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州城內一家最不起眼的客棧——“仙客居”的店小二阿順這一日起得特別早。天不過纔是矇矇亮,蒼穹之中的星子還未全數隱去,阿順便打着哈欠爬起身來,匆匆就着臉盆裡昨夜的水抹了兩把臉,便跑去客棧的前堂。沒有辦法,店裡生意不好,掌櫃又極其吝嗇,平日裡跑堂劈柴,生火刷碗的瑣事俱都是由他一人全攬。
綾州城地處中州北部,數十年前不過是個供南北往來的旅人商賈休息補給小小村鎮,然而歲月流轉,此地卻漸漸因爲地利之便逐漸成爲了北方大城,
每年有不少各地商人不遠千里,來到這裡買賣。於是這原先小小的市集,便逐漸發展爲通商往來的小鎮,之後聚鎮爲城,久而久之,綾州城便成了現在的規模。這“仙客居”原是綾州城裡最早開設的客棧,隨着綾州城的繁華壯大,許多頗有生意頭腦的人來這裡紛紛開設客棧食館,仙客居客棧的生意便日漸寡淡,最終落了個經營慘淡,東家只僱得一個跑堂小二和一名廚子而已。
阿順一面睡眼迷濛地例行抱怨着苛刻的老闆,一面卸下一塊塊擋門的木板,準備開門做生意。晨霧嫋嫋,空曠靜謐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忽然傳來“嗒嗒”腳步之聲,阿順揉了揉猶自帶着眼屎的一對三角眼,轉頭向街上望去。
淡白晨霧裡,有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向這裡行來。阿順心中忍不住便打了個突,莫不是大白天的讓他見着了不乾淨的東西?啊呸呸,阿順猛拍自己腦門,現下已是秋季,中元鬼節早已過去,青天白日的,大鬼兒小鬼兒早已回了地府!可再看那倆人影……這客棧名叫仙客居,仙客倒是沒來,怕是先來了黑白無常!
他這樣胡思亂想着,那兩道身影卻來得好快,轉眼間人便已站在阿順面前。阿順駭得一溜煙鑽進櫃檯後,這才探出頭來偷眼打量。
來人是一男一女,那男人一張臉端得是俊朗非凡,一身黑色衣衫也是不沾片塵,只是阿順第一眼瞧見他便忍不住哆嗦一下,因爲這男人……讓人從心底裡覺得冷,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勢。
“客、客官是打尖還是住……住店?”阿順努力報上全天下店小二的統一開場白,接着便忍不住去打量黑衣男人身後的人。
那顯然是個女人,嬌小玲瓏的身段,一襲白色的衣裙,她的一頭長髮黑且柔亮,只是臉孔低垂,讓人看不清模樣。
“要兩間房。”男人開口,那低沉的聲音便如一串冰珠子,那一雙鷹眸更似帶了冰寒,盯得他不得不收回打量那白衣女人的目光。
“噯,好好,您二位先請坐,小的上去打點一下,馬上請您上樓。”阿順三兩下擦抹乾淨桌凳,便蹬蹬蹬地上樓去打點了。
那雙男女,自然便是瓏夜與珠兒了。
那夜在溫泉水之畔的事情之後,珠兒便逃回了竹捨去,當夜一夜無話。第二日蒼梧正拉了珠兒閒磕牙之際,一向視人若空氣的第一術師便推開了那竹舍的門,大駕光臨而來。珠兒還在發愣,蒼梧便已迎了上去,滿面俱是歡喜的神色,搓着手笑問瓏夜,“這次要去哪裡除妖降魔?”
“綾州城。”瓏夜的回答向來言簡意賅,墨眸掃向珠兒,還未開口,蒼梧便又叫了起來,“綾州城好哇,聽說那裡的醉雞和紅綠八寶飯是遠近馳名,這次我一定要……”
“蒼梧,”瓏夜淡淡打斷興致勃勃的蒼梧,“你留在這裡,我帶她去。”
“嗄?什麼?”少年一聲怪叫,“你我一向同來同往,怎地……怎地你這次不帶我一同去?我不管!你怎麼能偏心地只帶珠兒走,留我一個人看家!她不會術法,又無法助你除妖增加修爲,更別提找到朱心……總之我不依我不依我不依……”
於是,平日裡威風八面不可一世的“沉香大人”,居然在珠兒的忍俊不禁與瓏夜的面無表情之中,不可理喻地滾倒在地,撒潑耍賴起來。
黑衣術師的額角隱隱有青筋抽動,一雙劍眉皺攏,道:“你若不願,大可自行離去。”
此話一出,那金髮的少年便猛地止住了碎念,從地上飄飛而起,垂下雙手,皺眉,駝背,撅了嘴道:“好嘛,我留在這裡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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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兒正回想着那日情景,鼻中忽然聞到一陣濃郁香氣,緊接着便聽客棧門口,有一把柔媚的女聲響起:“店家可在?”
珠兒與瓏夜聞聲俱向來人處望去,便見一名美豔少婦立在門口,向店內張望。那少婦煞是嫵媚,妖嬈身段包裹着桃紅色衫裙,紅色的抹胸若隱若現,露出胸前一大片白膩胸脯。時已值秋,她這樣一身單薄衣裙,竟是渾然不覺得寒冷一般。珠兒看得奇怪,身旁的瓏夜卻已低低冷哼一聲轉回了頭來,垂眸喝茶。
“來了來了!”樓上的小二阿順聽聞聲響,匆匆便奔了下來,一見那美豔的少婦,一雙賊眼頓時眯眯放了光出來,涎笑着迎上前去,“姑娘有啥吩咐?”
“呵呵,小二哥真會說話,”那少婦抿嘴笑了起來,一雙媚眼掃過阿順,直險些把他的魂兒勾了去,“妾身已嫁,怎麼還敢稱姑娘呢。請問小二哥,還有房間沒有?”
“有有!”阿順連忙點頭,“夫人請隨我來。”
濃郁香風飄過,那少婦隨着小二上樓,那一雙媚眼卻在掃過廳中的兩人,看見瓏夜身後所揹負的長形包裹之時,她神色間微微一凜,之後便輕蹙了眉頭上樓去了。
天色漸亮,門外漸有人聲喧鬧,阿順下樓引了珠兒與瓏夜到得房間,忽地搔了搔鼻子,對二人道:“客人您初來乍到,定不知咱綾州城,現在出了些怪事!”
“怪事?”珠兒瞠大一雙清潤眸子,看向一臉神秘之色的店小二。
“嘿嘿,姑娘有所不知,近日來本城已有十餘個人死於非命……”阿順一雙三角眼眯了眯,故意放低了語聲,“而且,死的都是青壯年男子……”
“那又怎樣?”珠兒不解。
阿順聞言嘿笑着搖頭,看向一言不發的瓏夜,面上忽地帶了幾分曖昧,“那些男人啊……據說都是死相極慘,被人吸乾了精氣血肉呢!所以小的勸二位客人,夜間聽到任何動靜,都千萬不要出房去呀。”
他方要再說些什麼,卻聽樓下有一把粗嘎的嗓音響起,“順子!死哪去了!王員外大駕光臨,還不下來伺候着!”
“噯噯!這就來!”阿順扯着嗓子應了,忙對瓏夜道:“我們掌櫃的起身了,客人您若有啥吩咐就喊小的便是。”口中說着,又作了個揖,忙咚咚咚下樓去了。
卻說小二跑出了房,獨留珠兒與瓏夜在房中。珠兒從未在客棧住宿過,心中甚是好奇,可是瓏夜還端坐房中,她只覺得渾身大是不自在。瓏夜將她不安的模樣看在眼裡,淡淡笑意劃過眸子,衣袂窸窣聲響之間,他站起身來向房門走去。
忽聽身後的珠兒張口問道:“城裡死人,便是與妖怪有關嗎?”
“多半是了。”他側了頭,微微頷首。
“那……是什麼妖怪會吸乾人的精氣血肉?”
“不知。”
短暫的回答過後,門扉吱呀,開闔聲響之後,黑衣術師便已出得房去了。
房中人舒了一口氣,房外的瓏夜,卻見小二阿順又帶了一名體態甚是肥胖的中年男子上得樓來。那男人一身紫色衣袍,看材質很是華貴,想來便是方纔那“王員外”了。
一瞥過後,瓏夜腳步未停,便向自己的房間走去,耳中聽得那王員外輕聲道:“我說小順子,那俏模樣兒的小寡婦當真就住這裡?”
“那是當然了,我怎麼敢騙您呢!”阿順嘿嘿笑着,又壓低了聲音道:“員外您……今晚又想來個竊玉偷香?”
腦滿腸肥的王員外拈了拈那撮八字小胡,“本員外夜會美人,怎麼能叫‘竊’嘛。方纔在街上,那美人兒與本員外擦肩而過,只一眼……哎呦,本員外被她瞅得心都酥了!這不,便巴巴地跟了來麼……”
“哎嘿嘿,那今晚員外便在小店宿了?”
“那是自然了,”王員外從袖中摸出一塊碎銀塞進阿順手裡,“你好生伺候着,本員外忘不了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