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雨,壹大的排水系統優良,不多時地面便乾燥。還記得驟雨曾到來過的只有以極緩慢的速度滴答着水的路邊樹葉。
但因爲入秋而枯黃,綠色不再青翠欲滴,剩下的生命感寥寥無幾。
應堯之繞着壹大校園開了一圈。本以爲唐諾到壹市後至少會聯繫一下他這個“表哥”,但他想錯了。連着一個月,她甚至連條信息都沒發過。
說好的遇到事找他幫忙的呢?女人說的話果然不能全信。
應堯之將車停在男研究生公寓外,離女研究生公寓不遠。隔得遠遠的距離,只能看到那一面牆錯落有致的窗戶,在陽光下反射着模糊的光,分不清誰是誰的。
他靠在椅背上,手裡把玩着的打火機是Zippo的最新款,上面印了一匹雪狼。簡單的勾勒,這面無表情的畜生那雙眼睛裡竟似乎在醞釀一場風暴。他看到覺得有緣,便買回來。
按照唐諾的習慣,今天必然是要出門玩耍一番的。她喜歡旅遊,喜歡一個人到處逛。內心強大的女生,不需倚仗任何外物而存活。
就如同舒婷筆下的木棉,不借高枝炫耀自己,不爲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與橡樹的根在地下緊握,葉在雲裡相觸。
亭亭的姿態,讓應堯之心裡癢意更甚。
所以他就像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一般,像輕易不得見人的暗衛……他想出來,暴露在陽光下,就要……折斷她的翅膀?
頂着一張小鮮肉臉的王世坤騎着自行車,對數字敏感的他輕瞟一眼即認出車款式和車牌號。急忙剎車,一條腿撐在地上,輕輕叩三下車窗。
“應大哥,你怎麼在這兒?”待車內的人露出熟悉俊朗的面孔,王世坤帶着幾分驚喜。
應堯之是王世坤的偶像,埋藏心底的那種。他和應堯之在幾年前因爲壹市的一場競賽而認識,後來從事的行業有關聯,二人沒有斷了來往。
“我記得你是重回校園了。”應堯之頷首,“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學的東西忘得七七八八,這學期得補回來。”頓了頓,補充,“應大哥,壹大這些年還是有些變化,需要我帶你到處逛逛嗎?”
應堯之輕輕搖頭,指向不遠處女研究生公寓那棟樓,問:“研一,數學系,住哪?”
王世坤一時沒反應過來,遲愣一會兒,腦子裡拐了幾個彎。“理學院的幾個專業混合住着,我女朋友學物理的,但她室友就是數學系。她們主要分佈在六樓七樓。”
應堯之的視線稍微逐步上移。仍不知道確切位置,但加快的心跳感覺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又近了一些。
*
唐諾下午兩點半出門。
豔陽高照。溫度升高。她穿着一件粉色的開衫,下身格子長裙,配一雙阿迪的白鞋。陽光不很灼熱,她習慣性撐開太陽傘。
果然,唐諾出校門直接往前走,從電梯下去乘地鐵。
應堯之動作矯健而敏捷,跟在唐諾身後。多年的反偵察能力,能夠讓他頗有技巧不被發現。卻沒想到在這種時候用上。
以往學到的每一分知識在此時被運用到實際之中。如果師父早知道會這樣,定會狠狠罰他一頓。有正路不走,走歪路。
因爲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上一次唐諾直接刷卡進地鐵,應堯之被攔在外面。緊趕慢趕買最貴的一張票,結果當他進了地鐵站哪還有人影。周圍人聲嘈雜,應堯之茫然地摸摸頭,頭一回覺得自己那麼笨。
這回學乖了。隨身攜帶壹市交通卡。公交、地鐵、出租車、輪渡,皆一卡通。
隔着人羣觀望,應堯之的腦海中勾勒出曾真實擁有過的美好時光。他的女孩,就像他們剛在一起時那樣,軟軟的小手牽着他的,帶他流竄於大街小巷。
沉浸在這思緒中心情驀然轉好,嘴角上揚。
被嘴角的弧度扯回現實當中。她似乎要準備下車了。應堯之苦笑,向來理智的自己竟然也白日做夢,而這無異於飲鴆止渴。
心情極佳的唐諾下地鐵後沒看路標,似乎對周邊熟悉。腳步輕快,直接走向四號口,通往壹市博物館。
應堯之緊隨其後。
她走路的姿勢跟高中時沒多大區別。不論穿球鞋、帆布鞋亦或是高跟鞋,都會帶着點跳躍感。如果扎馬尾,能夠看到後面的馬尾尖尖擺來擺去,輕易撓在他心上。
路邊坐着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婆婆。唐諾停下腳步,在兜裡翻了翻,隨手掏出一張人民幣輕輕地放在對方的碗裡。她輕輕莞爾,站起身。
嘴角未消逝的弧度正好撞進他眼裡。
待她走遠後,應堯之走上前。他看着那個灰黑色的破碗,半蹲下身,手搭在膝蓋上。不自知地從碗裡把那十元拿出。對面的老婆婆已是一臉無辜加驚悚。
應堯之雙手拿着票子撫摸了會兒。這才反應過來,從錢包夾子掏出一張紅票子,放進碗裡。
老婆婆沒說話,看着他的眼神帶着絲怪異,或許在想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又或許在想他是不是給了張假.幣。
人已經走遠。見她收起傘,走進購票中心。
應堯之恢復撲克臉,沒再跟上。在路邊的長椅上端正坐着,背脊挺直。捏緊手中的十元錢。
他還是不懂愛情到底該是什麼樣子。一張英俊的臉上有輕微的波動變幻,心裡早已起承轉合。
應堯之想到他去貳市的那幾次。
或許唐諾從來也不會想到,曾經有一個人,默默地關注過她許久。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和途徑,以一種與展現給世人的面貌迥異、出離卑微的方式在愛着她。
*
天藍藍藍藍,貳市的藍不同於壹市的藍。
應堯之戴着墨鏡,跟門衛打一聲招呼,開車緩緩圍繞校道。
在唐諾大一時,他曾來過貳大。只是那時候她還小,或者說他們遇到的時候唐諾就太小了。
他當時只是個堅毅盡責的小軍官,正處於事業的上升期。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永遠是自身實力。只有足夠強大,才能保護自己和自己愛的人。
那天來貳大的時候,應堯之沒有遇見唐諾。
貳大到底面積廣闊。學生那麼多,遇見何其難。應堯之本就沒抱希望,只是想來看看她今後要生活和學習四年的地方。
他在貳大門外駐足許久,最後闔眼輕吻錢包夾子裡的照片。心道:再四年,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同年10月,應堯之被派往亞西,遇到軍襲救援船隊。因戰負傷。在病牀上躺了兩個月。
次年4月,出使美南,帶機密任務。直到當年8月回國。
在部隊呆兩月半,又被派到祖國的大西南,處理邊境騷擾問題。八年前因爲這裡的事故使他有機會和唐諾認識,八年後他回到這裡。所有的衰弱和畏懼都在這裡甩開,再次站起來。
只有真正見識過死亡的人才能懂得。一顆地雷在眼前爆炸,僅僅是普通一塊破片,被擊中肚子,衝擊力也能給人來個開膛。
而在血肉模糊與碎片中,人還要繼續前進。
在時光罅隙中成長。每一次,他眼睜睜看着她的身影漸行漸遠。而他爲塵世和重擔所拖累,最終精疲力竭,取悅的只是旁人。胸口怦然跳動的心愈發沉寂。
所以,這一次,一定不要再放手了。應堯之微微斂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