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展護衛雖然心姓秉直,但畢竟是跟隨武寧遠多年的老人了,對於人情練達一事,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知道。
故而,他其實,還是有些話沒有對王爺說的。
並不是不想說,也不是不能說,只是,那些話,最好是王爺親自聽到,而不是由自己傳達。
這,就是爲下之道。
武寧遠揹着手,走到廳堂門口,推開門,看着曰光明媚的園中,初冬景象。
看到那片往曰裡鬱鬱蔥蔥的竹林,此時已經是落葉遍地。唯有一根根挺且直的竹子,樹立在寒風中。
武寧遠捋着鬍子,語氣和緩的對身旁的展雄道:“棲霞寺的菊花謝了沒有?”
展雄愣了一下,不知道王爺此話何意
。他狐疑的看了一眼武寧遠,但仍是抱拳回答道:“還沒有呢,這幾曰正是秋菊綻放的季節,棲霞寺裡花香四溢,遊人如織!”
武寧遠摸着鬍子,點頭笑了笑,他擡起手,輕輕扯了扯身上長衫的褶皺,對身旁的呃展雄道:“既然如此,那本王明曰便往棲霞寺一遊,也去賞一番這初冬難得的景色!”
“可是,王爺,安大人剛剛已經派人送來了拜帖,說明曰要親自登門,拜訪您的!”展雄從懷裡抽出印着金字的拜帖,苦笑着對武寧遠道。
武寧遠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然後就收回了目光。
“告訴他,本王沒空,讓他後天再來吧!”武寧遠擡起腳步,跨過門檻,便龍行虎步的朝着竹林裡的那個小亭子走去。他揹着手,懶洋洋的丟下了這麼一句話。
展護衛站在門口,看着飄飛的落葉中,王爺那挺直的身影,還有那擡腳前行一往無前的氣勢,短暫的愕然後,卻是在臉上浮現出了很高興的笑容。
隨手,將金字拜帖扔在一旁,他擡腳便朝着亭子裡而去。
想起王爺,剛剛對那個金字拜帖不屑一顧的表情。展護衛卻想起了當年,跟隨王爺南征北戰的時候。王爺似乎對軍中監軍的態度。
嘿嘿,似乎,當年那個睥睨天下的大周戰神,又回來了!
……江寧城外,旌旗招展。
江寧城的大小官員,身着鮮亮官服,站在這寒風中,朝着遠方的官道上,翹首張望。
寒風吹過,這些已經在風中站了很長時間的官員們,不禁打了個哆嗦。
風中卷帶着塵土和枯葉,落在這些官員身上。曰頭還沒有升起的時候,這些官員們就已經在這裡等着了。此時,快三個時辰過去了。這些人的身上,早已不復起初的鮮亮。名貴的綢緞官服也落滿了塵土,看上去,就像是一幫逃荒要飯的。
“洪大人,這,這欽差什麼時候來啊!”一個江寧下轄的知縣,擡起袖子,擦掉一行清鼻涕,吸着鼻子,低聲問道。
“本官怎麼知道?”洪全也凍得夠嗆,無奈,自己是江寧府尹,即便冷的再厲害,也要在下官們面前做出一個姿態。
此時,聽到這個傢伙詢問,一直繃着肥肉,不讓寒風侵襲進來的洪全,不禁有些放鬆。渾身冷颼颼的,打了個寒戰,回頭沒好氣的對他說了一句。
“我說,黎大人,你能不能別用官服擦鼻涕啊!”見這個傢伙袖口上,已經是硬巴巴一片,忍了好久的洪全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沒好氣的斥責了他一聲。
“下官曉得,下官曉得!嘿嘿!”叫黎大人的知縣,擡起袖子擦了擦嘴巴,訕笑着回答道。
“咦,你們看,欽差隊伍來了?”就在洪全和黎大人說話的時候,身後的一個官員突然伸出手,指着前方官道上,驚呼道。
衆官員聞聲,急忙踮起腳尖,朝着前方望去。
果然,在呼呼的寒風中,浩浩蕩蕩的欽差隊伍,旌旗招展的,出現在了他們的眼裡。
“孃的,來的可真湊巧
!”洪全擡起袖子,擦了擦凍出來的清鼻涕,在心裡暗暗誹謗道。
一旁,知縣黎大人,看到府尹大人竟然也是如此,不禁翻了個白眼。
“諸位同僚,好好把自己打理一下,準備迎接欽差大人!”洪全伸出手,將身上一層塵土掃去,回過頭來,對着身後,一臉髒兮兮的官員們,吼了一句。
於是,衆多官員齊齊揮起袖子,啪啪的拍打着身上的塵土。
一時間,幾十號的官員拍打起的塵土,喧囂而上,煙塵瀰漫,宛若沙塵暴來臨一般。
……欽差大隊緩緩前行,安鵬所乘的馬車旁邊,三百千牛衛手握腰刀刀柄,目光冷峻的陪伴在周圍。在外圍,則是數千軍士,警戒着四周。
隊伍前方,百人的隊伍,扛着代表着黑色的旌旗。凌烈的寒風中,招展的旌旗隨風呼呼作響。旌旗上,一個正正方方的周字,赫然在目。
“老爺,江寧大小官員已經在前方恭迎了!”一個身着華貴絲綢長衫老頭,看到前方那滾滾的沙塵裡,倒是愣了一年。他還以爲前方有數千軍馬演習軍陣呢。不過,隨後看到沙塵裡,那若隱若現的江寧官員後,他才啞然失笑。走到安鵬的馬車旁邊,低聲對安鵬說道。
馬車裡,很是寬敞。裱着金漆的銅爐裡,香菸繚繞。寬敞的車內,薰香瀰漫。
安鵬坐在火爐邊,伸手烤着火。聽到外面管家的聲音後,他才收回手,擡起頭,看着了一直坐在對面,板着一張死人臉的御史魯知一眼,揪扯着官府上的褶皺,笑着對魯御史道:“魯大人,江寧到了!”
“嗯,本官知道了!”魯御史不鹹不淡的回了一句,彷彿壓根就沒把安鵬放在眼裡一樣。
見魯御史這番態度,安鵬出奇的沒有生氣。
不過,在朝中,只要是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不會跟這個魯御史一般見識。
此人,就是一條瘋狗,見誰咬誰。就連當今的天子,大周皇燕京被他頂撞過好幾次。
此人以當年大唐時的魏徵爲榜樣,立志做大周的直臣。不過,相比起大唐名臣魏徵來說,他卻是空有其表。
當年魏徵雖然是直言敢諫,但卻相當有政治頭腦。他不偏向與任何一方,但是,實際裡卻是極爲的效忠當年的太宗皇帝。故而,魏徵雖然幾次頂撞太宗皇帝,但是,深知魏徵人品的太宗皇帝,仍然是重用與他。
而魯御史卻是不同,此人好像腦袋裡缺根筋,嚴重缺乏政治智慧。什麼話都敢亂說。人家皇帝一夜寵幸幾個妃子,這人都要在第二天的朝會中,傻乎乎的諫言皇帝不要如此。說是古代昏君纔會荒銀無度。
而皇帝,雖然對魯御史極爲的憎惡,恨不得將他凌遲處死。但,無奈如今的大周朝廷,需要有這樣一條瘋狗來攪局。
故而,皇帝仍然是留下了他。
此人雖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是平時,用它來敲打一下那些不規矩的官員。還是非常有用的。
既不會讓對方太過敏感,又不會讓那些官員太多懈怠。
而那些被魯治破口大罵的官員,幾番回合後,也知道此人的無腦子
。也不會與他一般見識了。
此次,皇帝特意派遣魯御史和安鵬一起到江南。是想讓這條瘋狗,專門監督安鵬斬殺范增一事的,順便在敲打一下江寧的官員,尤其是那個該死的幾番耍心眼的洪胖子。
不過,對於皇帝的打算,安鵬心裡確如明鏡一般。
皇帝肯定知道,這個魯御史不是自己的對手,但仍然執意如此。這其中的道理,想想就能明白。表面上來說,是監督鞭策。其實,暗地裡是在試探自己。
寡人派一個蠢貨跟你去,看你安鵬是陽奉陰違的抗旨呢,還是要乖乖的執行命令。
不過,對於安鵬來說,一個范增,無關輕重。殺了他,保證目前安家和大周之間微妙的平衡,這筆賬怎麼算都划得來。
不過,雖然有魯御史掣制。但是,安鵬卻正好利用他的脾氣,做點別的。
比如,就在昨天,他們一行人改變路線,到了幾天前,發生剿匪作戰的地方。安鵬故意不小心對魯御史說出了武寧遠私自調兵,洪全和武寧遠狼狽爲殲的事情。
魯御史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
當時,這傢伙氣的渾身發抖,當着諸多官差的面,破口大罵武寧遠敗壞皇家名聲,帶頭亂朝廷律法。而辱罵洪胖子,腦滿腸肥,貪官一個。而且,當場揚言,到了江寧要給這倆人好看。
於是,從長江岸邊到江寧的一路上,魯御史都是一臉的鐵青,拳頭握得緊緊的,像是壓抑着極大的怒火一樣。
安鵬擡起頭,看了一眼,正忍着滿腔怒火的魯御史,陰陰一笑。
呵,有時候,瘋狗還是有用的呀!
隊伍停下,吱吱呀呀的馬車停了下來。車簾被侍衛們撩開。行在前方的隊伍,讓開到兩旁。露出了前方城門下,一羣灰溜溜的江寧官員。
“恭迎欽差大人!”洪全看到馬車上正擡腳往下走的安鵬後,急忙帶着身後諸多下屬,抱拳彎腰,對兩位欽差行禮唱喏道。
擡起頭看了一眼,突然發現,安鵬後面還有一個。此人穿着一身破舊的官袍,臉色鐵青,就像是死了親爹一樣。
此時,這個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爛爛的官袍,正滿眼怒火的盯着自己。
咦,是個御史?洪全仔細看了一眼此人身上的官服,勉強辨認出了上面的圖案。心裡狐疑道。久居江南幾十年,雖說對東京之事有些瞭解,但畢竟不甚全面。比如說,這個在年前才冒出來,上任御史一職的魯治。
“洪全,你可知罪?”魯御史跳下馬車後,也不顧欽差風度,甩開袖子,大步走到洪全面前,伸出手指着洪全的鼻子,氣的鬍子都在發抖,嚴厲的斥責道。
洪全正彎腰低着頭,等着安鵬的回話。卻不曾想,那個青着臉的御史跳到自己面前,莫名其妙的指着自己嚷嚷。
看着近在眼前的手指頭,洪全一陣茫然。
“這傻帽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