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童實在已算不上一個童子了,只因他跟隨神機先生已經三十多個年頭了,當初神機先生收養他的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於是神機先生便給了他一個名字,這名字自然便是書童。
三十多年的時間,一個人可以做很多事情,但他卻只做了一件事情,那便是看書,對於一個記性很好的人來說,看這麼久的書,自然瞭解到的知識很龐大很龐大。
所以,在一個多月以前,神機先生便告訴他,他可以出師了。
不過,他卻並沒有多麼高興,反而有些悲傷,只因他知道,每一代神機先生的徒弟出師,便意味着老一代神機先生將離開這個世界。
人總是要死的,但是就算懂得再多的知識,卻仍然很難看透生死,他已經一個月零九天沒有再看書了,對於一個將看書當成生命中的一部分的人來說,顯然很不正常。就像一個人要吃飯,但卻莫名其妙的停止進食很多天,自然十分難受,這是身體的難受,更是精神的難受。
沒人會願意這樣折磨自己,但書童卻這麼做了,只因他的悲傷實在不少,若不用這樣的折磨分散些自己的注意力,他怕自己會窒息。
“你就是書童?”
書童聞言,緩緩的擡起頭,身前不遠處,不知何時已經站了個人,此人衣衫襤褸,卻偏偏身材壯碩,尤其是那雙黑的發亮的眼睛,讓人根本不會將他這樣的人跟乞丐二字聯繫在一起,只因這樣一雙充滿自信、熱血與激情的眼睛,本就絕不會出現在一個落魄潦倒的乞丐身上。
他點頭道:“你是符舒陽吧?”
三十多歲,在天罡界只能算作少年,但這世上卻沒有哪一個少年,在面對符魔頭時,還能如此平靜鎮定的。
符舒陽點頭,笑道:“看來神機老頭說的一點兒也不錯,你已可以接任下一屆的神機先生了。”
一個只看了他一眼,便能夠識破他身份的人,豈不已可算是料事如神?
書童眼睛裡滿是血色,常年久居藏書洞裡的他臉色更是呈現出病態般的蒼白,他抿着脣,沉默一陣,這才顫聲道:“這麼說來,師傅是真的去了?”
符舒陽望着洞外的光明,道:“他死得其所。”
書童點頭,道:“他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符舒陽丟給他一張捲起的宣紙,道:“既然是神機先生,自然要做些神機先生該做的事情,但是他可能還擔心你的能力,於是託我給了你這個。”
書童結果宣紙並將其展開,而後他起身,從一排書架的書本夾縫裡抽出了另一張宣紙,放到其旁邊,自語道:“是師傅多慮了。”
符舒陽低頭一看,不經瞳孔微縮,只因書童拿出來的宣紙上面的名字居然與神機先生交給他的一模一樣,要知道,書童可不曾走出過藏書洞一刻。
想到此處,他不經大笑起來,道:“好好好,神機老兒後繼有人,我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
事。”說着,他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洞中。
書童淡淡的望着永安城方向,自語道:“師傅,你曾說,身爲神機先生就不能理會天下事,但你自己卻沒有做好,徒弟都是跟着師傅學,自然也做不好了。”說着,他緩緩的捲起宣紙,走向了藏書洞深處。
從這一刻起,他決定自己的生命裡必須要再強加一部分東西,那東西叫仇恨。
......
李賢離開,自然是爲了回禁天陵去。
守靈觀一脈單傳,空守道人只有他一個徒弟,所以這送終的事情,除了他也再不會有別人。
來時他花了五個月,但現在回去卻只用了一個月不到。
值得一提的是,宋甜兒居然甘願放下逸園,與李賢一路奔波,按照她的話說,她本是李賢的侍女,不管再如何有錢,但這層關係是不會變的,自然是自家的主子去哪裡,她便跟到哪裡。
處在悲傷中的李賢對此並沒有加以阻止,一是沒那個心情,二是他知道,宋甜兒如此做是在擔心自己,她知道自己是個怕寂寞的人。
一路奔波,宋甜兒的小臉眼見都瘦了一圈,卻從不喊累從不叫停。李賢雖然不曾說過些什麼,但他心裡卻將這份同甘共苦藏在了心裡。他告訴自己,照顧宋甜兒不再是宋嬌兒交給他的責任,而是他自己願意承擔的責任。
今天是繼李賢離開慧院的第二十八天,十一月的天氣不算好,天空總是暗沉沉的,今天還下起了秋雨。
撐着雨傘,走在熟悉的山道上,李賢感覺自己的心情比這天氣更糟糕。
記得第一次空守道人是揹着自己上的山,只因當時的自己連雙像樣的鞋子都沒有,趕路不久,自己的腳就受不了了。
當時空守道人走的很慢,像是在朝聖一般,輕輕的,緩緩的,生怕打擾到了山上的英靈們,他敬重他們,只因他愛自己的家園。
他從出生便開始守着這裡,從懵懂,到認知,再到崇拜,最後他不打算再崇拜,只因他也想做一個讓他人崇拜的對象,他不再是空守一地的道士,他爲天罡界未來努力的英雄。
不過,顯然,他失敗了。
宋甜兒輕輕的握住李賢冰冷的手,眼睛裡滿是擔憂。
李賢衝其搖頭,寬慰道:“我沒事。”
宋甜兒默然點頭,但仍然沒有鬆開手。
李賢笑了笑,拉着她繼續向山上走去。
守靈觀坐落於山頂,而山後便是一望無際的禁天林,它就像是一處哨望塔,孤獨、寂寞的立在哪裡,而現在裡面唯一的人也死了,更顯的有些淒涼。
李賢與宋甜兒來到這裡的時候,便見到了一座新墳與一個人,一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女人,女人白裙長髮,眉眼精緻如畫,腰間一柄寶鞘長劍,更添了幾分仙子英姿。
見到此人,李賢不經瞳孔一縮,只因他認得這女子,她正是當年清河村帶走嬰兒的那個
女人,她自然叫常靜。
“空守老道,你活了這麼大歲數,也不算一無是處,至少現在有個能夠趕來爲其收屍的徒弟。”
女子望着李賢二人,看不出是喜是悲。
李賢抱拳道:“前輩,多謝。”
女子也不理,轉身望着墳頭,淡淡道:“常珊雖然才六歲,但那丫頭實在是塊修行的料子,小小年紀便已修至引靈境中期,要知道她開始修行不過才半年,看來對於天命之子的選擇,你又錯了,你爲什麼老是選錯呢?年青那會兒你就是個愛鑽牛角尖的傢伙,老是擺着張臭臉,就算我心裡有些喜歡你,但也沒理由自己主動不是?更叫人生氣的是,你居然爲了什麼江湖道義,要誅殺我這個妖女,現在這個世界哪裡還會有什麼江湖道義?好吧,我不得不找了劍王這樣的大靠山,你滿意啦?活該你一輩子就只能守在這裡。”
“還記的當初你第一次下山時候遇到我的場景嗎?那時候我就覺得你很有意思,要知道不是每個道士都能夠像你一樣老實,居然爲了我一個小小的謊言,你就真去殺了連雲七十二寨......”
女子說着說着已有些哽咽,但還是在那裡絮絮叨叨,李賢拉着宋甜兒走進守靈觀,不去打攪這個可憐的女人。
來到客廳,便見到一張棋盤,棋子已經散亂,而且還有血跡,顯然這便是師傅最後去世的地方,而在棋盤旁邊,還放着一枚空間戒指,顯然不管是許駝子還是常靜這樣的人物,都不會看上師傅那點可憐的遺產。
李賢拾起戒指,心神沉入其中,便見到數塊高大丈百的石壁,那是專門爲以後的傳奇境英雄們準備的,而在空間一角,還放着一根戒尺,那是當初師傅教自己識字時候用的,而這枚戒指便是守靈觀的掌門信物。
驀然,他注意到空間裡的一張宣紙,字跡還算很新,顯然是近期留下的。
他將其取出,而後便看了起來。
“賢兒,當你見到這封信的時候,想必爲師已經不在了,不要去想着爲爲師報仇,只因仇恨前期或許能夠促使人修爲進步,但是越往後必將越難以突破,更不可能登上巔峰,符舒陽當初就是因爲仇恨的原因走了極端,但他也因此終生止步於傳奇境的大門前,所以就算你知道了真相後也千萬不要想着報仇。”
“算起來我們都沒有錯,都是想爲了天罡界做些事情,但是我們的想法有衝突,所以才造成這樣的結果。你的任務比我們每個人都要艱鉅的多,所以不要介入這樣的紛爭之中,你只要記住,懷着一顆平常心修行便是,這就是爲師最大的祈願了......”
李賢眼睛裡有些溼潤,但還是努力讓自己不要哭出來,他吶吶道:“師傅,我很想你。”
默默的將信看完,這纔將其震碎,並將那枚戒指戴在了無名指上,從這一刻起,守靈觀新一任觀主誕生了,他名無爲道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