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她也有過一個孩子
周容錦拉住他:“你現在就去嗎?不然等她醒過來再說吧。躺在那裡能看出什麼好壞來,也不見得就能幫上忙。”
陸明哲甩開她的手:“現在就過去,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等的。”
周容錦躊躇了一下,起身說:“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鍾峻風每天都不太肯吃東西,笨拙的搬張椅子坐在牀前盯着風小玖一句話也不說。
鍾配配勸他:“你不用一直盯着小玖媽媽,如果她醒了,會叫我們。”
鍾峻風沉默的伸出一根手指觸摸風小玖長而卷的睫毛。他說:“我要一直看着她,如果小玖媽媽要醒來了,她的睫毛就會一直顫。我以前注意過,她每次睡覺醒來都是這個樣子。”
鍾配配輕微的哽了一聲,背過身去不讓鍾峻風看到她流眼淚了。接着說:“小風,你先看着小玖媽媽,我去洗碗。”
鍾峻風的爸爸找到了,在京都的時候鍾配配就在想,顧九重那樣有辦法的一個人,一定很快就會讓一家三口團聚。小風也就很快知道誰是他的親生媽媽了,她想讓風小玖將這個事實親口告訴鍾峻風,所以她隻字未提。卻沒想到風小玖會出這種事,也擔心她就這麼睡下去,覺得累,便不肯醒過來了。她想,她做了鍾峻風那麼久的親生媽媽,到如今總該將這塊心頭肉還回去了。雖然她也想一輩子聽鍾峻風叫她媽媽,可是,畢竟是風小玖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多麼的不容易。
鍾配配躲到洗手間裡嚎啕大哭,壓抑的時間太久了,再不痛痛快快的釋放出來,她就沒辦法喘息了。
可是,鍾峻風很安靜。他相信風小玖一定會醒來,她答應過他,現在她好好的養着他,等到他長大了,就換他來養活她。
他拉着她的手:“小玖媽媽,你快起來吧,我真的好想跟你說說話。”
顧九重何時走進來,拍着他的小肩膀說:“你有什麼話,現在也可以和小玖媽媽說。她一定聽得到,如果你有什麼問題也可以問她,等到她醒來了,就能一起回答你。”
鍾峻風一張口還是喚他顧叔叔,顧九重心中百味陳雜,很想告訴他:“我不是叔叔,我是你的爸爸。”
這個時候不妥當,只怕會嚇到小孩子。
鍾峻風揚着小臉問他:“是真的嗎?小玖媽媽真的可以聽得到?”
顧九重說:“聽得到。你要多跟她說話,督促她別偷懶,睡夠了就馬上醒過來。”
鍾峻風低低的說:“小玖媽媽,我真的好想你。昨晚睡覺的時候夢到你了,夢見你教我做算術題,還說要帶我一起周遊世界。可是,你現在一直睡着不起來算怎麼回事。你分明告訴過我,人是不能睡太長時間懶覺的,你自己卻睡起沒完沒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來,小風。”顧九重伸手抱起他,不敢讓他再說下去,跟磨礪他的心有什麼分別。“聽配配說你不好好吃飯,是真的嗎?”
鍾峻風小臉憋的通紅,他是想哭,可是拼命忍着。這個模樣跟顧九重小的時候真是一模一樣。顧九重覺得貼心,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下。
“看你這個表情就知道你沒好好吃飯,你正在長身體的時候,不好好吃飯怎麼行。要是讓小玖媽媽知道,她一定氣壞了。你不想吃東西,跟她睡着不起來是不是一樣惡劣?”
鍾峻風低着頭,一下一下摳他襯衣上的扣子。
小聲說:“我不想吃東西……”
“不想吃也要吃,老奶奶每天都很擔心你,昨天晚上提到你的時候,心疼的一直哭。今天晚上我在這裡陪着小玖媽媽,你去家裡跟老奶奶一起睡。要好好表現,別讓她爲你擔心。”
鍾峻風勉強的點點頭。
顧九重終於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寶貝,乖。”
鍾配配險些哭死在廁所裡。
最是口袋裡的電話一起響,才反應過來,抹着眼淚接聽。
是肖方,張口問她:“在哪兒呢?”
鍾配配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廁所。”
接着那端就將電話掛斷了,不出一分鐘,肖方直接推門進來,將她拎起來。
“怎麼躲在這裡?”
鍾配配的眼睛哭腫了,到現在氣息仍舊不順。
“你怎麼跑來了?”
昨晚通電話的時候,他還說正忙着找工作,在京都那種地方過閒日子是不行的,每個月的開銷就是大手筆。
肖方盯着她,嘆了口氣:“還不是擔心你。”
幾乎一句話就觸動了她內心的柔軟,攬上他的脖子,緊緊的,吸着鼻子噼裡啪啦的掉眼淚。
半晌:“你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肖方怔愣在那裡,最後擡手纏上她的腰。
“我說過了,我喜歡你,許多年前就已經開始了。”
他也試圖收斂過,再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女人的身上,可是,沒有辦法。鍾配配總是無形間就影響他的心智,不要說他的眼睛,連他的心都圍着她一起打轉。她高不高興,累不累……他想裝作視而不見,可是,無能爲力。
“於是,很早我就認命了。就算你看不到,不肯喜歡我,也沒關係,只要我是喜歡你的。”
鍾配配忍不住捶打他的脊背。
“你怎麼那麼傻……”和她一樣傻。
肖方不以爲然:“人一生總有犯傻的時候,你不用覺得虧欠我,是我心甘情願犯傻。”
鍾配配情緒穩定之後,洗了把臉和肖方一起回病房。
裡面有人說話,陸明哲和周容錦過來了。
在尋問風小玖的情況。
陸明哲一臉愧疚的說:“世侄,我知道我們現在沒什麼臉面再出現在小玖面前,不過我是真的很擔心她,就想來看一看。”
顧九重還抱着鍾峻風,他已經睡着了,小腦袋沉在他的臂彎裡,被顧九重一隻手小心翼翼的託着,能看出他對鍾峻風的精心呵護和喜愛。
鍾配配想,顧九重一定可以做個好爸爸,可以把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是時候把孩子還回去了……想到這裡,心中竟然一陣抽痛。
顧九重表現得很平和,還是禮貌客氣的跟他們說話。
只是周容錦站在一邊,時不時看風小玖一眼,自覺沒有臉面說什麼,索性沉默的不吭聲。
不過這樣看着風小玖的時候安靜極了,不知心裡被什麼東西擊中,軟軟的痛了下。想起陸琰離開,送去火化之前他躺在那裡,就跟此刻的風小玖一樣安靜。醫生說從那麼高的樓上摔下來,腦子和內臟器官一定已經摔破了。可是,陸琰這個孩子由生到死都是體面的。幫他將血跡擦去,再換上乾淨板整的衣服,立刻恢復了昔日華彩,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容顏俊朗……那樣的惹人疼惜,如同要她這個當媽的命。
此刻看着風小玖不由想起陸琰來,想起他們年小的時候,兩個人在陸家一起胡鬧着長大,整天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晃。那種時光失去了,想念的時候黯然流淚。忽然發現,看到風小玖的時候還是能夠想起來,想起那段可供緬懷的歲月,孩子們都不在,最懵懂無知的青蔥年歲。
如果沒有後來的事,陸琰和風小玖一定會在一起。這個女人會是陸家的兒媳婦,陸琰只會娶她。
他們強烈阻撓的後果就是,風小玖沒有進陸家的門,而其他女人也再也休想進來。
如此看來,或許就是人們常說的困果循環。
周容錦眼眶忽然漲得厲害,就說:“病房裡有點兒悶,我去外面等你。”
陸明哲跟顧九重說了一會兒話,問了下風小玖的身體狀況,最後感慨着離開。只是離開時說:“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就給我打電話。”
顧九重送陸明哲出去。
“陸叔,你慢走。”
鍾配配想將鍾峻風接過來,顧九重抱着沒撒手。
“不要緊,我來吧。”
鍾配配便不再伸手。
陸明哲當晚沒有吃飯,一從醫院回來就沉默寡言。
他這樣,周容錦也沒什麼胃口了。乾脆晚飯都不吃了,告訴陸明哲:“要是什麼時候餓了,你就說一聲,我給你煮點兒粥喝。”
陸明哲的心思明顯不在這上面,摘掉老花鏡嘆口氣說:“我最近常常在想,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報應一說,欠下的,就總要還回去。即便不報應在自己的身上,也會禍及到下一代……是我們對不起陸琰……看來人真的不能做喪良心的事。”
周容錦難過的低着頭,握緊的手指微微的顫抖。若是以往,她會諸多狡辯,從來不會認爲自己做錯了什麼。可是,今天就是那個恍惚的瞬間,驀然像被鬼斧神工劈了一下,也不得不相信命運了。
至少看着風小玖的時候,還能想起以前的歲月。而那段歲月裡有她的兒子,再多的恨意,也變得難能可貴起來。
“其實當初陸琰和小玖是很好的……”
青梅竹馬,兩小無差。
風小玖迷糊一點兒,而陸琰各方面都很優秀。平時風小玖的功課都是陸琰來輔導,而她一臉受教的模樣,她這個做媽的能夠看出來,陸琰是很滿足的。
陸明哲嘆口氣說:“作孽啊。”
顧九重晚上帶鍾峻風回顧家,顧老夫人專門給鍾峻風做了好吃的東西在家裡等着。顧九重本來打電話讓司機過來接上鍾峻風,鍾配配聽到了,告訴他:“你晚上不用留在這裡,有我照顧小九就可以了。你帶着小風回去吧,盯着他點兒,讓他多吃點兒飯,再這樣下去可能就得厭食了。”
這樣一來,顧九重就親自開車把鍾峻風帶回來了。
顧老夫人早就在客廳裡等着了,時不時去廳門口張望一眼。問管家:“怎麼還不到,要不然你打電話催一下。”
管家就笑着說:“老夫人,少爺的電話纔打來多長時間,從醫院到家裡也得跑上十幾二十分鐘,載着孩子他肯定不敢開快車,這會兒一準在路上呢,您再等一等。”
顧老夫人不放心,又問:“那你去問問廚房東西做好了麼,要是沒做好,催他們快一點兒,別讓小風等急了。”
“老夫人,您放心吧,我也催過了。都準備好了,小少爺一回來就可以開飯了。”
顧老夫人感嘆:“你瞧我這個記性,真是老糊塗了。”
管家笑着說:“您不是老糊塗了,您是高興糊塗了。”
鍾峻風一跳下來,就奔顧老夫人飛奔來。甜甜的叫她:“老奶奶。”
顧九重還是擔心:“小風,慢點兒跑。”
顧老夫人只比他還要擔心,伸出手來接着他。
“呦,小祖宗,你慢點兒跑,別摔着。”把孩子拉到客廳裡來,藉着燈光打量,心疼的不得了:“瞧瞧這小臉瘦的,都沒什麼肉了,只剩下骨頭。”
顧九重安慰她:“奶奶,我知道你心疼他。也沒有那麼誇張,就我在電話裡跟你說他不好好吃飯,你就覺得他瘦了。”
顧老夫人直接拉起從孫子的手,樂呵呵的說:“走,老奶奶帶你去洗手。我讓廚房做了許多你愛吃的,今晚一定要吃得飽飽的。”
顧九重扔下外套,跟着一起去洗手。
一頓飯和樂融融,連顧老夫人的胃口都變好了,自從顧老爺子去世,本來也是食慾不振,今晚卻忽然胃口大開吃了很多。
最後還是顧九重提醒她:“奶奶,你不要吃太多,晚上睡着了,又要胃不舒服。”然後對小風說:“你今晚吃了不少肉,不要睡太早,一會兒我們去你的房間做遊戲。”
鍾峻風揚起頭:“哇,還有我的房間,其實我可以睡客房的,不用這麼麻煩。”
“這怎麼能叫麻煩。”顧老夫人忍不住就要把他的身世說出來:“你可是……”
顧九重接過她的話:“你可是老奶奶最寶貝的客人,當然要有自己的房間。”伸手過來捏了捏他的小臉:“吃飽了就去把手洗乾淨吧。”
鍾峻風一走,顧老夫人就問他:“你打算什麼時候把小風的身世告訴他,畢竟是顧家的孩子,應該讓他知道……否則這樣看着他,卻不能認,心裡總覺得難受。”
顧九重安慰她:“奶奶,再等一等,現在小玖還沒有醒來,小風的心情也很受影響。我怕這事說出來了,他會接受不了。”
顧老夫人點點頭:“也是,一切還得爲孩子着想,那就什麼時候適合再跟他說。不好讓小孩子有壓力……”
當晚顧九重跟鍾峻風一起洗澡,幫他把全身搓了一遍,抱出來用大浴巾包上。
“走,我們去吹頭髮。”
吹風機嗡嗡的響着,顧九重很細緻的將他的頭髮吹乾。真的是他的兒子,很多小細節都跟他很像,髮質都是柔軟蓬鬆,頭頂上有一個穴,微微的打着轉。
終於體會到了做爸爸的感覺,真是不壞。這樣看着鍾峻風的時候,覺得生命很神奇。以前自己最懼怕婚姻的牢籠,只以爲除了結婚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現在卻發現,沒什麼比看着自己的孩子更有成就感,原來是一生中最珍貴的禮物。是上蒼賜予的,難怪風小玖死都不肯放手。
“好了,回房間等着我,一會兒我們玩智力遊戲,然後我給你講睡前故事。”
幫鍾峻風穿好衣服之後,讓他先過去了。
鍾峻風覺得新奇,房間是刻意改造過的,很大很寬敞的一間兒童房,裡面甚至有滑梯和小小的遊樂場,上面有長長的軌道,只要輕輕動了一下,火車就會在上面自如行走,彎彎曲曲的。
忍不住發出讚歎:“哇,好漂亮。”
“你喜歡就好,老奶奶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顧錦蘇推門進來,手裡抱着一個大盒子,蹲下來給他:“諾,送你的,最新款的變型金剛,還是現量版的。”
鍾峻風抱在懷裡。
“小蘇叔叔,謝謝你。”
“乖。”顧錦蘇將他收到懷裡嗅了下:“香噴噴的,洗過澡了?要不要小蘇叔叔陪你睡?”
鍾峻風搖頭:“我還不睡覺,顧叔叔說好了要跟我一起做遊戲。”
顧錦蘇若有所思的說了句:“他是應該的。”站起身說:“既然你已經名草有主了,那我就去工作了。”
鍾峻風跟他揮揮手:“小蘇叔叔晚安。”
“晚安。”
顧九重只爲幫他消食,陪他玩了好一會兒。後來大手放在他的小肚皮上,問他:“還感覺撐不撐了?”
鍾峻風說:“我感覺好像又餓了。”
顧九重笑起來:“餓了也不能吃了,我們得去牀上睡覺了,明天早上再吃。”把他抱到牀上,又說:“早上不要懶牀,我們一起跑步。”
“我是不會懶牀的。”
顧九重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下。
“那就早點兒睡吧。我要把燈關了。”
時間不早了,鍾配配催促肖方:“你回去吧,不用在這裡陪着我。”
肖方在a城還有房產,之前離開的太匆忙了,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家裡幾乎原封不動。回來這裡連酒店都不用住,直接去家裡就好。
站着沒動,伸手拉她:“去吃點兒東西吧。”
鍾配配想了下說:“去喝幾杯吧。”
走的時候交代看護好好照顧風小玖,兩個人去了酒吧。
空腹喝酒並不好受,胃裡火辣辣的,鍾配配喝得又快又急,幾乎是一杯接一杯的喝。
肖方看出她不痛快,伸手奪她的杯子:“少喝一點兒吧,吃點兒東西,這樣很傷身體。”
鍾配配喝多了,攀着他的手臂搖遙晃晃。連說話都變得不利索:“你知道麼……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她扯着自己胸口的衣襟:“就跟一隻手在胡亂的抓着,小玖躺在牀上不肯起來,小風的爸爸出現了,我不得不把自己的兒子交出去……而且……而且易紹仁就要結婚了……”
短短几天的時間她所認爲的世界天翻地覆,所有不遂人願交織成一張巨網,鋪天蓋地的壓下來,將她收在其中,不得解脫,似唯有一死。
“你說,我是衝撞了哪尊大神,要跟我這樣過不去……我可以沒有愛人,也可以把小風還給顧少和小玖,只要能讓小玖醒過來……你知道麼,她躺在那裡讓我覺得很難過。小玖爲我做過很多事情,是我生命裡的貴人,如果沒有小玖,不敢想象今天的我會是什麼樣子。其實我本來也有一個孩子……”
長得跟她很像,粉嫩玉琢,再有五六天就滿一週歲了,一個胖嘟嘟的小女孩兒別說多可愛,小手攥着她的指頭輕輕的吮,將她的心都融化掉了。她從來沒那麼堅定不移的想要好好過日子,就爲了自己的孩子也要努力工作,將來給她一個體面健康的生活環境。而且她想好了,等到孩子一週歲的時候,她們要去拍一套親子寫真集。
可是,沒能等到那一天。
一天晚上孩子突然發起高燒,起初連醫生也只以爲是普通的感冒。後來才知道孩子的肝臟有先天性病竈。如果不能接受肝移植,就可能活不了。鍾配配當然什麼都願意給她,哪怕是生命,又何止是肝臟。可是,她做陪酒小姐那麼多年,肝臟早不那麼健康了,化驗之後有輕微的酒精肝。沒辦法,只得找到孩子的父親。
但是,他在哪裡呢?
孩子住院等待肝移植的那段日子,幾乎花去了她所有的積蓄。她每天一邊籌錢一邊找孩子的爸爸,是風小玖將手裡的錢都拿出來給她用。還每天替她陪在病牀前,一歲的小孩子身體不舒服就很容易哭鬧。鍾配配看到剛生產的風小玖抱着孩子不停的在病房裡打轉,輕輕的哼兒歌給她聽。她在那時就發誓,將來一定要好好的報達她。風小玖是在她困難的時候唯一肯對她伸出援手的人,這樣的恩情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肖方攥緊手指,骨節微微泛白。心疼的訥訥:“配配……”
鍾配配回憶起往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揮着手說:“真的,那些事像噩夢一樣,我真的打算一輩子不再想起來了,也不對任何人講的……太恐怖了,它就是一場噩夢,現實的生活又怎麼會那樣殘忍,你說是不是?”
肖方伸手攬住她,想告訴她不要再說下去了……既然不願回憶,何苦這樣難爲自己。
可是,鍾配配像中了魔一樣,那些苦難叫囂着涌現。許是裝在心裡,裝作忘記,並不會真的好受。憋悶的時間久了,感覺就要將肺腑撐破了。
便一股腦將肚子裡的苦水倒出來,她哽咽着說:“可是,我萬萬沒想到那個男人是個混蛋,他不肯挽救自己的孩子,他甚至不相信那個孩子是他的。不等我說服他,孩子已經錯過最佳治療時間……最後我不得不眼睜睜的看着我的孩子離開我……”她又哭又笑的跟他比劃,一隻手在眼前胡亂的揮舞着:“你知道麼,她已經會叫媽媽了,她就那樣叫着我,媽媽,媽媽……直到她死,我每天晚上還是能聽到她哭着喚我媽媽,她說,媽媽,我疼,我疼……”她忍不住嘶吼起來:“我的孩子有什麼錯……她不過只有一歲,她到底犯了什麼錯……”
早知道最後的結局是離開,她就該每天陪着她,守在她的牀邊,她疼的時候替她揉一揉,她害怕的時候哄一鬨她。告訴她,能做她的媽媽她很高興,下輩子她還做她的媽媽……
就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打擊,將鍾配配這樣瀟灑的一個女人當頭一棒打倒了。那段時間她整個人就像瘋了一樣,看到別人的孩子就忍不住嚎啕大哭,或乾脆伸手去奪。有的時候連覺都不敢睡,覺得自己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聽到孩子的痛吟聲,那樣疼。
直到風小玖將三個月大的鐘峻風交到她的手上。撫着她的臉頰告訴她:“配配,好起來吧,以後小風就是你的孩子。你打起精神,好好照顧他。”
她緊緊攬着懷裡的鐘峻風,嗅到他身上的奶香味,痛哭流涕,慢慢清醒過來。其實所有的病都不是一下子就能好起來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真的以爲鍾峻風是她生的孩子……
鍾配配說:“到現在我還記得那時候小玖手上的溫度,她身體不好,生孩子的時候也沒有修養好,後來落下了手腳冰涼的毛病。可是,那時我就覺得她的手很溫暖,比我媽的手還暖和。”
肖方就伸出手來輕撫她的臉頰,一字一句的告訴她:“配配,都過去了。風總也會醒過來,小風永遠都是你的孩子。而且……以後你有我,無論到什麼時候,只要你願意跟着我,我都會對你不離不棄。”
鍾配配搖頭,淚眼婆娑:“這世上除了小玖和小風,沒有人會真正的陪着我。”
她不敢再對任何人抱有希望。而且,她配不上他。
肖方緊緊拉着她的手:“配配,我沒有騙你。我說過了,你可以永遠不跟我在一起,但我會呆在你的身邊一直不離開。”
當年尋芳蹤招聘,其中要招一名經理。待遇比同行高出很多,他才從老家來到a城,也做過公司的管理層。就來這裡應聘,其實沒想過做長,是打算找到其他好的工作再跳槽的。
那一天面試的人有二十幾個。鍾配配是當天的面試官,白色套裝,頭髮簡單的束成髮髻,慵懶俏麗,而她穿着七寸高跟鞋從他們面前走過去,像一隻優雅的白天鵝。只覺得移不開視線,直到她推開那扇門走進去。肖方忽然覺得自己很想留下來。
於是面試過程集中精神,對答如流,看她滿意的點頭,並衝着他微笑,竟前所未有的得意與滿足。
後來當然還有更好的機會,如果去一家大公司上班,做得好,升職加薪,這麼多年過去以他的能力該也不會差。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慢慢的,連離開的念頭都沒有了。這一次如果不是鍾配配離開了,他會一直在那裡做下去。
低頭髮現她已經睡着了,抱着他一隻手臂,枕在他的心口上,頭髮凌亂而蓬鬆,一張小臉埋在裡面,睡着了也是皺着眉頭。
肖方將她哭花的臉擦一擦,抱起她離開。
如果說這個女人生來不幸,而他又無法給她想要的幸福。那麼,他也要一直陪着她,只爲跟她一起受苦。
一人的份量兩個人共同承擔,希望她可以不用那麼辛苦。
早上,顧錦蘇下樓的時候,顧九理和鍾峻風已經跑步回來了。
顧九重正拿着毛巾給鍾峻風擦臉。一邊表揚他:“今天早上表現很好,以後天天跟着我一起跑步,不許偷懶知不知道?”
鍾峻風倒是很聽他的話,乖乖的說:“知道。”
一擡頭看到顧錦蘇,歡快的跟他打招呼:“小蘇叔叔,早。”
“小風,早。”顧錦蘇過來拍拍他:“小風了不起,能起這麼早,把叔叔都比下去了。”看到這對父子還是很不是滋味,這樣一看真是如出一轍,當初怎麼就沒想到?
顧老夫人準備好了早餐,已經開始叫鍾峻風了。
“小風,快來,我們洗洗手該吃早餐了。跑了這麼久,是不是餓了?”
顧錦蘇接話說:“會餓纔怪,奶奶,昨晚我看到你偷偷的給小風送吃的了。我在書房裡工作到那麼晚,你也沒說心疼一下你孫子,問我餓不餓。小風睡着覺,你都擔心他餓到,還要爬起來看一看。”
顧老夫人忍不住瞪他:“我是去給小風蓋被子,怕他晚上踢了被子凍到。他說餓了,我纔給他煮了點兒吃的,哪裡是刻意送吃的去了。再說,你那麼大的人了,還讓我操心麼。”
顧九重略微嚴肅的看了鍾峻風一眼,又對顧老夫人說:“奶奶,以後晚上不要給他弄吃的。你會慣壞他,而且對牙齒也不好。小孩子三餐好好吃,吃飽了,就不要給他零食吃。”
顧老夫人嚷着:“知道了,知道了,我把你們都拉扯大了,到現在不要你們來教訓我麼。”拉着鍾峻風去洗手間了。
顧九重看顧錦蘇拿着公文包是要出門,隨口問他:“和江桐的合作進展得怎麼樣了?”
顧錦蘇恍了下神,平靜說:“按着你先前的計劃,一切都在進行中。”
顧九重點點頭便沒再多說。
顧錦蘇忽然叫住他:“哥,昨晚我看你哄小蘇睡下後又開車出去了,是去醫院了吧?她現在怎麼樣?”
幾天了,還是那樣睡着。他也寧願相信她是太累了,想休息,偷得幾日清閒,他那麼心疼她,當然會縱容她。怕只怕她像鍾峻風說的那樣,偷懶不肯起來。
所以,他真的很害怕。夜裡不守着她,就覺得心裡不踏實。拉着她的手,跟他說一些想說的話是好的。他相信風小玖一定可以聽到他的話,每個人說的每句話她都聽得到。等她知道他們有多擔心她,就不會再貪睡下去了。
微微的蹙眉說:“還是老樣子,睡着不肯起起來。”
顧錦蘇打聽了一下趙紫寧那邊的情況,她也挺悲哀的,他相信她一定只是一時糊塗,索性良心並未全完泯滅。傷害風小玖的過程交代的很清楚,聽說被認定爲過失致人損害的可能性大,至於審判和量刑,還得等到庭審結束之後才知道。
如果風小玖能醒過來,並且趙家可以很好的給予賠償的話,量刑上會酌情減輕。
想了下說:“我覺得趙家一定會來找你,你打算怎麼解決這件事?”
顧九重不由沉下臉。
“這件事還有解決的必要麼?”
顧錦蘇想起他眼眸腥紅,憤慨至極的模樣。當時如果不是他極時攔着,趙紫寧一定已經死在他的手上了。他做那種沒頭沒腦,完全不計後果的事還是第一次。這種情況還談什麼解決,他在心裡一定是恨着趙紫寧的。
他還是說:“我想,她或許真的只是一時糊塗。”
顧九重顯然沒心情跟他站在這裡探討趙紫寧,板着臉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