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不眠不休在這座雪山中走了三天,身上還有僅存的一點點熏製的肉類,可是他放眼看去,還是白色的一片天地,連地貌都是一模一樣的,那條若隱若現的山脊線好像沒有一點變化,今天的路跟昨天的路還是沒有什麼區別。昨夜似乎颳了一場大風雪,他正好躲進了一條冰縫裡,現在他想再找到那條冰縫幾乎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他意識到,他迷路了!本來沿路他還做了一些標示,但是風雪過後,他的標示已經消失不見了,那意味着他想再回到那個溫暖的木屋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寒冷不是最可怕的,絕望纔是讓人最難堅持下去的,他開始後悔了。那該死的思鄉故國之情讓他不得不踏上這條不歸路,如果忘了家國,興許在這裡他還能做出一番大事來。憑着他的身份,回到故國不過就是一介草民,不會有人注意到他所擁有的才華。
他叫寄安民,一個宗主國落魄侍士之子,他的父親寫了一片企盼大統的文章而獲罪,全家被逐出宗主國,而遷到東土大陸邊緣的器國,住在更邊緣的郡縣邊,父親不到一年就身染重病而死,兄弟姊妹早就流落在外不知所蹤,那一年他二十歲,他的才學在小小的郡縣早就已經具名了,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一輩子只能留在這個小地方。料理完父親的喪事後,他便跟着一隊商旅踏上了域外之路,想去看看域外的世界,沒有想到遇到域外雪族的擄掠。那一支居住在雪域的部族似乎對雪駱駝背上的東西不感興趣,而是要他們交出隊中最有才學的人,於是他作爲唯一一個讀完東域資鑑的人被推了出來。
他們對他很好,在一座連綿不斷的雪山避風的坡下給他搭建了一所極其溫暖的小屋子,讓他幫忙譯書,將東土的圖書譯成邊裔族羣的文字,而這一支居住在雪山裡的部族通用的正是這一種語言,而作爲一個有才學的人,他正好通曉這兩種語言,那是居住在邊隅郡縣的人多多少少都需要了解一點點的基本技能。
他們給他提供基本的生活所需,讓他可以無憂無慮的幫忙譯書,而且居然沒有一個守衛來看守他,後來他才明白,這一片雪域叫做禿嚕瞎,譯成東土語言,是走不出的雪山,是那一支部族貴族的狩獵之地,沒有雪駱駝、雪引路,你根本就走不出那裡。
他們告訴他,他這是將東土文化外傳,那是一項極其光榮的任務,而且他們待他也是真誠相待,除了他走不出禿嚕瞎的瞎口。
兩年,他整整準備的兩年,他以爲只需要三天的時間,他就能一個人走出這座雪山了,可是他還是迷路了,此時絕望佔據了他的內心,什麼家國?“心若在,哪裡不是家國呢?”那本就是東土之人該有的文化體質,偏偏他要做那一個最另類,以爲那是最崇高無尚的信仰。
幾乎他就要倒下了,可是幾乎就在一瞥間,他看見遠處飄着一面五彩的旗幟,希望又重新升騰的起來,快了,快了,很快他就能走出這座雪山了。他支撐着身體,幾乎是爬着到了那一面旗幟的跟前,可是他看到是更絕望的一幕。那是一支迷路的商旅,人不多,大約七八人,全部都僵死在雪地裡,他們似乎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將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部都披到了一個年輕的婦人身上,希望婦人能夠再多獲得一點溫暖再多活幾日,或許就能走出這座雪域了,可是婦人的臉上已經沒有的聲息,他們死的那麼不甘又那麼有序,看來他們遇上了昨夜的風雪,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躲過去,或許他們是遠道而來,誤入這片雪域,不熟悉這裡的暴風雪有那麼的嚴重。從他們臨死前還在用最後的方式來保護這個婦人來看,這一支人馬,訓練有素,目的一致,不是普通百姓,可是寄安民還是沒有看出來他們的身份,從那一片七彩旗幟,他可以肯定他們來自君臨九郡,那是一個遠在東域的郡城,美麗富饒,離這裡不知有多少千里。
寄安民再一次絕望了,他開始苦笑,倒不如安心譯書,將東土文化帶到域外。他失神的望着那個被包成一個球的婦人,裡面似乎有一些聲音,他好像意識到什麼重要的事情,一層一層爬開婦人的衣服,在裡面他找到了一個粉嫩的小臉蛋,那個小臉蛋在看到他的一刻就止住了哭泣聲,朝着他咯咯的笑着,那是一個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女孩,不過一歲多,原來他們臨死之前拼命保護的是那個小女嬰。
在重重的衣服中,他看到了一些還在散着餘熱的石頭,在包裹孩子的衣服中夾裹着很多加過熱的石頭,正是那些石頭讓那個孩子到現在還活得很好。
突然,希望就像是從天而降,在他的心裡種出了一個肯定的念頭,“我要讓這個孩子活着!”。他匆匆又重新將孩子包裹了起來,從婦人的懷裡抱出了她,似乎僅僅只是一陣幻覺,他好像覺得那個婦人的手鬆了一下,臉上那毫無生氣的表情朝着他笑了一下,然後一陣風而至,天空也亮出了它的笑顏。寄安民轉身回到他躲避風雪的那個山隙,又花了一天的時間,終於他找到了早先留下的標示,等見到那棟溫暖的小木屋時,他已經餓了兩天兩夜,而小女孩依舊在他的懷裡燦爛的笑着。
他給小女孩取了一個極其普通的名字,小雪兒。
每隔一個月,纔會有人將一些生活所需的用品送到雪山深處的小木屋中,等域外廣袤雪域一族的人拜訪小木屋時,突然冒出了一個小女孩,大家都心知肚明,雪袤王只是冷冷一笑,將帶來的圖書丟進木屋,然後收走一些譯好書籍,道:“我只需要東土圖書,其他一切由你做主。”
寄安民沒有俯首稱臣,小心翼翼的收起圖書,做到他的譯書席上,日復一日的完成他的工作,有時候他也會一個人出去打些獵物,那些技巧基本都是他從書上學過來的,偶爾也會有雪域族的人來拜訪他的小木屋,給雪兒帶來一些孩子的用品,他表示感謝的方法,也只是從成堆的書架上取出一本他認爲合適這家孩子讀物的書送給他們。日復一年,年復一日,小雪兒開始長大,她成長的空間十分有限又十分廣闊,從書籍中她也學好了很多的知識,只是沒有機會將這些知識一一展示,她認爲這個世界的顏色就是雪原的顏色,師傅經常給她說起那個叫做君臨九郡的地方,說她是從那裡來的,將來有機會一定也要回去看一看,看一看它的七彩旗幟,因爲正是那片旗幟將她送進他的世界裡,而這個世界原本就是應該屬於這些顏色,小雪兒搖搖腦袋,說她的家纔是世界上最五彩斑斕的地方,也是最溫暖的地方,每次寄安民只是笑一笑,那張年輕的面龐早被風雪削的溝壑重生了,只是他的心還在默默的嚮往故土。
小雪兒十歲那年,家裡迎來了一個客人。十年來,雪域一族的人口已經增長了很多,原來的土地已經容納不了那麼多了人,或許本來他們的人口就很多,只是在寄安民來到這座雪山的十二年後,他們才慢慢的逐步搬遷進入寄安民生活的區域中,雖然還是隔着遙遠的距離,但是已經經常有人進入這座雪山打獵,拜訪這個孤零零的譯書者了。那個客人來着東土,而且正是從君臨九郡而來,他看了一眼小雪兒身上掛着的一角銅件,肯定小雪兒的家人一定是君臨九郡的人。寄安民在小雪兒的身上找到了一小塊從紅繩穿起來的一塊銅件,在邊緣光滑的位置上用古文刻着四個字“君臨九郡”,其他的邊緣都是凹凸不平的,似乎是從一件極大的物件上被生生掰下來的東西,表面有着複雜的圖案,只是這一小塊殘缺的物件中實在看不出原來它是一個什麼東西,寄安民飽覽羣書,依然找不出類似的東西。客人只是看了一眼,就肯定這是君臨九郡的東西,但是具體是什麼他也沒有見過。
這位客人說他是九郡城的商人,叫易桀,到域外是爲了採購一些東西,偶爾回來木屋拜訪這對父女,突然有一天,他帶傷而來,雪袤王派人追殺他,寄安民將他藏進了木屋旁的蓄書間才救了他一命,事後他寫了一封信,說如果有一天他們要去九郡城尋親,他一定傾力相助。
再後來又是五年風平浪靜的日子,小雪兒有一個從小一起的玩伴,是雪袤王的小兒子,小木屋附近的區域是他們家的狩獵區,他們經常在木屋中休息,跟寄安民學習,於是跟小雪兒玩的也特別好。那一年,雪域一族發生了一件極大的事情,雪袤王一族分裂,另一個部族頭領帶領外來人殺了雪袤王,企圖統領雪袤一族,但是域外民族都是彪悍崇尚武力的漢子,他們對部族首領忠心耿耿,拼死也不願投降,這些事情本來都是發生在禿嚕瞎的山外,可是事情愈演愈烈還是禍及到居住山中的譯書客人寄安民。
雪袤王的小兒子跟護送他的臣子們來到了木屋前,他們匆匆運出了一些圖書,將他們藏到了附近的雪地中,然後反叛的大軍就兵臨雪山了,二話不說,就將寄安民跟小雪兒關進了小木屋中,一把火燒了小木屋。
雪域的木屋都不是普通搭建起來的房子,它的搭建過程極其複雜,普通居住的雪域木屋都是以溫暖爲主的,可是專門給寄安民搭建的木屋其實是很不普通的,它首先考慮到寄安民是從東土域內而來,體質懼寒,因此在普通雪域木屋的基本上在外面又加了一層的木板,中間留有一定的縫隙,火爐設置在房屋的中間,燃燒後帶起來的熱氣從兩層木板的中間的縫隙中流通,再從屋頂的一個煙爐排出去,屋內一點火星都不會殘留,而且十分溫暖,只要在地方上鋪上獸毛就可以進入夢鄉了,爲了保護圖書,主木屋的周邊專門設置有分別儲蓄食物、木材的房屋,主木屋也分割成幾個房間,書籍都是分門別類擺放整齊。雪域一地十分寒冷,因此房屋都不會有窗戶,爲了保留更多的暖氣,寄安民的木屋離雪地有三尺,門開在地板上,打開放下階梯就可以到外面的地面上來了,只要階梯門鎖上,屋裡的人根本就出不去。
可是我的故事還沒開始,怎麼能結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