吟劍,凌空劃過一道如月波光。
這一劍明光破空而出,在空氣中激盪起一層一層的光暈漣漪,緩緩向四面八方流瀉而去。
三玄奉天震懾天地的墨色劍影,一觸即這流月光瀾,頓時變成了鏡中花水中月,破滅消散。
齊鴻鳴眸光潰散,重重摔落在地,青鸞寶劍脫手飛出丈遠。
“不、不可能!”齊鴻鳴口嘔血漿,雙目散光,手腳並用在地上爬找狂叫,“三玄奉天是九青絕技,不會敗、不會敗!我們再打一次,再打一次——我的青鸞劍呢?我的青鸞劍呢?!”
說着,身形彈射而起,朝着屍天清張牙舞爪撲來。
屍天清眉頭一蹙,正要後退,卻聽“噗”的一聲,一柄長劍從齊鴻鳴胸口透刃而出,帶出一股血漿。
四周一片凝寂。
屍天清雙目暴裂,厲瞪前方。
齊鴻鳴胸口的劍刃被緩緩抽了回去,大股大股的血水從胸口的破洞噴涌而出。
齊鴻鳴雙目如兩個赤紅空洞,身形慢慢仰倒在地,一臉不可置信看着親手將自己置於死地之人。
“師……父……”
滿口的血紅將這兩個字沖刷的晦暗不明。
宣木峰手持青鸞劍,站在齊鴻鳴頭頂上方,沉沉望着齊鴻鳴,面色青白不定。
“爲……什麼……師父……我是……爲了……九青……爲了九青……”
漫流血漿之中,齊鴻鳴氣息消散無蹤,雙目暴突,死不瞑目。
一殿悲涼,衆目蒼蒼。
碧蒼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屍天清和宣木峰二人身上。
宣木峰手臂一顫,抖去青鸞劍上血水,看向屍天清,雙脣微顫。
屍天清卻僅是定定看了地上的齊鴻鳴一眼,便利落轉身走向郝瑟方向。
“尹師弟!”宣木峰愴然大喊,“是師兄錯了,是師兄有眼無珠,錯怪了你,你回來吧,回九青派!”
屍天清腳步沒有任何猶疑,依舊不緊不慢走向郝瑟、文京墨、舒珞和流曦四人。
宣木峰眼中溢出水光:“尹師弟,如今九青派人脈凋零,若是你不留下來,九青劍法絕技就會失傳,九青後繼無人,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啊!”
屍天清腳步一頓。
文京墨眼皮一跳、舒珞眉頭一蹙,流曦身形一緊,郝瑟死死咬牙。
先人闆闆!這死老頭果然夠狠,專往屍兄的軟肋上踩!
屍兄,你可不能中了這種掉價的苦肉賣慘計啊!
郝瑟一邊想,一邊呲牙咧嘴向屍天清發射腦電波。
屍天清直身而立,眸光清亮看着郝瑟,嘴角勾起溫柔笑意,眼睫一動,衫飄轉身。
“劍法在心而不在形,心之所向,劍之所往,所謂劍之道,心之道也。九青劍法屹立百年,根基並非是那幾招絕技劍式,而是行劍之道,修心之道!”
啞聲低鳴,猶如古琴錚錚,青衫凜凜,堪比名劍耀世。
衆人定定看着眼前的謫仙劍客,所有人的雙眼都如被清泉洗過,燦燦發亮。
九青一衆弟子更是齊齊淚流,紛紛垂首,無聲哭泣。
宣木峰身形微顫,雙眼射出殷殷期待,高聲大喝:“尹師弟所言,如醍醐灌頂,師兄自愧不如,只要尹師弟願意迴歸九青,宣木峰願意將這掌門之位拱手相讓!”
屍天清靜望宣木峰,眸光堅定如北極寒星:“尹天清早死在九龍焚心鞭之下,在下屍天清,宣木掌門莫要再叫錯了!”
言罷,利落轉身,青衫揚起,快步走向了門前陽光中的四人。
“尹師弟!”
“尹師叔!”
“尹師叔!!”
九青派上下衆人泣聲大叫,卻沒有一個聲音能阻住屍天清半步。
郝瑟三白眼圓瞪,定定看着那一身清凜之氣的謫仙美人,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身前,綻出了皎潔如月的笑意。
“阿瑟、千竹、琭言、流曦,咱們走吧。”
郝瑟咧嘴揚彎,咧出傻笑,文京墨脣角勾起,舒珞溫笑如玉,流曦重重點頭。
五同時旋衣轉身,步向那殿外明亮而溫暖的陽光之中。
日搖波影薰,懸風青山間。
燦日山色之中,五筆背影筆直,五色衣袂飛揚,勝霞光披風萬里,畫出傾世傳奇。
作者有話要說: 這周只能更新這一回了,墨兔盡力了
雖然更新次數……咳咳……
不過字數很多啊
如果按一章五千字的話,墨兔也算一週更了三次呢
哈哈哈哈哈(被揪住尾巴狂扁)
嚶嚶嚶,好啦好啦,因爲是□□的一回,各種收線,所以墨兔寫的比較慢
而且年底,各種報告,大家懂的吧
嚶嚶嚶
墨兔真的沒有偷懶哦
真的真的沒有看什麼鬼怪哦
嚶嚶嚶,看墨兔真摯的目光!
哇卡卡卡(抱着耳朵逃走……
以上是賣萌的兔子的話。
下面說正經的!
提問:墨兔可以日更嗎?
回答:可以的。
說實話,每天寫個三千字隨便水一水,對墨兔來說,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
畢竟對很多人來說,更新質量更新字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日八更一*夜*七次……(咳咳……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當然,也有那種日更一萬字精品的大神存在
但是,墨兔作爲一個要工作要養娃而且很老的兔子,這個的確做不到
如果要更新速度,就要降低文章質量
如果要文章質量,就要減少更新頻次
這對現在的墨兔來說,暫時無法解決
所以在對比之下,墨兔還是選擇了保證質量
但是墨兔在盡力提高速度了,比起開封,墨兔的速度還是提高了不少吧,星星眼
對於一個有強迫症的墨兔來說,每一章如果沒有修過五稿,是沒臉放上來的!
所以,墨兔只能犧牲速度了
不過,大家不要擔心,目前墨兔的目標仍然是一週三更,雖然很難,但是墨兔在努力
總有一天能達到的!
遠目!
那麼,墨兔繼續寫大綱去啦!
下一回,九青副本就結束啦!
下個副本,就寫個歡樂的副本吧!
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