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是祈泱。
自從叛出,或是說逃出天界之後,祈泱已經整整三萬年沒踏足九重天了。這一次回來,還是回來探望自己的姑姑六公主。天君不認他,不代表六公主這個與他沒什麼血緣聯繫的姑姑也不認他。在六公主眼中,他還是自己最親的侄子,永遠不會變。可是這一次回來,還沒等他去六公主所住的仙宮拜訪,就已經聽天上的人說鎖妖塔出了事。
這九重天上的兵將還是他練出來的,即便現在的他早已經不是天界大太子了,那些人還是敬他,一見他問起這件事,便委婉的提醒他三太子正在與犼相鬥。
沉歌這個三弟一向最讓祈泱無可奈何,可是在聽到三弟出事之後,他還是沒有猶豫的趕到了鎖妖塔,然後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下穿過人羣走來。
天君已有整整三萬年沒在天界見到自己的大兒子了,當祈泱未帶任何鬼族侍從隻身出現在這裡的時候,天君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差點以爲自己回到了當年還未鬧出醜聞的時候,那時面前這個人還是他最看重的兒子,父慈子孝,只嘆此生無憾。可是現在......
相較之下,祈泱卻沒有任何感慨可言,他甚至沒去看天君一眼,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半空中的二弟和三弟身上。自古以來,以龍爲食的犼也算是龍的天敵了,哪怕出身高貴,龍種在犼的面前始終處於劣勢。
隨着半空中戰勢轉劣,祈泱的眉頭也忍不住皺了起來,看了一會兒之後,他轉身看向身後的諸多天兵,“天界留着你們,可不是爲了看你們在這種情況下束手無策。”
話音未落,鎖妖塔附近已是鴉雀無聲,天兵天將們無不惶恐的垂下頭,不敢面對這個曾經的天界大太子的目光。即使如今物是人非,可是畢竟直到三萬年前這人還是他們最畏懼和敬重的統領。
他們還把他當成曾經那個大太子對待,祈泱卻心知自己到底是個什麼身份,見他們如此,他也不再多言,只是吩咐道,“待那隻犼被困在中央的時候,就動手殺了它,如果出了什麼差錯,這四海八荒也沒有你們的容身之地了。”
這話若是從其他人說出來也許只是一句尋常不過的威嚇,可是若是從祈泱口中說出來,就極有可能變成一個事實。到底有多少分量?從在場諸人渾身一凜的反應就可以看出來了。
說完這些,祈泱終於不再看向那些可憐的天兵天將,一旋身間已是化作原形騰空而起。三條龍盤旋在半空之中,眨眼間就扭轉了原本的局勢,那隻犼憤怒的仰天噴出烈火,卻仍是無濟於事,那三兄弟之間雖然從未並肩戰鬥過,卻是默契十足,沒費多少工夫當真就把犼圍困在了中央。
時機已到,下方的天兵天將也不全是廢物,副統領一聲令下,數不清的箭光閃過,那隻犼在發出一聲哀嚎之後已被射殺。眼看着那龐然大物就要從半空中落下,一直擋在梵音身前的管梨輕輕彈出了掌心那片柳葉,青青翠柳卻比尖刀還要鋒利,飄到犼的身邊後便化作千萬瓣牢牢裹住了對方的屍體,而待那柳葉再四散開的時候,其中的屍體已經被磨成了一縷青煙吹走了。
雖然這種方法足夠殘忍,可是每次看,梵音都仍是覺得十分賞心悅目。只不過她欣賞是欣賞,看在別人眼裡就不是這回事了。
當那最後一片柳葉消失後,身上帶了些傷的社水還未及走到他們兩人這邊,梵音和管梨便都已聽到身後那冰冰冷冷的聲音,“花架子。”
花架子,不就是形容中看不中用嘛。
管梨倏地睜大了眼睛,比梵音更快的扭過頭看向身後的那個人,可是看到的卻是不知何時站在那裡的師詔。
梵音看清師詔那張臉的時候,更是滿心驚訝,不過驚訝之後便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那彎起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收都收不回來,“你怎麼在這兒?”
師詔那漠然的神情這才變得專注起來,看向她的目光也變得柔和許多,“擔心你。”
上次在婁山的時候,他揹着她走在山林間,兩人說起了不少事情,那時她便對他說,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都喜歡他,可是隻希望他不要再以下屬自居,就算做不到像是從前那樣“欺負她”,也不要總是奉她如神明。
裝作管梨生活了整整五千年,這對師詔來說也許很簡單,但是當他做回師詔的時候,再想做到她所說的態度,就是難上加難。師詔這個身份時時刻刻的提醒他,他到底是什麼的身份。也提醒他,他該恪守的本分是什麼。
可是她要他自然一些與她相處,不要把她當成他的神,而是當做他的情人。
雖然從未嘗試過,他也想要遵從她的願望來做。
他真的在逐漸改變了。
梵音還從未想過自己也能遇到這樣一個對自己百依百順的男人,他不僅從不拒絕她,還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她開心。
就好像做夢一樣。
久別重逢,她沉浸在喜悅之中,全然沒有注意到身邊另一個男人的臉色已經差的不能再差。
先不說師詔總是能輕而易舉的奪走這個少女的目光,管梨一想到剛剛對方評價自己的那句“花架子”就已經氣都不打一處來。偏偏師詔似是能夠看穿他心思一般,感受到他帶着怒意的注視之後便偏過頭瞥了他一眼,眼神中雖然不帶輕視,但也與“不把他放在眼裡”差不了多少。
管梨的脾氣本來就不好,對方雖未說話,可那眼神實在是很能激怒一個人。他忍不住捏緊了拳,狠狠咬了咬牙剛要開口,就聽到身後的鎖妖塔又是發出一聲巨響。
這響聲把剛剛放下心來的衆人的目光又吸引了過去,沉歌本以爲遇上那隻犼已經是最倒黴的一件事了,卻沒想到這世上沒有最倒黴只要更倒黴。
非但桑瑤元君沒救出來,他在引出那隻犼的時候偏還撞裂了塔內的結界,現在塔內萬千妖物紛紛撞破結界衝了出來。能被關在鎖妖塔的妖魔,可不是尋常的小妖小怪,其中上古妖獸都屬平常。
看了眼前這個情形,在場諸人臉色皆是一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管梨在喧鬧聲中仍是清楚的聽到身後那個說他“花架子”的男人輕笑了一聲。
說是笑也稱不上,畢竟那個人可以長達十幾萬年都不笑一笑,現在這隻能說是帶着點笑意輕哼了一聲。可是偏偏沒等管梨把心中的怒火都衝着對方發出來,那人已經朝着身側伸了伸手。
周身有數不清的兵刃懸在半空中,師詔選擇了一柄鐵製的摺扇,這下子不僅是管梨,就連一旁的社水都忍不住看向了他,面上帶着說不清的情緒。
師詔向來不理會這些人的目光,他專注看着面前混亂的場面,手裡拿着那把已經合攏的摺扇在掌心敲了敲,然後倏地甩開扇面,一道厲風就這樣破空而去,朝着那羣妖聚集的地方劈了下來。
梵音想,她一定是從來都沒見識過師詔的真正實力。
面前的場面堪稱血腥,這九重天上除了被祁凡砸了的那次,還從未遭受過這種劫難。天兵天將與暴虐嗜血的妖獸們在鎖妖塔周圍混戰,暫時誰也壓不過誰,可是天兵天將們都是毫無準備,那些妖魔們又滿腔怨氣只待發泄。一時血肉飛濺,血腥氣讓人忍不住作嘔。
天君自恃身份,在這種時候還不會親自動手與妖魔們相鬥,可是他又豈止是在這種時候不幫忙,非但不幫忙,還會拖後腿。鎖妖塔內飄出的戾氣本就會讓人變得暴虐喜戰,沉歌本就帶着愧疚和怨氣,現在被這戾氣影響,更是有些時常,偏偏天君還在這個時候找他的麻煩,一氣之下,他紅着一雙眼睛找上了自己父親。
祈泱眼見情況不對,只能放棄鎖妖塔那邊攔在沉歌的面前。唯獨社水只是朝着那邊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沒有絲毫擔心天君的意思。
這好端端的九重天已經亂成了一團。
梵音有嫁衣護體,倒是不擔心那些妖魔們會傷害到她。而當她爲了不礙事退到角落處的時候,再擡眼看去,面前已是另一番情形。
她的目光與師詔相碰時,對方的神情還是那樣帶着冷漠的平靜,可是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她看着他的身前和身後分別有兩隻妖獸衝來,他的目光卻仍是注視着她,只不過左手那把摺扇頃刻間改變了形狀化作一把長刀捅進了前面那隻妖獸的眼中,空着的右手則是反手探進了身後那隻猛獸的胸膛,手上用力便捏碎了對方的心。
這些畫面都是在同一個瞬間發生的,師詔始終注視着梵音的目光,連瞥都沒瞥向身側一眼,待到對方往下移去的時候,他才收回了自己的兩隻手。
這已經是最後兩隻妖獸了,數不清的屍體就在他的周圍和腳下。
那把長刀重新化作摺扇模樣,他握着扇柄輕輕扇了一下,從扇面上飛出的血珠驅散了鎖妖塔周圍的戾氣,更是吞噬了那堆積如山的屍體。一切恢復平靜,他鬆開手,從掌心脫落的摺扇墜下消失在半空中。
九重天還從未這樣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