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塵埃落定。
斂風樓一夜之間便將宣木峰的惡行傳遍江湖, 同時也告知天下, 宣木峰被無尤散人的弟子尹天清廢去武功,逐出九青, 此人與九青再無瓜葛。
此消息一出,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 斂風樓這就是明目張膽要爲九青派做後臺,當然,這也在意料之內, 畢竟如今江湖人人皆知, 九青尹天清和九天殺仙屍天清根本就是同一人。
宣木峰一倒,武林盟主之位再次虛空。九青派委託斂風樓送還了盟主令,可惜的是, 盟主令在屍天清和宣木峰大戰之時已被毀壞大半,刻在其中的功法秘籍早已無法辨認。大家對盟主令的興趣消失了,至於武林盟主這個位置, 更是無人關心, 因爲此時各大門派皆是傷筋動骨,自顧不暇, 唯有達成默契,暫時休養生息。一時間, 武林居然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和平期。
當然, 只是表面的和平。
一方面,各中小門派趁機擴大勢力, 想要積極上位,另一方面,諸大門派雖傷筋動骨,但根基仍在。各方勢力互相牽制,江湖面臨重新洗牌。
而這勢力旋渦的中心,就是九青派的動向。
所有人都在猜測,尹天清是否會接任九青掌門。
如果接任,且不說尹天清的武功劍術和斂風樓的背景,就看她身邊那一衆朋友,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如此一來,九青派搞不好會再次成爲武林巔峰。
雖然大家心裡都明白,宣木峰所行之事和九青弟子關係不大,但若讓九青派二次登上高位,恐怕也不是一件喜聞樂見的美事。
但更多的人則認爲尹天清不會接任九青掌門,原因就是,這眼瞅半個月都快過去了,九青山上卻是沒有任何消息,顯然是尹天清本人對掌門之位不感興趣。
至於前任九青掌門宣木峰的去向,有人說,他在下九青山當夜就被砍死在亂刀之下;還有人說,他被一隊神秘黑衣人救走了;更有人說,他不慎落入泥潭中淹死。衆說紛紜,孰真孰假卻是無人在意,因爲此時、此人,根本不值一提。
*
“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九青崔燦峰華景舍內,郝瑟腦袋擱在桌邊,唉聲嘆氣,“想不到最後,還是要在這九青山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真是糟心啊……”
“小瑟不必太過憂心,微霜並未說要繼任掌門之位。”舒珞一旁安慰道。
“屍兄當然不願當掌門,可是屍兄素來心軟,面對這一山孤苦伶仃的九青弟子,難道能放任不管?還有,如今九青山羣龍無首,屍兄這麼大一個香餑餑擺在眼前,他們能放手?”郝瑟嘆氣,“這都十好幾天了,屍兄日日早出晚歸,人影都見不到一個,以後這日子可怎麼熬啊。你看連熾陌都受不了了,自己跑去什麼寒潭釣魚,三天都不回家。”
舒珞、蓮心、流曦、南燭對視一眼,也同時嘆了口氣。
“文書生,你趕緊支個招啊,別總看你那本破書了。”郝瑟敲桌子,“話說這本到底是什麼書,讓你看得如癡如醉的?”
“不是書,是記錄冊。”文京墨放下書冊道,“小生讓流曦將這幾年往生盟的記錄全部翻譯了出來。”
“誒?文書生你看這個有啥子用?”郝瑟問道。
其餘幾人也是一臉好奇。
“小生髮現幾處記錄很是有趣——”文京墨指了指冊子,“比如這條,成化十五年八月初七,樂安鎮,目標屍天清,酬金一千金,委託人,圭月日木。”
“果然樂安鎮追殺屍兄的人就是宣木峰。”郝瑟咬牙。
“還有一條,自成化十五年七月開始,每隔三個月,宣木峰都會委託往生盟去做一件怪事。”
“怪事?往生盟不是隻接殺人的買賣嗎?”
“怪就怪在,不是殺人,而是送錢,而且是——”文京墨挑眉,“給福源鏢局的郭瑜送錢。”
“難道郭瑜被宣木峰包養了不成?”郝瑟驚呼。
衆人:“……”
“你應該說,他們二人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交易。”文京墨扶額。
“鬼才知道有什麼交易嘞……”郝瑟嘀咕。
“不過最奇怪的是——”文京墨前翻了幾頁,“本該有的記錄,卻是沒有——比如越嗇寨。”
“文書生你是不是傻了,屠殺越嗇寨的不是宣木峰,是齊鴻鳴。”
“不,我是說黃二壯。”文京墨擡眼。
衆人一靜。
“黃二壯?”郝瑟蹙眉,“你是說黃二壯遇到的那個往生盟殺手,此處沒有記錄?”
文京墨點頭。
“或許那個殺手只是路過的?”蓮心問道。
“不會,往生盟殺手若無任務,不會出黃泉洞。”流曦道。
“嗯——?”郝瑟摸下巴。
“而且,武林大會時,追殺黃二壯的往生盟殺手,也沒有記錄。”
“誒?!”郝瑟大驚。
“這是爲何?”舒珞詫異。
“如果,這兩次的殺手都是同一人,那就說的過去了。”文京墨道。
“文書生你的意思是說,這兩次都是同一撥人,或者、是同一個人假冒往生盟的殺手行事?”
“甚有可能。”
“福源鏢局……黃二壯……難道——”郝瑟道,“是因爲尹天清的那一趟鏢?”
“難道託鏢之人,就是宣木峰?!”舒珞慢慢搖着摺扇,“假扮往生盟殺手的人,也是他?”
郝瑟搖頭:“如果真是宣木峰,那他爲何還要令齊鴻鳴去屠了整個越嗇寨,追殺尹天清,這豈不是前後矛盾?!”
“也許——齊鴻鳴屠寨不是宣木峰的意思?”文京墨推測。
“可是他後來還僱傭往生盟追殺屍兄,分明就是想讓我們死。”郝瑟強調。
衆人沉默。
舒珞想了想,又道:“有一點很奇怪,從越嗇寨被屠到往生盟殺至樂安鎮,中間間隔數月,爲何要隔這麼久?”
“且慢,”文京墨猛然提聲,“郝兄,你可還記得,往生盟是何時來的?”
“文書生你剛剛不是說了嗎,八月初七。”
“不,小生的意思是——”文京墨眯眼,“是屍兄殺了墮仙之後。”
郝瑟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殺墮仙之時,屍兄第一次用了三玄奉天!”
“會不會是這樣,宣木峰去越嗇寨尋尹天清之時,錯以爲尹天清已死,所以才一直毫無動作。”文京墨道,“可後來,屍兄用了三玄奉天,暴露了尹天清的身份,方纔引來了殺手。”
“所以文書生你的推論是——宣木峰剛開始要尹天清活着,是因爲要將尹天清作爲禮物送給某人,不料尹天清卻死了,然後,幾個月後,宣木峰發現尹天清居然還活着,又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要殺了尹天清?”郝瑟瞪眼,“這還是前後矛盾啊!”
文京墨慢慢撥動珠盤:“或許——在這幾月之間,發生一些事,迫使宣木峰必須讓尹天清死?”
“啊啊啊啊,越分析越糊塗!”郝瑟狂抓頭髮,“這種變態的想法,我等正常人實在無法參悟!”
文京墨、舒珞雙雙沉吟不語。
旁聽的流曦、菀蓮心也是一頭霧水。
“話說你們不覺得奇怪嗎,當時的尹天清,武功盡失,容貌已毀,就連嗓子都燙壞了,還有什麼價值被當做禮物送人?”南燭突然冒出一句,“接禮的人,爲何要收這樣一個廢人?”
衆人一驚,面面相覷。
“是啊,圖啥啊?”郝瑟一頭霧水。
“鬼才知道。”文京墨嘆氣。
屋內再次陷入沉默。
“咕咕咕——”
突然,一隻白鴿撲棱撲棱飛入落桌,鴿腿上綁着細小藍竹。
舒珞取下風竹信匆匆閱罷,眉頭先是一鬆,又是一緊。
“什麼消息?”郝瑟問道。
“孟三石和黃二壯已抵達二位前輩的秘谷,調養身體,準備祛除殤魂蠱毒。”
“那就好。”郝瑟長吁一口氣。
“還有一條消息。”舒珞擡眼,一臉不可思議:“蓬萊島懷夢仙子的屍身不見了。”
“誒?!”
*
幽暗石室,燈火詭搖。
兩名黑衣人拖着一人走入暗室,狠狠壓在地上。
跪地之人,衣衫襤褸,滿頭白髮,全身發顫,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汗滴如豆,正是前任武林盟主宣木峰。
前方,是一雙黑色的皮靴,靴面一塵不染,泛着皮革特有的光澤。
靴子的主人正坐在太師椅上,身着金翅墨色錦衣,頭戴黑冠,上半張臉覆着玉石面具,只露出造型優美的紅脣。
“特使,人到了。”屋內十餘名黑衣人跪地道。
“從哪找到的?”
“回特使,是從一幫土匪手裡救回來的。”
“善後如何?”
“乾淨,無活口。”
“嗯~”
最後的聲音,帶上了一種特有的妖媚尾音。
“多謝特使,多謝特使救命之恩!”宣木峰叩首高呼。
“你可知本特使爲何要救你?”
“定是特使念在宣木峰對都督忠心耿耿,所以才救了屬下——”
“本特使帶你回來,是要問你一個問題。”
“屬下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特使頓了頓,聲線猝然拔高:“你爲何私用殤魂蠱?!”
宣木峰全身劇烈一震,匍匐在地,腦袋撞地咚咚作響:“特使饒命!特使饒命!我、我那日也是一時怒氣攻心,鬼迷心竅,才、纔在那個山匪身上用了殤魂蠱——”
“誰問你那山賊了,本使問的是尹天清!”
“尹天清?”宣木峰一愣,擡頭,哆嗦道,“尹天清身上的殤魂蠱,是屬下遵照特使的命令下的啊!”
!!!
萬寂無聲。
黑衣特使仿若在一瞬間變爲枯木,全身僵硬,連呼吸都消失了。
“特、特使?”宣木峰冷汗淋漓。
良久,特使聲音再次響起,冷如寒冰:
“本使何時命令過你——”
聲音到此處,戛然而止。
玉石面具下的紅脣一顫:“蟬幽……”
宣木峰迅速撲地:“五年前,屬下初歸特使麾下之時,特使命屬下在江湖上尋找能製成蟬幽的奇人,可這等百年一見的練武奇才,又能在因緣際會下習得精深武功、洗滌筋脈之人,天下本就鳳毛麟角,屬下找了數年,也只在九青尋得一人。”
“那人是——尹天清?!”
“正是此人!”宣木峰叩首,“屬下自知蟬幽事關重大,一直謹慎行事。彼時無尤散人在世,屬下不敢貿然將蟬幽之事告知特使,生怕都督空歡喜一場,後來無尤散人離世,屬下總算尋到機會廢了尹天清的武功,用特使賜給屬下的殤魂蠱封了他的精血,做成蟬幽送與特使,豈料、豈料在半路竟然出了岔子……”
特使慢慢闔眼,玉石面具泛出冰森冷芒。
“蟬幽已經被劫走後,天興鏢局六位鏢師前來稟報,可是當時、當時屬下蒙特使賜盟主令,不敢怠慢,已經閉關修習,所以這消息被齊鴻鳴得了去,未曾想那齊鴻鳴居然擅做主張屠了那個寨子,蟬幽也……不知所蹤……”
特使眼睫一動,緩緩開啓:“三年前,你分明送來了一枚蟬幽,都督還說用着甚好,還特意恩准將用完的軀殼送了回去。”
“那、那枚蟬幽是天興鏢局總鏢頭應白,當、當時是……屬下以爲禪幽死了,怕、怕特使怪罪,一時情急,才和福源鏢局的郭瑜合計綁了應白,做成新的蟬幽,只是此枚蟬幽的效果怕是大大不如尹天清……”
“……你是怕替換蟬幽一事敗露,才僱傭往生盟追殺屍天清——”
“屬下、屬下也是不想連累特使被都督責罰,才、纔出此下策……”宣木峰頭頂狂叩地面,“只要特使給屬下一個機會,屬下定然會將屍天清再次做成蟬幽贈予都督,助都督完成曠世奇功!”
“呵呵……哈哈哈哈哈……”
突然,特使大笑起來,那笑聲詭異至極,若哭若泣,若嘶若吼,聽得人毛骨悚然。
“滴答!”一滴血墜落地面。
宣木峰就保持着匍匐跪地的姿勢,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耳朵、鼻子、手指,一件一件從身體分離,落在地面,猝然、視線裂爲數片,映出漫天殷紅的彼岸花——
碎屍萬段,血澆滿室。
“特、特使大人息怒!”暗室內衆黑衣人同時跪地,全身發抖。
“你們——都聽到了?”
衆人一驚,還未來得及反應這句話的含義,眼前視線就被分割成了無數的碎片,散落滿天。
“噗——咔咔咔——”
紅潮狂噴,胳膊、四肢、心臟、肝肺碎成無數肉塊,和着血水潑天而下,在地面匯聚成猩紅血溪,沒過一塵不染的皮靴。
特使孤身靜坐血雨屍塊之中,一襲黑衣被血雨浸透,顯得那黑愈發濃稠。
也不知過了多久,特使才慢慢起身,走出暗門,來到陽光之下。
門外,萬里無雲,天高氣朗,金色陽光照在血紅色捲髮上,將滴落的血漿鍍上了玲瓏光華。
黑衣特使頭頸高昂,沐浴陽光,慢慢擡手揭開面具,露出麥色肌膚,妖冶容顏,和一雙冰藍色的瞳眸。
“熾陌啊——你從小就是這個毛病不好,一殺起人來,就管不住自己。”
前方花園行來一人,緋紅長袍,膚白如瓷,五官精緻,正是臨清掌門杭玥。
“熾陌見過掌門。”熾陌單膝跪地,頭顱低垂。
“宣木峰死了?”
“是。”
“你抓他回來,是想問什麼?”
“屬下是——”
“罷了,隨你高興就好。”杭玥嘆了口氣,“這個宣木峰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若按我的計劃行事,這武林盟主還能多做幾年,可僅因爲怕往生盟泄露身份,他竟將往生盟滅門,結果卻招來了禍事。”
“掌門說的是,此人不堪大用。”
“往生盟毀了也就罷了,反正是那人留下的垃圾,只是可惜了這好好一個江湖,如今弄得支離破碎,羣龍無首,真是讓人鬧心。”
“屬下倒是以爲,如今正是臨清派崛起之時。”
“熾陌你還是年輕氣盛不夠穩重,我就是怕太過冒進,方纔推了一個九青傀儡上臺,豈料——唉……”
“掌門高瞻遠矚,熾陌遠不能及。”
“行了行了,拍馬屁的話就免了。說說正事,熾陌,你跟在屍天清身邊這麼久,可曾打探到天人的消息?”
“屬下無能,毫無頭緒。”
“罷了,此事也急不得,如今放眼江湖,唯有這個屍天清最神似天人,只要你跟在他的身邊,不愁那人不出現。”
“屬下遵命。”
“好了,去吧。”
“是。”
熾陌起身,恭敬抱拳,慢慢後退。
杭玥看着熾陌滴血的捲髮,微一挑眉:“默一。”
熾陌身形劇烈一震,擡眼一瞬,又慌亂垂下眼睫:“主人,請吩咐!”
杭玥輕輕笑了起來:“你變了,變得——有‘心’了。”
“屬下不敢!”熾陌跪地。
“有心,也沒什麼不好。”杭玥嘆氣,“去吧。”
“屬下告退!”
熾陌飛速後移數步,身形一閃,原地消失。
杭玥靜靜看着熾陌消失方向良久,抖袍轉身,沿着花園小道穿過長廊,來到一間廂房之前,推開而入。
屋內,立着精美的屏風,擺着華麗的梳妝檯,掛着透明的絲幔,隨風搖曳,仿若仙境,一看就是女子閨房。
杭玥放輕腳步走入內室,撩起牀幔,落座牀邊,眸光幽幽望着牀上之人。
那是一名冷豔無雙的女子,身着湘色長裙,雙目緊閉,膚色粉紅,呼吸皆無,嘴角掛着溫柔笑意,正是懷夢仙子。
杭玥眸光漸柔,握住懷夢仙子的手,輕聲道:“雲隱門雖然毀了你送給我的歸虛鼎,罪無可恕,但還算有可取之處,你看這虞美人,果然是保存肉身的聖品,夢兒你依舊是這麼漂亮。”
“可惜夢兒你最後爲我鋪的這步棋,終究還是沒能走到最後。”
“不過,那個壞事的宣木峰已經被默一殺了——唉,孩子大了,心裡想些什麼,我真是不知道了。默一從小就是最聽話的,如今,也有心事瞞着我了——”杭玥嘆氣,慢慢挽起懷夢仙子的衣袖,微一蹙眉。
凝脂一般的肌膚上,出現了一個指肚大小的腐洞,裡面竟然已生了蛆蟲,白胖的蟲身一拱一拱。
杭玥眼中劃過一道水光,從牀邊木匣裡取出鉤針,小心挑出蛆蟲,又取出藥粉,細細蓋住腐洞,拉下袖口,再次握緊懷夢仙子的手。
“夢兒,是我害了你,若非是我給你的那枚仙丹,你的病也不會這麼快就——你對我,癡心錯付,我一個……一個——又能給你什麼?”杭玥苦澀搖頭,吸了口氣,“夢兒,你放心,我定會爲你報仇,只要有屍天清在,他一定會出現——”
說到最後一句,杭玥眸光一冷,全身溢出血腥殺意:“李、孜、省!”
*
九青九峰蒼藍雪,凌霄風冷心頭驚。
九青碧蒼殿內,薛槿之站在高階之下,定定看着臺上的掌門寶座,眸光黯淡。
“吱呀——”大門開啓,四道人影走入大殿,排在薛槿之身後,正是九青僅剩的四名入室弟子,許子鷺、戴笙、於雁歸和季維君。
薛槿之慢慢閉眼:“二師兄,四師弟、五師弟、六師弟,我真的可以嗎?”
許子鷺輕嘆一口氣:“三師妹,你是如今九青弟子中劍術天賦最高之人,若說有人能撐起九青派,也只有你了。”
身後三人同時頷首。
“是啊,三師姐,莫要推辭了。”
“三師姐,只有你了。”
“我們幾個,真的不行啊。”
“若有可能——”薛槿之慢慢睜眼,眸中瑩光流轉,又慢慢搖了搖頭,“不,尹師叔爲九青做的已經夠多了,屍天清不應再困在這小小的九青山,九青弟子也是時候自己走剩下的路了……”
身後四人眼眶泛紅,慢慢點了一下頭。
薛槿之長吸一口氣,猛然轉身,柳眉飛鬢,眸亮堅定,抱拳沉聲道:“如此,薛槿之就當仁不讓了!”
“是!”
許子鷺等人齊齊躬身,正色抱拳。
*
楓葉染霜,漫天血色。
茫茫九青山道上,緋色紅衣若幽魂一抹,飄飄前行。
乾枯的咖色捲髮之下,是一雙失了焦距的冰藍眸子,平日裡輕靈無聲的腳步,此時卻是重俞千金。
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是是有意還是無意,最終還是回到了華景舍的門前,目光就如被被牽了線一般,穿過人羣落在了屋內那一抹青影之上。
黑髮如瀑,眸光如水,乾淨的仿若天地初生時的第一抹月光。
熾陌眸光劇烈一顫,收回目光,後退兩步,藏在重重樹影之下。
“什麼?!九青派選出的下一任的掌門是薛槿之?!”
一道大嗓門傳出,帶着陽光般的熱度,正是郝瑟的聲音。
熾陌身形一抖,又向陰影處縮了縮。
“九青派真選了一名女子做掌門?”舒珞的聲音。
“女子又如何?薛師侄乃是派中九青劍法造詣最高之人,且德性高潔,深得派中弟子愛戴,自然是最佳人選。”
“哇,這可真是,萬萬沒想到的發展。”
“微霜,難道他們就沒說過讓你——”
“幾位師侄從未說過。”啞音帶上了笑意。
熾陌眼睫一動,擡眸看向屋內。
謫仙般的青年在笑,笑得那麼幹淨,笑得令人心頭髮澀。
“千竹、琭言、流曦、宛姑娘,薛師侄接任掌門還有許多瑣碎事項,怕還需諸位幫忙。”
“小生幸甚。”
“一切聽憑屍公子(公子)吩咐。”
“微霜儘管說。”
“誒誒,那我呢?我做什麼?”
“郝兄,你不添亂就不錯了!”
“文書生!”
“阿瑟不若想想,下了九青山後我們要去何處?”
“沒錯,小瑟身爲老大,自然要好好規劃一番。”
“額——行吧。”
“郝瑟你也太好騙了吧。”
“小屁孩,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那就請諸位隨屍某去一趟碧蒼殿。”
“好。”
衆人起身,浩浩蕩蕩出了華景舍。
熾陌迅速躲離,待衆人遠去,又在原地待了許久,才走回華景舍。
屋內,只剩郝瑟一人蹲在桌前研究地圖,口中嘟嘟囔囔:“去哪玩好呢——”
熾陌邁步而入,坐在了郝瑟對面。
“哎呦臥槽,熾陌你嚇死活人啊!”郝瑟扶着胸口大叫。
熾陌嘴巴動了動,開口,嗓音乾澀:“是你膽子小。”
“熾陌,你怎麼這般臉色?被鬼附身了?”郝瑟一怔。
“湖邊太冷,沒睡好。”熾陌移開目光。
郝瑟盯着熾陌側臉,神色漸凝:“熾陌,你有事瞞着我們。”
熾陌眸光一閃,垂眼:“沒有。”
“我知道了,定是因爲你一條魚都沒釣上來,所以覺得沒臉見人了吧,哈哈哈哈——”郝瑟嘲笑。
熾陌臉皮不禁一抽。
“好啦好啦,別鬧彆扭啦,都給你留着呢。”郝瑟起身,從櫃子裡取出一個油乎乎的紙包,放在熾陌面前,“我估摸着你這兩天就回來了,這是屍兄早上才烤好的魚乾,趕緊吃兩口,瞧瞧你這營養不良的造型,簡直拉低我郝大俠隊伍的整體顏值。”
熾陌愣愣看着那金黃色的烤魚:“這是……天清美人烤的?”
“廢話,除了屍兄,還有誰烤的魚能吃?”
“是啊……除了他,還有誰……”
熾陌抓起烤魚啃下一口,熟悉鮮美的滋味入口即化,順着喉頭鑽入心頭,噴香滿胸。
熾陌驟然閉眼,硬憋回眼中的酸苦液體。
“不用這麼誇張吧?”郝瑟一臉驚悚,“以後熾陌你還是跟着我們混吧,瞧你出去才幾天,咋就把自己作成這幅慘樣了?”
熾陌睜眼,脣瓣勾起:“好啊,以後我就跟着你們,白吃白喝。”
“想都不要想!出去賺錢!賺不回來銀子,就去賣身!”
“做夢~”
“熾陌,你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郝瑟拍案而起。
熾陌看着眼前精神奕奕的青年,笑出了聲。
郝瑟,我終於知道了——
知道——有了心,是什麼感覺……
可是,我寧願——永遠永遠……都不知道……
*
十日後,九青山迎來了入冬第一場雪,也迎來了建派百年來的首位女掌門。
薛槿之繼任掌門之日,大雪紛飛,將天地染成一片潔白,仿若將一切污穢都蓋在了這晶瑩純白之下。
當日,江湖上只有四大山莊,四方鏢局和長天盟送來了賀禮,其餘門派,無論大小,仿若都無視了這場大典,但即便如此,九青一衆弟子仍覺得榮耀萬分。
因爲,那一日,名震江湖的斂風樓少樓主舒珞、月下謫仙無雙劍屍天清、巧奪天工千手怪郝瑟、鬼算書生文京墨、火衣旋風燎九州熾陌、飛掌煞手殺人冷流曦,及宛蓮心和神醫南燭悉數到場,如此陣容,比任何門派的賀禮都更令人激動。
大典第二日,屍天清一行就辭別九青,踏上了漫漫旅途,據說,是因爲郝瑟少俠想去京城過年,趕時間。
至於真實理由嘛……
“仙人闆闆,可算是下山了,這大雪封山,每天三頓凍白菜,遲早營養不良!”
鄉路上,馬車內的郝瑟裹着貂皮披風,抱怨連連。
“可不是嘛,小郝這幾日都清減了。”宛蓮心滿眼心疼,飛速給郝瑟嘴裡填糕點。
“放心吧蓮心,京城肯定有好多好吃的!”
“郝兄,你少吃一點,想想連老爺。”文京墨翻開一頁書冊。
“我怕什麼,我有小南燭啊。”
“消渴症我也沒轍。”南燭翻開一頁醫書,那動作頻率,簡直和文京墨一模一樣。
“兩個書呆子,沒有共同語言。”郝瑟表示鄙夷,掀起車簾,“屍兄、舒公子、熾陌,你們吃不吃點心。”
“阿瑟你自己吃吧。”屍天清輕笑搖頭。
舒珞騎在馬上,腦袋隨着馬背一點一點。
“姓舒的又睡着了——”熾陌拉長嗓音。
郝瑟嘆氣,甩給屍天清一個棉斗篷。
“屍兄,給舒公子披上,免得着涼。”
屍天清搖頭,策馬走到舒珞馬側披好斗篷,又幫舒珞牽牢馬繮,雙馬並列前行。
“文書生,要不咱們再買一輛馬車吧,你看看舒公子,走路都能睡着了。”郝瑟申請。
文京墨嘆了口氣:“小生提了幾次了,可舒公子偏堅持騎馬。”
“乾脆小南燭你偷偷用藥將舒公子迷倒,讓他好好睡一覺如何”
“談何容易,舒大哥嗅覺較常人靈敏數倍,下藥太難了。”南燭搖頭。
“要不——試試檀香?”
“檀香?”
郝瑟連連點頭。
“咳咳咳——”車外傳來了舒珞的乾咳。
“阿瑟——”屍天清無奈聲線傳入。
“啊哈哈哈,天氣真不錯啊~”郝瑟腦袋探出車窗,佯裝觀察天象。
屍天清擡頭一看,露出笑意:“是啊,天氣真不錯。”
舒珞和熾陌順着屍天清視線望去,但見天空萬里無雲,如水洗般碧藍。
舒珞眸光轉向郝瑟,微微笑道:“小瑟,還有三天路程,就到京城了。”
“哦哦哦!”郝瑟振臂歡呼。
熾陌看向屍天清:“到了京城,我要吃十條烤魚。”
“好。”屍天清頷首。
舒珞、熾陌同時露出笑意,四眸倒映冬日天空,清澈又冰涼。
“新年好啊,新年好啊,新年就要搶紅包——一個不夠搶兩個,兩個不夠搶五個~”
怪異變調歌聲伴着嘚嘚馬蹄聲,冉冉飄向遙遠天際。
作者有話要說:
接受尹天清作爲禮物的人
誰想到了?
咩哈哈哈哈,墨兔嘰翹尾巴得意中
那麼,武林大會副本正式結束
從今天開始,墨兔嘰開始閉關攢文
最後一個副本,大約要三十回,而且要收線,結尾,還有你們要的感情線
所以寫起來非常非常慢
嚶嚶嚶
墨兔嘰經過嚴密的計算
估計需要兩個月以上才能完成
所以,同志們
七月再見吧
什麼?兩個多月時間太長了?!
嗯~~~要不,大家寫寫長評打發一下無聊的時光?!
咩哈哈哈哈
到時,墨兔嘰攢夠了兔品,大家也要攢夠銀子哦!
當然微博會時不時報告進度滴!
以上!
第十卷 副本九 :最後的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