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戰火紛飛的年月,皇族不振,諸侯割據,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燕都,大燕王朝位於北方的國都。
這本該是一天中集市裡最喧鬧的時刻,不過天橋頭的這塊地方,現在早已不復往日風采,雜耍賣藝的人明顯少了,這個饑荒加戰亂的年月,人們能果腹就已經不錯了,誰還有閒錢拿來打賞那些江湖藝人呢?
與藝人同悲傷的,是那些乞丐。
這個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始一出生就含着金鑰匙,要麼生在官宦貴族家,要麼生在富貴商賈家,更有那不知哪世修得福氣的,生在那帝王家,還在孃胎裡的時候就被披上了一層錦衣華服。可是還有那麼一大些人,他們的降臨就註定了是一場辛苦,有家有口父母雙全的還要好些,難爲的是那些做了孤兒的孩子們,在這樣兵荒馬亂的年月,這些孩子要麼被販賣到富貴人家做奴僕,要麼就淪落街頭成爲乞丐。
奕雲天就是乞丐中的一員,他是個孤兒,自打他會爬的時候起,就已是一個乞丐了,就連這個名字,也是六歲那年一個遊方的和尚幫他取的,在那之前他一直被稱作"喂"。掰着手指頭算算,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十多年了,一切都恍如一場夢一般迷幻着,漸漸的,他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身在夢中,還是夢在心裡。現在的他,正窩在一個橋洞底下,做着吃山珍海味的美夢,一邊睡嘴裡一邊嘰嘰咕咕的說着胡話,他額頭滾燙,這樣的高燒已經持續兩天了。
"雲天,給,快趁熱吃吧!"石頭從髒兮兮的懷裡拿出一個熱騰騰的饅頭塞進奕雲天手裡,這是一個極醜的孩子,醜到連他的親生爹媽都拋棄他的地步,他比奕雲天年紀要略大一些,但是個頭反倒顯得矮一點,腦袋奇大,皮膚黝黑,厚嘴脣塌鼻樑,一雙細長的眼睛就好像是誰用手指甲在石灰牆上劃出的一道縫隙一般,出去討飯的時候,經常會有人嫌棄他長得太醜而拒絕施捨,與他相反,奕雲天總是招人心疼的那個,雖然是個乞丐,但是天生一副好皮囊,細皮嫩肉不說,長得濃眉大眼,嘴巴不大不小,煞是惹人愛,就連出去討飯時,那些心善的人也總會多給他一點食物,素日裡都是他討來分給石頭吃,但是這兩天他病了,高燒不止,動都動不了,石頭只好自己去討吃食。
奕雲天雖然已經餓的肚子嘰裡咕嚕直叫喚,卻並沒把饅頭往嘴邊送,他仔細打量着石頭,石頭的左眼眶烏青,嘴角還有一絲血跡,手臂上也青一塊紫一塊的,很顯然這就是熱饅頭的代價。
"石頭哥,你捱揍了?"奕雲天問。
石頭拿髒兮兮的小手摸了一把臉,嘿嘿一笑:"沒事,哥都習慣了,你快吃吧,吃飽了肚皮纔有力氣,病纔會早早的離去。”
奕雲天心裡一酸:"只有這一個饅頭嗎?”
"哪有,我討了七八個,自己在路上一路走一路吃,原本說只吃一個來着,可是我這賤嘴管不住,一不留神就只剩下一個了……"石頭還裝模作樣的打了個很沒力度的飽嗝,以示自己吃飽了,可是奕雲天一眼就看穿他的謊言,這個已經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男孩,他把今天唯一的口糧都留給了自己,這是怎樣的一份情誼。
奕雲天知道自己不吃他也不會吃的,於是用手比量着,把饅頭掰成兩半,看起來似乎是同樣大小,事實上要給石頭的那一半他偷偷給捏實了,髒是髒了些,但是分量肯定要重的,柳尊只會看大小,不會比分量,他把較重的那一半塞還給柳尊說:"哥你也吃,你不吃我就不吃。”
石頭撓撓頭,對倔強的奕雲天他是沒轍的,於是只好接過饅頭,往嘴裡塞,一邊塞一邊說道:"看,我吃了,你也快吃吧,吃飽了身體就好了。”
看見石頭吃下去了,奕雲天這才滿意的準備開動,已經兩三天肚裡沒食了,眼前這塊饅頭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山珍海味了,就在他顫巍巍的把饅頭往嘴裡塞的時候,一聲大吼從橋洞口傳來:"好哇你們兩個小兔崽子!要到了吃食不上繳,活膩味了是不是!"這個公鴨嗓奕雲天不用看都知道是誰,天橋底下的小霸王——坷垃,人如其名,坷垃長得也很砢磣,他已經有十六七歲了,身高馬大的,成天帶着兩個小弟遊走於集市,逮到那有錢的就伸出那第三隻手去偷一票,素日還要來收取這些小乞丐的保護費,就比如今天這隻饅頭,按照坷垃的規矩就要上繳一半。
石頭一見坷垃,馬上起身擋在奕雲天身前:"坷垃,我弟病了,今天的抽成就算了吧。”
"算了?哼哼……"坷垃一邊陰笑着,一邊把石頭撥拉到一邊,來到奕雲天的跟前蹲下來,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惡狠狠的說,"算了?沒門!"坷垃素來對奕雲天就很是看不慣,說白了就是妒忌他長得白淨,因爲他心儀的一個女子,天橋底下的乞丐之花心裡喜歡的人居然不是他坷垃,而是這個細皮嫩肉的奕雲天,每每想到這個他心裡就一股無名業火要躥出心頭,必須得找個由頭燒開來他才舒服,也因此奕雲天常挨他欺負。
奕雲天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這天橋就是坷垃的地盤,要想在這裡混,就得跟他低頭,否則就算不被他打死,也會給餓死。這一天也不例外,儘管他身體極度難受,腹中空空,還是把饅頭捧起遞給坷垃:"你拿去吧。"他不是膽小,只是不願惹事,對方有三個人,年歲都在十六七歲左右,自己和石頭不過十二三歲,而且有一個正在生病,若是打起來,必定是石頭要吃大虧的,奕雲天瞭解這個異姓兄長,他一定會拼了命的保護自己。
"不行!"果然不出奕雲天所料,石頭一伸手,攔下了坷垃握着饅頭正待縮回去的手。若是換了平常,石頭也就忍氣吞聲了,可是今天犯起犟脾氣來,因爲他知道奕雲天非常需要這塊饅頭,內心甚至開始深深的自責起來——爲啥自己要嘴饞把那半塊給狼吞虎嚥了呢?
"喲嗬?!"坷垃非常意外,這個豆芽菜一樣的小子平日裡見到自己都躲着走,今天居然有膽子跟自己叫板,他盯着石頭看了又看,忽然咧嘴一笑,對身後的兩個嘍囉說,"看啊,天橋要出好漢了啊!”
坷垃身後的兩個嘍囉細長的高個兒,比石頭和奕雲天要高出一個多頭來,他們嘻嘻哈哈的迎合着坷垃,順便往前擠了擠,瞬間奕雲天感到壓力倍增,看樣子今天鐵定要吃苦頭了,於是暗中攥緊了身邊的一塊石頭,必要的時候跟他們拼了。
兩個細高個一左一右把石頭夾起來,又瘦又小的石頭頓時雙腳懸空,被架到坷垃面前,坷垃一把揪住他的頭髮,提着石頭的腦袋往自己的腦門上狠命的一磕,頓時石頭只感覺眼睛昏花,腦袋上一股腥熱的鮮血順着臉頰流淌下來。
這坷垃能夠稱霸天橋,自然有他過人之處,除了坷垃這個名字,他還有個外號叫鐵頭,據他自己吹牛說是自幼師從白玉寺,是白玉寺的俗家弟子,因此在這一帶的乞丐中頗有些威望,也因此得以橫行霸道其中。奕雲天稍微想想就知道坷垃是在吹牛,自從自己有記憶以來坷垃就已經在這街面上混了,那個時候他也不過四五歲的樣子,除非他一出孃胎就在白玉寺習武了,更何況那白玉寺豈是他們這種凡人俗物可癡心妄想的地方?因此對於坷垃,他從來都是嗤之以鼻,躲得遠遠的。
今天看樣子怎麼都躲不過去了,奕雲天看到本來就傷痕累累的石頭被撞的滿頭是血,再也忍不住了,搖搖晃晃的提着石塊爬起來,衝着坷垃就悶頭砸了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整個天橋地動天搖起來,是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穩,土坷垃碎石頭稀里嘩啦的從上面掉下來,頭頂傳來一陣慌亂的叫喊生和雜亂的腳步聲,坷垃也慌了,丟開石頭,三步並作兩步往橋外跑,只可惜那地動山搖比他的速度要快的多,只見遙遠的天際一道電閃雷鳴劈了下來,直直劈中了這座橋,轟隆一聲巨響過後,橋塌了。
慌亂中,石頭一把拖住了奕雲天往洞外跑去,那橋早已塌陷,那還有路可走,奕雲天和石頭只聽到耳邊雷鳴轟轟,路上的行人們慘叫聲不絕於耳,河水頓時一片血紅,這種異象嚇壞了兩個少年,不過很快他們就發現更恐怖的事情還在後面。
這一天原本是晴空朗朗,萬里無雲,可此時此刻,高高的天際,竟有一條灰色的如蛇般的影子在瘋狂甩動着吼叫着,雷電因它而交加,而雷電交錯中,竟還有一道華光載着一個黑點在飛舞,蛇影與華光時而交錯,時而分開,每次交匯時都會電閃雷鳴,俄而更有一股烏黑的旋風從天邊飛速襲來。
“妖怪,妖怪啊!”那路上四處逃竄的行人一邊指着天空,一邊哀嚎着,此時此刻竟是都恨爹孃少給自己生了兩條腿。
轟的一聲,狂風捲起碎石吹向人羣,奕雲天本就在病中,再加上已經好幾天粒米未盡,此時此刻哪還有力氣去逃跑呢,他奮力推開死死抓住自己胳膊的石頭,在雷電聲中大喊道:“石頭哥,別管我了,你自逃命去吧!”
“不行!”石頭毅然道,“我們是好兄弟,誰都不能死!”說罷手上更是用力,一邊提着奕雲天的胳膊,一邊尋那可落腳的地方,兩個孩子在生死線上掙扎着,卻是沒見那死亡卻已漸漸臨近——一塊巨大的石頭,不知被龍捲風從哪吹來,竟是偏離了旋風,徑直向着他們所在的人羣飛來,一時間人羣慌亂,逃命者慌不擇路,更有那倒黴的人,一不留神被絆倒,沒死在石頭下,卻是被身邊的人們生生踩死。
風裹着石頭呼嘯而來,直奔奕雲天和石頭的後背,當他們發覺身後不對勁時,忍不住回頭望去,卻發現眼前的天空驀然黑了下來,不,不是天黑了,而是那巨石遮天蔽日,向他們砸了過去,小小的兩個身軀似乎感覺到了自己生命盡頭已經來臨,從小相依爲命的兩個孩子,在這一剎那間,握緊了小手:“我們來生要做親兄弟!”石頭慘笑着對奕雲天道,而後者還沒來得及迴應,轟隆一聲巨響,石頭已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