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覺的時候,奕雲天又覺得心內如火焚燒,煎熬刻骨,他在牀上翻滾幾下,險些跌下牀來,摸摸自己的額頭時,卻發現那額頭冰冷,這外冷內熱,究竟是個什麼病症?奕雲天不由得聯想起之前那個師傅來,會不會跟他對自己做的事有關呢?這番冰火煎熬竟是直至入夜時分方纔放棄了折磨他,終於恢復平常的奕雲天虛脫似的躺在牀上,大口呼吸着,渾身衣衫竟全被汗水浸透,粘乎乎冰冰涼的貼在身上。
早飯後,奕雲天如昨日一般來到祠堂,他素日裡起的都比較早,今天更是早,這與他昨夜備受煎熬睡眠不安不無關係。
祠堂的門洞開着,門旁放了一把掃帚,秋風瑟瑟,一夜間地上竟多了許多落葉,奕雲天向裡面看了看,祠堂內安靜的很,內院被擋住了,看不甚清,猶豫了一下,奕雲天拿起了掃帚,認認真真的打掃起來。
“你在做什麼?”一個淡淡的好聽的甚至略帶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是無湮大師。
“我……我掃地。”奕雲天喏喏道,面對着無湮,他總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壓迫感。
“我有說過讓你掃地麼?”無湮手裡提着一隻桶,桶裡是幾條歡蹦亂跳的魚,看起來她是一早起來捉魚去了。
“我……”奕雲天手心出汗,他把掃帚放到一邊,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不要我了,即是掃了,便掃乾淨,記住,一件事既然已經開始做,那麼就要堅持的把它做完。”無湮一邊淡淡的說着,身子已如一股輕煙,飛快的不帶一點風的掠入了後院,奕雲天怔怔的望着那抹白色影子消失的地方,反覆地品味那話。
奕雲天認真而專注的打掃着祠堂,幹活似乎會上癮,他掃完地,轉身又看看祠堂裡,那供桌上,放牌位的地方,門口的石凳子……奕雲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連鍋端了,連久已蒙灰的祖先牌位都給擦的乾乾淨淨,那一尊尊牌位在秋風中微笑着,似是在讚許這個勤快的少年。
就在他認真打掃的時候,空氣裡傳來一陣陣沁人心脾的香氣,早晨吃的那點東西立刻就被這撲鼻香氣打敗了,他吞口口水,尋找香氣的來源,居然是來自後院。
“進來吧。”無湮的目光彷彿能穿透牆體一般,對徘徊在門外的奕雲天說道。
“是的,師傅。”
“我不是你師傅,你可以叫我無湮姐姐,就像村裡其他的孩子一樣。”無湮淡淡道。
“是,無湮姐姐。”奕雲天把掃帚放好,進了後院。
院子裡的地面上,架着一堆火,火上竟是三四尾烤的黃燦燦的烤魚,而無湮正蹲在那火堆旁邊,細細的向那烤魚身上撒着調味品,這撲鼻的香氣,就是從烤魚身上散發出來的。
“早餐吃了麼?”無湮頭也沒回,問道。
“吃了。”奕雲天老老實實的回答。
“這一條,給你。”無湮挑選了一條已經烤好的魚,遞給了奕雲天,“當心燙。”
“嗯嗯!”奕雲天激動不已,一時竟忘記了說聲謝謝,接過烤魚,無比憐惜的看着,竟不捨得下口,良久,才小心翼翼的從那魚身上撕下一小塊焦黃的皮肉,塞進嘴裡,在後來很久很久很久的時間內,奕雲天都覺得這是他這一生中所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無湮看奕雲天吃的香,眼神裡一道光芒一晃而逝,在這孝賢村裡呆了這麼久,也眼看着不少孩子出生,長大,成人,衰老,甚至死去,可是從未有一個孩子令她心裡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像是疼惜,卻又不像,不過不管是什麼感覺,無湮覺得很心慌,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清晨,孝賢村。
天空湛藍,白雲悠悠,山林在秋風的洗禮下,變得有些蕭瑟,村民們陸續起牀,是秋收的時候了,大家都起到比較早,扛着自己的工具出門,碰到相熟相要好的鄉親,他們還會很開心的互相打招呼,這就是孝賢村最普通的一日之晨,誰都沒注意,在遙遠的高空,一道細細的黑色光芒嗖得一閃而過,瞬間沒入了深山之中。
“咦?”正享受美味的奕雲天忽然覺得如芒在背,萬般的難受不能形容,一時間冷汗竟嘩嘩直流,幸而,這種感覺不過瞬間就消失了,只是短短的不能描述的一瞬間,他都已經變成這樣,如果再久一點,估計也就沒命了。
與此同時,黑色光芒劃過的同時,無湮倏地站了起來,擡起頭冷冷盯着天空,聽到奕雲天的輕輕叫聲時,便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盯着他,直到他四處躲閃自己的眼神。
“無……無湮姐姐,怎麼了?”奕雲天用衣袖抹掉額頭的汗水,把魚骨頭丟進了竹簍裡準備帶出去,無湮凌厲的目光讓他無以自處。
“時辰到了,你該去練功了。”無湮淡淡的聲音裡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是。”奕雲天乖乖的拿起斧頭,正要出門時,無湮又叫住了他。
“帶上火摺子。”
奕雲天一回頭,就看見一個物件從無湮手裡向自己懷裡飛來,待接住看時,卻是一個火摺子。
“林子裡暗,帶着說不定有用。”無湮淡淡的說道,“今日我借你用,明日你就要自備了。”
“是,謝謝無湮姐姐。”
奕雲天告別無湮,獨自循着記憶向後山走去,那裡有堅硬如鐵的樹木在等候着他。
今日依舊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山上鮮花爛漫,綠草茵茵,林間紅的黃的綠的各色都有,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色,行走在這小路上時,奕雲天心情是十分舒暢的,可是當路到了盡頭,看到那黑黢黢的鐵木林後,他面色馬上愁苦了下來,逡巡許久,才掰開磨磨蹭蹭的走了進去。
“哪一根纔是我昨日砍過的呢?”奕雲天依着記憶尋找着,他想昨天走的時候,雖然沒有砍斷樹木,但是總歸是有痕跡的,可是一圈掃視下來後,居然沒發現一棵樹有被砍過的痕跡。
“這就奇了,難道這樹會自動癒合不成?”奕雲天自言自語道,一手抓抓腦袋,準備就胡亂再砍一根算了,反正找到沒找到都是一樣的,這樣堅硬的樹幹,自己砍到死能砍斷一根就算燒了高香了。
“呸呸!”奕雲天朝掌心啐口唾沫,搓熱手掌,高高揚起斧子就開始砍伐起來。
當!
一下。
當!
兩下。
當!
三下。
當第四次他正準備落下斧頭時,忽然感到一陣乏力,眼皮沉沉的,胸口端的是悶疼,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緊緊纏着他,而他的身子也漸漸冰冷起來,又或者說,是這鐵木林漸漸變得冰冷起來。
瞬間奕雲天只覺得天旋地轉,一股莫名的東西從心間往外躥,卻又似被什麼東西堵住,出也出不來,他的臉此刻更是駭人,黝黑的鐵木林中,他的半邊臉竟是刺目的冰藍色,而另外半面臉卻是火一般的通紅,額頭正中皮膚下,似乎有一個球在蠕動,卻正是他感到擁堵的地方,在額頭,似是有兩股莫名的力量在爭鬥不已,一個想要出來,而另一個則拼命的攔截。
噗通一聲,奕雲天終於因支持不住而栽倒在地,他在地上蜷縮着,而幽深黑暗的鐵木林中,有兩道綠幽幽的光芒在閃爍着,透着一股子冰冷的寒意。
哇的一聲,幾乎已蜷縮成一團的奕雲天一口黃不黃綠不綠的東西從口中吐了出來,粘乎乎的沾滿衣衫。
“哼!”一聲輕輕的,淡淡的,冰冷短促的冷笑聲如鬼魅一般在這鐵木林中響起,瞬間即逝,卻是從那幽綠光芒處傳來的聲音。
奕雲天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此刻只覺痛苦不已,就在這般難熬時候,自己的身體竟然被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向着那鐵木林更深處拖去,他順勢抱着身邊地上的一根粗壯根鬚,竭力抵抗着那股吸引力。
“哼!”又是那聲清淡冰冷又短促的冷笑,“抵抗?你倒是頑強的很,可惜沒用的。”這聲音陰冷無比,卻充滿了磁力,聽起來像是一個十七八歲少年的聲音,略帶沙啞,又稍具稚嫩,介於成年男子和少年男子之間的一種過渡嗓音。
“你……你是誰?”奕雲天咬緊牙關,死死的抱住那樹根不放,身體裡卻似翻江倒海一般,額頭上的那個球似乎越發的大了些。
“我,不與獵物說話。”那聲音傲然道。
奕雲天只感覺拉扯力更大了,自己的胳膊都似快要斷掉一般,他自知此刻唯有堅持,否則便是死路一條,這身後的,可是妖怪麼?這麼說,這世上當真是存在妖魔鬼怪了,這麼說,那個自稱自己師傅的人,還有爹爹說的話,全是真的了?
吸引力確實是越來越大了,片刻後,竟有一條隱約散發幽藍熒光的光帶出現在地上,光帶的一端延伸到那樹林深處,而另一端赫然纏繞在奕雲天的腰間,這股光芒,正將奕雲天向那鐵木林深處拖去,終於,他手上再也沒有力氣了,手指一根根的脫離了樹根,最後一根手指離開那根鬚的時候,光芒極爲快速的將他向後拖去,眼看着奕雲天就要被那黑暗吞噬掉了。
“斷!”一聲清脆呵斥,緊接着一道白色的光芒劈開那風,直直射向那條幽藍熒光,悄無聲息的斬斷了那光帶,奕雲天終於沒被拖入黑暗,可是此刻他也已經虛脫了,只是靜靜的伏在地上,動也不動。
無湮一襲白衣,衣袂飄飄,宛若天仙子一般站在鐵木林入口處,黛眉微蹙,她的背後一個箭壺,壺裡三隻白箭,手裡握着一把模樣奇怪的弓,弓腹向弓弦方向折反,通體閃耀着金色光芒,兩端宛如白色羽翅一般,方纔那白色光芒,正是從這弓上射出去的。
“哼!”那幽綠光芒的主人冷道,“沒想到你會來!”
“沒想到你會醒來。”無湮冷冷的說。
“一個臭小子而已,送給我又能怎樣?”那黑暗中的人忽然笑了起來,“都這麼多年了,我肚子可是餓的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