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簾晃了幾晃,金光便噶然而止。重壓之下高庸涵踉蹌幾步,退到惜緣鉢邊緣,倚在鉢壁上猶自沉聲自語:“我就不信,高庸涵當命絕此地!”
“哼,原以爲你是個人物,沒想到也是個怕死的,真正掃興!”到此地步明八反倒看開了,他本就有幾分憊賴、光棍的邪性,見高庸涵如此不免有些瞧不上眼了。
說來也怪,不知是不是高庸涵那句話驚醒了上天,就在水簾堪堪壓到頭頂時,不知從何處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撕扯之力,硬生生將兩人連帶惜緣鉢一起吸進了一個虛空當中。在一片扭曲的光線中,明八被摔得七葷八素,只覺得神魂顛倒說不出的難受,昏昏沉沉中又一股巨力襲來,周身劇痛跟着一震,總算是落到了實地上。
不管怎麼說,眼下至少已經擺脫了禁制的逼迫和逆水池的殺意,明八長出了一口氣,大爲愜意地躺在地上,閉着眼睛細細體會活着的感覺。方纔那番死裡逃生的經歷,要說一點都不放在心上難免言過其實。片刻之後,明八方纔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看了看四周,原來身處一座宅院之中。
這處宅院錯落有致,修得十分雅緻,從風格來看應是人族建築。忽然來到這處院落,明八不由得心中一動,攤開手掌旋即顯現出一把黃沙,忍不住嘆了口氣。千辛萬苦,乃至冒着生命危險鑽出水簾,沒想到最後仍舊回到牢籠當中,不免大失所望,雖則此牢籠非彼牢籠。自嘲了一陣,跟着搖了搖頭,這纔想起沒有看到高庸涵的身影,當下起身沿着迴廊朝後院走去,一面走一面大聲喊道:“高老弟,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
循着聲音來到一處花園,就見高庸涵和一個身着水月長裙的女子並肩站立,一臉掩飾不住的笑意。那女子容顏秀麗,略顯嬌羞的臉頰上兀自掛着幾滴淚水,眉目間有種說不出嬌媚,竟將滿園的鮮花全給比了下去。
明八見慣了千靈族的美女,初見之下也不覺連暗自讚歎,再定睛一看瞧出了門道,不由笑道:“丹鼎門收了那麼多異族弟子,當以這位小姑娘最出色,不知道你是何人門下?”
“弟子是智薇散人門下,參見前輩!”那女子說着盈盈下拜。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被真瓏上人逼下海的審香妍!
審香妍墜海時恰好掉進一個漩渦裡面,得以避開暗幕蛸保住了性命,不過也因此被送到了斜樑洞。幸好,在所有關押於此的人當中,以她的修爲最低,反而因爲無力與禁制抗衡,安然渡過最難過的第一關,被直接關進了牢籠。在此過程中,審香妍一度昏厥,等到甦醒時入眼全是無盡的黑暗,自然而然地以爲自己已經死去。
死其實不可怕,尤其是發覺“死後”並沒有傳說中的惡鬼索拿,審香妍的心便安定了許多。只是自覺尚有許多未了之事,時常縈繞於心。比如說家中的父母兄長,自己在他們跟前不曾有太多的孝行;又比如說愛護自己的師長,似乎闖禍以至於令他們頭疼的時間極多。當然,最爲掛念、擔心且放不下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高庸涵!
各種念頭糾纏在一起,日思夜想,倒給她無意中造出了幻境。而這幻境,便是揉合了審府、高府部分廳堂和花園的院落。而院落中的每一處、每一個角落,都曾是記憶中高庸涵駐足的地方,用心之良苦由此可見一斑!
這份情意高庸涵自然知曉,從他穿破虛空踏足此地的第一刻,就訝然地發現,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興許是心有靈犀,他落下的地方恰好就在審香妍的身側,兩人一見之下喜極相擁,均泛起一股劫後餘生的喜悅安詳。從兩人見面的那一刻起,就不曾說一句話,千言萬語都盡在不言中了。若不是明八的高呼打斷了這份安寧,只怕會一直這麼相擁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原來智薇這丫頭也開始收徒弟了,一晃眼可真快!”明八擺擺手示意審香妍不必多禮,不覺自責來的不是時候。從審香妍眼角的淚珠,就可以看出兩人已有極深的感情,自己這麼冒失打斷了別人傾訴衷情的機會,雖說是無意,卻也生出了幾分不自在。舉目四下瞧了瞧,顧左右而言他:“這個宅子很不錯,你們先聊着,我四處走走!”
“明八爺不必客氣,還是正事要緊。”高庸涵只要看到審香妍無恙,心中已是大爲歡喜,又見她處處念着自己更覺有些愧疚。當即下定決心,一定要帶審香妍安然離開此地,便不想再多有耽擱,於是率直說道:“我已經找到辦法了!”
“你說什麼?”明八一愣隨即大喜,猛地衝到高庸涵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肩頭,大聲問道:“你已經知道如何應付禁制了麼?”
“不錯,是剛剛纔領悟出來的!”說到這裡,高庸涵忍不住看了審香妍一眼。眼中的柔情令審香妍既欣喜又害羞,不禁垂下頭去,只是一抹紅暈已經將雪白的耳根染紅。
明八見到兩人的兒女情態,不由笑道:“莫非是這小姑娘激發了你的靈感?”
“明八爺說笑了!”高庸涵聽到明八的玩笑,臉上不禁微微一紅,搖了搖頭說道:“這個辦法還真的和妍兒有關,就在剛纔——”
剛纔情勢危急,高庸涵忍不住大聲質問,激憤不甘之情充斥於方寸之地,便連那股禁制也不免爲之動容。卻不想因此引發連番反應,觸動了審香妍心底最深處的那根琴絃,她的思念和憂慮一下子穿過禁制,直達惜緣鉢上空。
“情”之一字鬱郁蕩蕩,內中實在是有難以琢磨的大道理!高庸涵當即感念到審香妍的心意,恍惚中感念到只要有情,天涯也不過咫尺之遙,於是輕輕地往前邁了一步。正是這一步,由地獄而天堂,一舉踏破虛空進入到審香妍的心境當中,接下來順理成章地來到此處。
當中涉及到兩人的私情,自不能照實直說,不過其中的緣故明八卻聽明白了:“這麼看來,你當初可以不受禁制束縛不入牢籠,而是直接進入到我的大漠當中,應該也是這個原因!”
“不錯,當日你曾指點我如何應對禁制,那時我便對你心存感激。而你則始終沒有停嘴,於是我順着你的心境逆流而上,便到了你那裡。”高庸涵邊說邊點頭,到最後越說越興奮,終於大笑道:“定然是這個道理,否則我們怎麼可能來到妍兒這裡?”
“哈哈哈,果真如此,果真如此!當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明八大喜之下躍上半空,一口氣翻了數十個筋斗才停了下來。
“明八爺,值得那麼開心麼?”審香妍見他一把年紀,此刻卻像小孩子一樣,不覺好笑。
“你要是百餘年與高老弟都不得相見,一下子告訴你馬上就能見到他,你說你高不高興?”明八本就沒個長輩的樣子,說起話來也是毫不顧忌,審香妍登時面上一紅啞口無言。
“只可惜惜緣鉢受損,咱們要想離開這裡恐怕還得費一番力氣。”高庸涵不願見審香妍受窘,當即換了一個話題。惜緣鉢適才受到斜樑洞禁制壓迫,已然現出幾道裂紋,看得人頗有觸目驚心之感。
“來,給我看看!”明八此時心情大好,從高庸涵手中接過惜緣鉢一看,笑容登時一收,面色跟着凝重起來,皺着眉頭想了想才嘆道:“損傷不算太嚴重,只是這麼一來,脫困之際可又多了一分危險。而這裡根本沒有材料,又沒有天火熔爐,就算想要修補也沒辦法!”
“不知都需要些什麼材料?”審香妍是被真瓏上人打落海中,不像明八他們是被關押於此,身上帶的東西着實不少,比如說斷霞金丹就一直藏在懷中。
“至少應該有丹鼎門煉製的金丹,又或者是龍鬚蠍金、銀顰玄鐵之類的奇珍。”明八搖了搖頭,恨恨說道:“只是在這個鬼地方,哪裡去找這些東西?”說到最後越想越氣,忍不住邪火上升大發雷霆,一時間罵聲不絕。審香妍大感錯愕,想不通明八身爲千靈族人,年歲既高修爲不弱,何以有這麼大的火氣和滿嘴污言。
“明八爺你先別罵,大家合力,總歸要想個辦法出來。”高庸涵見怪不怪,等他發作的差不多了才接口道:“金丹呢妍兒那裡有,不知道合適不合適。至於天火熔爐肯定是弄不出來,不過我有地火熔漿,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地火熔漿,是什麼東西?”明八問了一句,跟着自語道:“嗯,既然能稱作地火,與天火對應,想來也不會差,應該可以用!”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別的吩咐?”
“其他的倒沒什麼了,等會我布一座法陣,你們兩個幫我護法。”明八鄭重囑咐道:“一定要注意,不能驚動外面的禁制,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是!”說完,明八自去佈陣,高庸涵示意審香妍將隨身攜帶的金丹都拿了出來,跟着祭出雲霄瓶放出火螈。火螈在雲霄瓶裡潛心修煉,到此時已有相當成就,身體外面那層地火熔漿大爲收斂,就連體型也小了一半,大有勁氣內斂的味道。
明八看到斷霞金丹已是喜不自勝,見到火螈之後更是大爲羨慕,不住追問火螈的情形。高庸涵看出他目中隱隱有貪婪之色,淡淡答了幾句,催動火螈往法陣中噴出幾口地火熔漿,而後收回懷中。
“嘖嘖,想不到你還有如此寶貝!”明八抿了抿嘴脣,方纔戀戀不捨地說道:“等出去以後,我也去焚天坑弄一條來玩玩。有了這幾樣寶貝,索性幫你一把,把惜緣鉢重新煉上一煉,免得用起來總不如意!”
“求之不得,多謝,多謝!”明八能有此表示,高庸涵頗爲出乎意料,當下守在一旁看他施法。
千靈族擅於煉丹,正如天機門擅於機關術數一樣,都有秘不外傳的獨門法訣、符篆。明八不知是相信二人,還是壓根就不在乎外泄,施爲之時毫不掩飾,其中一些精妙的手段就連審香妍都是初見。煉丹和煉器雖則大不相同,卻也有相通之處,高庸涵看在眼裡不住點頭,從中領略了不少道理,於煉器一法無形中提升了不少。
明八不愧是千靈族的大高手,先用地火熔漿壓住陣腳,然後祭出靈胎陽火將惜緣鉢反覆鍛鍊。每當惜緣鉢內傳出一聲龍吟,就打出一粒斷霞金丹,隨着龍吟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口中唸唸有詞不斷吐出真言。真言化作有形的符篆,一一鑽進惜緣鉢內,化作流光急速遊動。
惜緣鉢光芒愈盛,明八猛然間大喝一聲:“白雲朝頂,氣覆坎離,高老弟,注意了!”
話音未落,惜緣鉢陡然彈起。眼見就要撞到水簾,高庸涵使出陰柔之力,早已佈下一層密集的電網,幾道法訣拍出而後往回一收,輕輕巧巧將法器收入懷中。惜緣鉢堪堪入懷,忽然生出一股排斥,便欲掙脫束縛。高庸涵不動聲色,幾道符篆刻了上去,跟着咬破舌尖,一道血箭噴了上去。
“高老弟,大功告成,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