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之後,管梨的身形便是一滯,像是突然受到什麼重擊一樣,眼中的生氣慢慢消失,身體也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梵音還握着他的手,他這麼一倒,她也被他拽到跪在了他身上。
出奇的是,這一次梵音並沒有多麼驚慌。她鬆開他的手,從他身上站起身,然後拖着他的身體護在懷裡,以防下方戰場不時竄起的烈火燒到他。
管芷那顆內丹,至多能救管梨一時之命,現在已經過了這麼久,想來是支撐不下去。怪不得剛剛他的神色那樣奇怪。不過萬幸的是,即便支撐不下去了,管梨也不至於就這麼死了,頂多是回到原本徘徊在生死之間的狀態,繼續在這肉身裡沉睡着。
又不知過了多久,這場戰事終於結束了,師詔頭也不回的走在衆人之前先一步回到崖上,當他看到管梨時也是一驚,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這麼快......”
“他這樣還能撐多久?”梵音心知就算是徘徊生死之間也撐不了多久,到了一個極致,就無力迴天了。
“我幫他撐着的話,還能撐幾日。”想到這兒,師詔略一皺眉,突然站起身,“你放開他。”
梵音依言鬆開了管梨的身體,讓其平躺在地上,然後緊接着就看到師詔突然向地上的肉身伸出手,淡淡的微光閃過,兩者已經融爲一體。
他又回到了管梨的身體裡,以他的肉身行事。
一睜眼,師詔就覺得右臂鑽心的疼,碎裂的骨節讓人不受控制的發抖。他勉強用左臂支撐着身體坐起身,這纔想起管梨這條右臂正是被他親手打斷的。
如今倒好,痛苦反倒讓他替對方承受了。
那隻小狐狸不會是故意的吧——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腦中閃過了這樣的想法。
梵音可不像他想這麼多,扶起他之後便看着他那條胳膊發愣,“疼嗎?”
“不疼。”他睜眼說了瞎話,然後問她,“要回去嗎?”
這句話可不是問她要不要回妖族,而是在問她要不要從這鏡中離開。
管梨的時間剩下不多了,就算鏡外的形勢不算好,他也不能再在這裡耽擱時間了。梵音自然明白這一點,想了想之後便也點點頭。
那片梨花的花瓣還在手心,她輕輕握了下再鬆開手,便見那花瓣自己飄了起來,一直飄向上空,像是在引導他們撥開迷霧找到歸去的路。師詔輕輕攬住她,隨着那花瓣躍向上空。梵音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就連意識都有些放空,直到下方的一切都快要消失在眼際的時候,她回眸看了一眼站在崖上的東皇,最後笑了笑算是道別。
這一別,永世不會再見了。
東皇亦是淺笑,隨即轉身走向了屬於自己的那片土地。
梵音和師詔兩人再次聞到一陣花草香的時候已經到了鏡外。青謐鏡靜靜的躺在玉虛宮的書房裡,兩人站在窗口,窗外是一棵已經結了果的棠梨樹。
一切都與他們未曾離開之前相同,毫無變化。
“你之前說外面出了點事,是什麼事?”沉默的感受了一會兒這個氣氛,梵音突然想到這件事。
事到如今兩人已經回來了,師詔也不想瞞着她,直言道,“我的身份暴露了。”
原來那個經歷了巫妖大戰的老仙君到底還是認出了師詔,震驚之下先是找到了天君,天君又找了迦瑟,迦瑟推給華鳶,華鳶推給蘇世,然後這事就剛巧被在場的其他人聽到了,直至鬧得人盡皆知。
“可是,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梵音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對勁,“你又不是天界的人,輪不到天君來管,是死是活與天界何干?”
“以前那些年,我幹過一些事,得罪了不少人。”師詔儘量簡略的說明了一下原因。
只是梵音一聽他這說辭就知道那些事說出來一定能嚇死人。其實認真想想,原本她把他當英雄崇拜的那些日子裡,倒也聽過不少他的傳言。這人的“豐功偉績”隨便挑出一樣都是震驚四海八荒的大事,人人都把他當瘟神一樣,避之不及。他就像是一個忌諱,誰也不想多談。可能這些年來很多人唯一慶幸的事就是他自己想不開自盡了吧。
現在聽到他又出現在這世間,就算梵音是天君,心裡也會咯噔一下。
“他們想要對你做什麼?”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師詔略想了想,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反正他們想做什麼都無濟於事。”
梵音一時語塞,想當年這人單槍匹馬與諸多妖神打了七天七夜,又去一片混亂的魔族開門立派,現在這點小事對他來說也許根本看不入眼。
何況,他現在可是頂着管梨那張臉。
一想到這一點,梵音就忍不住朝着他的臉看過去,無論何時看去,管梨這副面容都是驚豔的讓人倒抽一口氣,真正擔得起“美得驚心動魄”這個形容。
可是再好看也是別人的臉。
看了兩眼之後,梵音就毫不留戀的轉移了目光,準備去找自己師父說說這些事情。不過就在她與師詔商量之後,兩人走出門就撞上了正往這邊過來的陶陶。
“誒,剛剛白澤說你們要回來了,竟然是真的。”本來將信將疑的陶陶一見他們,驚喜的瞪大了眼睛。“你們遇到了什麼事?”
梵音都不知道怎麼與她說這些日子以來的見聞,只能問道,“看到你蘇世叔叔了嗎?”
“別提這個了。”陶陶的臉色瞬間就變了,滿眼的複雜與惆悵,“你們都不知道這些日子裡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他們在鏡中過了多久,鏡外就過了多久,而在這期間,扶笙不知因爲什麼事與蘇世起了衝突,剛巧被饒蓮撞見,饒蓮也不問原因就偏幫蘇世,甚至與扶笙大打出手,讓人意外的是,兩人爭執期間,扶笙怎麼也不肯還手,愣是被滿心怒氣的饒蓮打成了重傷。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南嘉自然是納悶這其中有什麼糾葛,可是還沒等他向自己的未婚妻問出口,就在一天夜裡突然消失在崑崙山。另一邊,經過這場不快之後,蘇世反倒答應了扶笙的那個請求,也悄聲無息的與扶笙離開了玉虛宮,單單剩下饒蓮與望舒兩個人在這兒大眼瞪小眼的,一氣之下似乎都不想結這門親事了。
這一席話聽得梵音目瞪口呆。
她在十七萬年前的時候也曾聽過這其中的糾葛,可是卻沒想到到了十七萬年之後,這幾人的糾葛竟然還沒解開。
而且,其他的事情還好理解,扶笙又是因爲什麼要求助蘇世?南嘉爲什麼會消失?
陶陶知道的事情也不多,見她還在困擾,就想辦法轉移她的注意力,她是笑着對他們兩人說,“我要嫁人了。”
梵音一驚,詫異的看向她,卻看到了她滿眼的滿足。
想來是出自真心。
“真的是他?”她試探着問了一句,然後得到了陶陶肯定的回答。
她確實要嫁人了,嫁給婁山那隻小狐狸,那個陪伴她萬年之久的少年。
其實他們幾人尚在鏡中的時候,她便將他神將的身份告知了他,可是得來的卻是對方不在意的一笑,他說,無論前世如何,他這輩子可以陪着她一起長大。
也許,這就是她突然下定決心的理由。
那個少年有個歷經滄桑的過去,可是如今卻不想找回曾經的一切,甘願陪她一起長大,一起變得成熟起來。而另一個人,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便已與她隔開了一道永遠都跨不過去的距離。
婚宴就在婁山舉行,陶陶也不知怎麼說服了自己的父母,竟然真的要開開心心嫁人當新娘了。
梵音再見到管棠的時候,還是有些不習慣他的相貌,如今這個已經長大的少年人有着一副足夠勾人的模樣,狐族天生便是媚態,而他有個身爲仙君的父親,貌美之餘反倒添了幾分俊雅出塵。真是遍尋四海八荒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物。
陶陶與他站在一處的時候,般配的只讓人驚歎。
梵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可惜管梨看不到自己弟弟的樣子,畢竟她也知道有些隔閡是輕易無法抹去的,管梨到底願不願意曾經拋棄自己的母親和備受寵愛長大的弟弟,誰都無法確定下來。
再次借住婁山這幾日,梵音只見到了管棠,別說管芷了,就連修巒仙君都不見人影,她也懷疑過是不是沒了那顆內丹的管芷出了什麼事,可是管棠不想談這件事,她便也沒有多問。歸根結底,她畢竟是個外人。
然後,直到陶陶和管棠的婚事將至的時候,她才總算想到了自己一直想問的一件事。
“那三千神將是不是你殺的?”這是她最大的困惑,差點就忘記問出答案。
她問出這件事的時候,師詔還捧着管梨那條斷臂想着該怎樣接上,畢竟當初他也是下了死手,就連自己都有些犯難。
直到聽到這個問題。
聽到這個困惑的時候,師詔連呼吸都停滯了那麼一下,彷彿如果情況允許的話,他能夠只當自己死了不會思考了,也就不必回答她這個問題了。
梵音好奇的望着他,隱隱有些不安。
可是話已經問出口了,她一定要聽到答案,他也必須回答。
半晌。
“不是我。”他搖頭。
梵音鬆了一口氣。
可是下一瞬,便見他突然擡眸看向她,破天荒的主動握住了她的手,似是在擔心她會衝動的做出什麼事情一樣。
他說,“那些人,是你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