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的老闆娘是對這個店名最好的詮釋,那個略顯高挑的女子雖然稱不上多麼貌美,但是從頭髮絲到腳尖都透着一個“豔”字,當她倚在二樓的欄杆上朝着這邊望過來的時候,雖未開口,單單是撩了撩擋在眼旁的髮絲,便已是豔麗不可方物。
而且據白無常所說,這位名喚阿燦的老闆娘並非狐妖一類天生妖豔惑人的存在,僅僅是在這冥界待得久了的一個女鬼罷了,但也因爲在冥府停留的太久太久,已經成了這整個鬼市乃至陰間資格最老的幾人之一。凡是有關陰間的秘密,在她這裡沒有聽不到的。
“七爺今日倒是清閒。”阿燦的目光在進門的三人身上掃了過去,最後還是停留在白無常的身上,說話的同時更是如一縷輕煙般飄到三人身邊,先是對着白無常笑了笑,又對着梵音和管梨堪堪施了個禮。
“想來向你打聽一件事。”白無常如實答道。
“我就猜到你不會是真清閒!有什麼事儘管說吧,七爺的事,奴家自然是知無不言。”阿燦掩脣一笑,寬大的衣袖是薄紗所織,擡起胳膊的時候難免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腕,她連忙拉了拉袖子,可那白皙的肌膚在衣料後面若隱若現的更是勾人。
梵音注意到,這位無時無刻不在魅惑着男人的老闆娘在白無常面前總是帶着一絲“矜持”。說是矜持也不對,更像是打心底裡的敬重。有白無常在這裡,素來“放蕩”的花樓老闆娘倒更像是個性子豪爽的凡間女子。有她以禮相待,這花樓裡的女妖和客人們也都規規矩矩的沒有湊過來。
白無常看似與阿燦很是熟悉,待幾人尋了個偏僻的角落裡站下,他便直言道,“前些日子北帝親自帶回來一個凡人的魂魄,說是鬼魂,更像是生魂,據說是喚作驚瀾的,你可知道他現在在何處?”
驚瀾在何處,師詔便會在何處。
“原來是這件事啊,七爺來得倒巧,奴家正好從前幾日來的客人那裡聽聞了此事。”阿燦擡了擡手,招過來一張桌子和幾個椅子,桌面上還放着由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石雕制的酒壺,幾人雖不知道里面盛的是什麼酒,卻都被那醇香的味道勾住了,忍不住多聞了聞。
阿燦隨手變了幾個酒杯出來,然後執起酒壺爲幾人倒酒,“不過奴家雖是知道那人被北帝帶到了何處,卻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那裡了。七爺若是想去找那人,奴家勸您還是思量思量再去吧。”
“哪裡?”白無常瞥了一眼面前的酒杯,卻沒有拿起來。
阿燦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還在爲梵音和管梨倒着酒,直到三人的酒杯裡都倒滿了美酒才放下了手中酒壺,笑着答道,“北帝的住處。”
一聽這話,白無常也有些驚訝,他倒是沒想到華鳶爲了抓那個犯人,竟然親自出馬成日陪在驚瀾身邊。不過,如果是北帝的住處的話,那倒是有些不好進了。
梵音能夠感覺到管梨看過來的目光,可是她彷彿沒聽到阿燦說的話一樣,仍在專心致志的盯着面前這杯酒,看了半晌後又忍不住向阿燦問道,“這就是還來去嗎?”
“還來去”是陰間,不,是鬼市纔有的一種酒,無論是神鬼妖魔,還是誤闖到此處的凡人,都要喝上一杯“還來去”才能安然無恙的走出鬼市回到自己該回的地方。梵音也是跟着師父一起來到陰間的時候才聽說了這個東西,沒想到今日竟有喝到它的機會。
“此酒正是還來去。”阿燦雖然判斷不出面前這對男女的來歷,但還是很高興他們也識得這“還來去”,倒是沒有白白送給他們這個人情。“鬼市難走,幾位喝了這杯還來去纔好離去。”
在這鬼市裡面想要一杯“還來去”可是要付出代價的,阿燦能夠主動送給他們這三杯酒,也是看在白無常的面子上。
梵音這才擡起頭看向白無常,“謝必安,如果我一定要去北帝那裡,你還會帶我們去嗎?”
走出鬼市和闖進北帝的宮殿可是兩碼事。出於人情,白無常送她走出陰間,可若是想闖入北帝的住處就成了公然挑釁冥界。不論假扮白無常的人到底是誰,現在他假扮的白無常可是陰間鼎鼎有名的十大陰帥之一,即使是裝個樣子,也不會罔顧自己的身份的。
還沒等白無常想出這個難題的答案,阿燦已是若有所思的感嘆了一聲,“倒是有好些年沒聽到有人這樣喚謝大人了。”
“謝大人?”梵音有些好奇的看向她,聽對方的語氣,可不止是知曉白無常原名的程度啊。
那些事對於阿燦來說也是往事了,不過有人問起的話,她還是很樂意說說那些過去的事情,“奴家與七爺本是舊識,不過不是陰間的舊識,而是陽間的。那時奴家和七爺都還是住在同一個鎮上的凡人,奴家自幼賣身青樓,七爺則是衙門裡的衙役,那時奴家便喚他一聲謝大人。後來奴家被牽連進一樁命案裡,多虧了謝大人才能獲救。不過可惜奴家命薄,躲得過那樁命案,躲不過後來青樓裡的一場大火。仔細算算,奴家還是先比謝大人到了陰間。”
那時候的阿燦滿心哀怨,恨自己身世淒涼,恨世道不公,被火活活燒死的痛楚又讓她一身戾氣不得超度。不過同樣的,那時候的她也不知道謝必安在自盡身亡之後竟會成爲這陰曹地府裡的白無常。最後,託了白無常的福,不願也無法轉世投胎的阿燦便在這冥界的鬼市安了身。
多少年過去了,已經化身厲鬼的凡間女子阿燦仍對已經成爲白無常的謝大人抱有一絲敬重,一如還在陽世時那樣恪守禮節。
“瞧瞧奴家,一說起還在陽世時候的事就收不住了,幾位若是真要去北帝那邊的話,還是趁早去吧。”收回思緒,阿燦的笑容仍是豔麗的沒有半點破綻,彷彿剛剛露出那絲哀傷神情的人不是她。
梵音又看向白無常。這一次,白無常只是猶豫了一瞬就開口道,“你們不能去闖北帝的地方。”
裝得倒是很像。梵音趁着端起杯子的空隙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據她所知,能將白無常的眼神和表情都模仿的如此之像,又熟知關於白無常的一切習慣和過去的人,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了。
拂譽。
那個人一向閒得很,既然能用整整三萬年想着怎樣壓制卻邪,自然也有更多的空閒去觀研究別人。而且他可以將沉睡了五千年的管梨都學得那般像,何況經常出沒在陽間的白無常。
拂譽來陰間能做什麼?自然是來找驚瀾的。可是也許他也不知道驚瀾被華鳶帶到了什麼地方,所以纔會藉着這個機會跟他們一起尋找驚瀾的所在。
那華鳶察覺了沒?大概是察覺了,不然不可能連黑白無常這兩人都防的如此之嚴。
梵音像是對白無常很失望一樣沉默不語,但是腦中卻在拼命想着這其中的曲折,她甚至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也許拂譽早在社水來到陰間之前就頂替了白無常,所以纔會那樣輕易的動了生死薄。華鳶應該也是意識到這一點,又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才幹脆將其留在自己的身邊摸清底。
雙方都只等着一個機會就要出手了。
這兩人都不是什麼傻子,這場戲可是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了,說不定就連偶然來到陰間的沉歌都成了他們的棋子。
能得酆都大帝親自出馬與其博弈,拂譽顯然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可怕一些。
只要一想到這些,梵音幾乎可以感覺到冷汗正順着自己的背脊流下來,畢竟現在的她已經分不清自己認識的白無常到底是從多早的時候變成拂譽了。
阿燦擺弄着酒壺,“白無常”專注的看着面前的桌子,梵音捧着酒杯,三人誰也不說話。最後打破沉默的竟是一直一言不發的管梨,他抓起桌上屬於自己的那杯酒,然後往嘴邊送去,桌邊的三人這才紛紛擡起頭。也就是趁着幾人都看向他的時候,管梨那杯本已經送到脣邊的酒突然調轉了方向直接潑到了“白無常”臉上。
“也該要點臉了。”管梨倒是絲毫不掩自己那不屑的眼神,手裡還上下拋着那空了的酒杯玩,“總是頂着別人的臉,自己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