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薇身子明顯顫抖了一下,接着,蒼白纖細的手伸到頭上。
她的手抓住髮根,緩緩扯下烏黑的長髮。頭髮下面,清楚地露出醜陋的頭皮,頭皮上稀稀渣渣長着些絨毛,一塊一塊的褐斑隱藏其中。
她潔白的手,插在提在手中的烏黑頭髮中,用手指緩緩地順着頭髮絲梳着。
“好看嗎?”她低着頭,彷彿在同我說話,又彷彿自言自語。
我想到冷雯,想到那個離開我的女人,忽然有些原諒了鬱薇,於是輕聲說:“鬱薇,別這樣。”
鬱薇扭身,手裡提着烏黑的長髮,盯着我再次問到:“好看嗎?”
她的眼裡流出淚,淚水破壞了妝顏,兩道黑色的水線從眼角漸漸延伸到臉頰,顯得格外可怖。
我說不出話來,心裡恐懼又難受,氣悶感讓我感到有些窒息。
“我現在的樣子,好看嗎?”她緩緩朝我移動過來。長長的睡衣遮住了腳步,看起來整個人如同輕飄飄地飄過來。
我退後幾步,到了客廳,口中強調到:“鬱薇,別這樣鬧了。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這樣又有什麼用。”
鬱薇不緊不慢地跟上來,而我已經退到牆角。
她異常蒼白的臉就在我面前,我卻幾乎感受不到她身上的熱量與呼吸。
這時,我發現鬱薇身上凡是沒有化妝的地方,都有或大或小的褐斑。
這是,屍斑嗎?我爲自己的想法驚恐不已。
鬱薇伸出瘦弱的手,修長的指甲輕輕颳着我的臉。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指甲已經留的這麼長,上面還塗着紅紅的指甲油。
衛生間裡的日光燈照在鬱薇背後,將她的影子拉長,以至於我整個人都在她影子之中。
現在的鬱薇,如同女鬼。她蒼白的臉,顏色和我多年前看見的那個骷髏頭一樣。
這樣的想法使我驚恐不已,身子不自覺滑倒在地。
鬱薇半蹲着身子,蒼白的臉湊到我面前,輕輕的問:“這樣的我,你還要永遠在一起嗎?”
我驚恐地說不出話來,這一刻,鬱薇的臉和我所見的幻象重合。我似乎冷雯那張被水泡爛的臉,又似乎看見啓薇的骷髏頭在衝我冷笑。
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我的眼前開始漆黑一片,只感覺到幾隻尖利的指甲在我臉上輕輕滑動。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早晨。鬱薇已經走了,帶走了她所有的東西。陽光照射進屋子,顯得屋子空蕩蕩的,彷彿很久都沒有人住過似的。
看着這樣的屋子,我真的很懷疑昨天的一切是否真實。或者說,鬱薇這個人是否存在。
浮生仿若夢,麗人終爲空。
我癡癡呆呆地撫摸過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拼命想忘記,卻總能清晰地記起。
衛生間的大金魚缸還在,只是水早已經放幹了。脫幹了水的橫木枕頭,乾枯地猶如風乾的屍體。
我似乎看到鬱薇泡在其中的樣子,烏黑的長髮
柔軟地漂在水中,紅脣輕啓,有着別樣的誘惑。
在書房的窗戶上,我看到一個很普通的花盆。花盆的下面,壓着封信。
拆開信,裡面是鬱薇娟秀的字:“
明,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時日無多。你就當我死了吧,或者壓根不存在,這樣你可能纔會好受些。
遇上你,是我這輩子最無憾的事情。我從沒有與一個男人這麼親密,也從來沒有這麼開心。你有種特別的魅力,吸引着我,讓我甘願承受生命的代價。
我從沒有奢求愛情,但能在我將死之前得到你的愛情,我幸福的有些突然。
一直沒告訴你的真相是,我患有遺傳病,和癌症差不多的不治之症。
不想要孩子,是因爲我不想孩子一出生註定也要承受這樣的痛苦。不過,既然你堅持,我也就只能留下這個孩子。你說的對,它是我們倆的結晶,我一個人沒有權利決定它的生命。
但是孩子的生長吸收了我太多的活力,看着日漸衰老的身體,我真怕自己熬不到生育的那一刻。
於是,我準備人工早產,這樣或許能拯救它的生命,但是沒成功。
剩餘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對不起,或許像我這樣的女人,是應該早墮地獄。
我決定離開,去一個安靜的地方等待命運的裁決。
孩子的屍體我埋在了花盆底,上面種有玫瑰花仔。它既然不能夠以人的方式存活,就以另一種方式感受這世界吧。
走了。勿念。
鬱薇,絕筆。
”
手中拽着信封,我心裡一陣陣刺痛,痛的無法呼吸。
原來,無知的人最可悲。因爲無知,所以才肆意地傷害對方,還渾然不知。
發瘋似的打通《靈異夜談》編輯部的電話,卻被告知鬱薇早已經辭職。
我失去了和鬱薇所有的聯繫,甚至不知她的生死。
雖然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但我還是很失望。
我抱着花盆,悵然若失地回到酒吧。酒吧裡執勤的員工給我打招呼,我也沒什麼心思回答。
回到酒吧三樓,在陽臺上擺好花盆。看着不斷流淌的琳江,我忽然想和鬱薇一起死去。
到水裡去尋她吧,尋找我的愛人。我不願意她一個人做美人魚,我願意去做她的騎士,永遠守護她。
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我不會再在意她變成什麼模樣。即使醜陋不堪,我也會接受。
這麼想着的我,神使鬼差地站上陽臺,朝着水面縱身跳入。
既然生不能與鬱薇再相逢,寧願用死來續愛。
我感覺到青綠色的江水朝着我周身擠壓過來,帶着腥味的水灌進我的口鼻,另我無法呼吸。
再然後,我慢慢地失去了知覺。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啓薇的骷髏頭在我耳邊嗤笑,冷雯纏繞無數青紫色水草的腐爛手臂死死抓住我的腳踝,無數看不清的鬼魂在我身邊
尖叫。
出奇地我居然沒有一絲害怕,彷彿這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帶我去見鬱薇吧,你們奪去我的生命也無所謂。”我鎮定地說。
啓薇纏繞在我的身邊,用陰柔的聲音說:“這裡沒有鬱薇,只有無數的水鬼。”
“怎麼可能,她明明就死了啊!”我忽然變得很暴躁,手腳使勁揮舞着。
啓薇的骷髏頭漂到旁邊,盯着我陰沉地說:“你離開吧,這裡暫時不歡迎你。”
接着四周變得一片漆黑,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自己的軀體平躺着,就像漂浮在水面。
這是死了的感覺嗎?但我耳邊爲什麼有這麼多熟悉的聲音。
……
“明哥一定不會有事的。”這是阿莓的聲音。
“明哥,醒醒啊。”這是小代的聲音。
眼前出現一絲亮光,最終越來越亮,我睜開了眼睛。
身邊圍着一大羣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
原來,小代正好看見我投江,於是趕緊找人把我救了上來。
“小代,我除了稿子,又欠了你一條命。”我苦笑到。
小代攙扶着我說:“先別說這些了,趕緊回去收拾收拾吧。”
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大家都沒有再提。事實上,我知道,他們或多或少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經過。
我由於嗆入大量江水,需要住幾天醫院。
這期間,聽說我出事的母親特意從老家趕過來了一趟,同來的還有秀麗。
“你這孩子,活的好好的,怎麼能想到輕生嘞。你如果沒了,我和你爸爸,還有秀麗,我們……該怎麼辦。”坐在我牀頭,給我削蘋果的母親說到這兒,忍不住抽泣起來。
秀麗還是一如既往乖巧的端茶倒水,不過她的眼角也有些溼潤。
看着她們,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好自私。
逝者已亦,活着的人更應該珍惜。
忘了吧,忘了那個金魚缸裡的女人。她就像一條美人魚,終將化作泡沫,從我的世界消失。
我閉上眼,痛苦的想到。雖然,心中是萬分不捨。
等我睜開眼,母親和秀麗仍在身邊。
看着小家碧玉的秀麗,我堅定地說:“秀麗,好姑娘。等這段時間過了,我們就結婚吧。”
秀麗停下手中的活,瞬時有些驚呆。不過等她反應過來,還是狠狠地點了一下頭。
母親自然很高興,牽着秀麗的手到一旁說起了悄悄話。
我咬着蘋果,看着陽光從醫院大大的窗戶照進來,忽然感覺,原來生活也可以這麼美好。
不過,我不會忘記,在酒吧三樓的陽臺上,還有一個花盆。那裡面種着我的孩子,我要帶它感受這個世界,用一種與衆不同的角度。
還有那個叫鬱薇的女人,如果可能,我願意尋回她的屍骨。用一葉小舟載着,漂浮在使她安心的水中,直至沉沒,直至故事重新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