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在陌生的牀上,應龍做了一個夢,夢中的畫面很模糊,他只看見一個滿身鮮血的小男孩拿着一把與他身材極不協調的長劍不停在跑,即使跑不了幾步就顛簸着跌倒,但他仍是立即爬起來,悶着頭拼命跑。
男孩唯一一次回頭,是聽見了身後傳來的笛聲,那笛聲有些刺耳,身後追趕着他的大人們聽見笛聲後紛紛停下了腳步,扔下手中的兵器猙獰地捂着各自的耳朵,他跑啊跑啊,漸漸地跑到了一塊空地之上,而那身後終於茫茫一片,一人也沒有了。
可是他依稀記得,那個吹笛的少年着了一身火紅的衣衫,記得少年溫柔的聲音,“少主,逃吧,逃得越遠越好,一定要活下去,永遠也不要回來。”也記得少年落在自己手上冰涼的淚。
爲什麼會做這個夢呢?
半夜,應龍醒來後遲遲合不上雙眼,這是他第一次做這個夢,那個男孩是自己嗎,如果不是,爲何會拿着自己的劍呢,又爲何跟自己以前一樣血跡斑駁。
自從被風家老爺收養後,他除了根據當時戴在身上的護身符知道自己叫簫應龍外,根本不記得十歲以前的事,這個夢是他兒時的記憶嗎,還是說真的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
睡不着,腦中反覆出現那個吹笛的少年,模糊得完全看不見臉,可是手背上似乎還殘留着眼淚滴落的觸感。
公子,你到底在哪兒,隸掌櫃臨死前說你在軒轅氏,你在軒轅氏無親無故,爲什麼要跑到這裡來呢。
手臂搭上雙眼,一個月來,這大概是他睡的第一個安穩覺,什麼都沒有的他,急着趕路,還要躲過官兵的追捕,連會武功的他都經歷了不少艱難纔來到軒轅氏,公子真的來了嗎?會不會吃了很多苦?他運氣好遇到離朱收留他,可是公子有人收留嗎?
他不停在牀上輾轉反側,不用去考慮會被偷襲,會被逮捕,本該輕鬆,腦中的擔憂卻越來越多。
想想他只是認定公子在軒轅氏,其他什麼也沒考慮,他甚至從來沒去想過公子會不會發生意外,萬一……
不,不會的,公子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隸掌櫃生前從沒騙過他,他說公子在軒轅氏就一定在,對,明天就上街去找,把逐鹿城翻過來都得找到公子才行。
直到黎明的白光從窗戶透進來,應龍仍沒有入睡,身體依舊疲憊,他披上衣衫,走出房門發現後院的石凳上早已坐了一人。
只穿了一件褻衣的離朱那纖柔的背影在涼風吹拂下顯得更是單薄,應龍回房拿出了昨日下人爲他準備的新衣,走到離朱身旁爲他披了上。
看到應龍離朱不禁驚了下,有些吞吐地說了聲“謝謝”。
灰白的天空下,兩人似乎都若有所思,皆沒人說話,離朱將搭在背上的衣衫向前理了理,側頭望向站在一旁的應龍,他的左手不自覺地往應龍的方向伸了去,卻在快要觸及手臂時猛地縮了回來。
“你怎麼了?”
應龍發覺了他的不對勁,蹲下身,湊近一看,發覺他的兩頰彷彿微微發紅,條件反射般將手背移到了他的額上,只感覺到那單薄的身子顫了一顫,可是以那溫度來說應該沒有生病纔對。
他放下手,隨之而來的竟是離朱一個前仰將額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舒服的話,我扶你回房。”
“讓我靠一會兒,很快就好。”
離朱說話的聲音很弱,跟昨天完全不同,應龍想他大概是真的病了吧,真是個任性的人,病了還跑到外面來吹風。
“應龍是你的本名嗎?”
不知道離朱爲什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應龍“嗯”了一聲,離朱該不會是在懷疑他的名字是騙人的吧。也對,一開始他連名字都不太想說。
“喜歡這個名字嗎?”
“沒什麼喜不喜歡的,名字又不是我取的。”
“也對。”
真的就如離朱所說,他只這樣靠了一會兒就回房去了,可是應龍覺得他似乎有什麼心事。離朱的房間也在這邊的院子裡,不過與應龍的房間隔了一條走廊,國師府之大,足以證明軒轅氏國師之位是何等的高官。
第二天,應龍一大早就獨自出門了,直到夜晚才返回,這一整天他都沒看見離朱,雖說是隨身的侍從,但離朱說,有需要的時候自會找他。
早出夜歸,應龍持續了五天,國師府的僕人們也漸漸知道這名高大英氣的青年在國師大人那裡很得寵,國師府任憑他自由出入,可是到了第六天,府上的人開始奇怪,向來比誰都早外出的應龍,居然到了正午都沒跨出房門一步。
負責應龍起居的小丫鬟將飯菜端到了門口,卻不知道該不該敲門,國師吩咐她照顧應龍,可是偏偏這位簫公子一點讓她伺候的想法都沒有,每次都被那冷冰冰的態度給趕了出來。
“丫頭,你來送飯的嗎。”
小丫鬟嚇了一跳,連忙垂下頭說:“國師,簫公子一直沒出門,所以青兒把飯菜給端來。”
“你下去吧,我來就好了。”
離朱接過碗盤,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進屋一看,發現牀上的身軀睡得死死的,他吊着的心才放了下來,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爲應龍已經不辭而別了。
將碗盤放了下,離朱走到牀邊,平時總黑着張臉的應龍,睡覺的樣子卻讓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祥和,聽着那有節奏的吐納,離朱幾乎可以確定,這人不知有多少天沒這樣熟睡過了。
他彎下腰,準備將搭在被子向上提一提,卻在伸手那一剎那,被一硬物抵住了喉嚨。
“誰?”
應龍突然睜開了眼,劍鞘直指向離朱,四目相接後,他才鬆了口氣似的放下了長劍,“原來是你。”
離朱笑,“這是你第二次拿劍對着我了,你知不知道拿劍指着國師,會死多少次?”
應龍撐起身子,望望窗外,已經這麼晚了,他盡然睡得這麼沉,連離朱進屋都沒發現,大概真的累了吧。
“你連睡覺的時候都要將劍放在手邊嗎?”
“簫某習慣了。”
離朱埋下頭,用手指拂過劍鞘的表面,那把劍看上去是那麼普通,上面打鬥時留下的痕跡卻好像記錄了它多年來經歷過的風霜。
“應龍,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嗎?”
應龍覺得現在的離朱很反常,對他的關心有點過了頭,但離朱臉上流露出的淡淡悲色又不像假裝出來的,這位國師對每個剛認識的人都這麼關心嗎?
“簫某從沒覺得苦過。”
“那就好。”
應龍想起在風家的日子,雖偶爾會有危險,可每一天都與同伴在一起,風府上的人就算沒血緣關係,也像家人一樣,他面上沒表現出來,但他還是很開心。即使是等待公子回來的那七年,他也覺得很充實,因爲他知道總有一天公子會回來的。常常都說等待是最漫長的,而現在應龍才發覺,與找尋相比,他寧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