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平靜得令人不安。
第一個夜晚讓她心潮依然起伏不定,但從那天早上開始,一切便出乎意料的順利,車駿這個男人也沒在公司出現。
韋秋星還不時有些恍惚,她會一時間置身於幻覺,當然她很確信的知道這些桌、椅、辦公電腦都是真實的。
中午,食堂蒸煮的那條肉質鮮美細膩的刀魚是真的。
第二次見面就揩油,乘機拂過自己手背的前端工程師王益民是真的有點色。
那個正埋頭於一堆代碼苦幹的軟件分析師的章施也好不到哪裡去。
所有這些絕非幻境。
她還清楚記得自己的一天內曾暗暗舒了兩次氣,上了六趟洗手間。其實她並不想記這些瑣事,只是每天的任何細節都需要在臨睡前復一次盤,這是派恩教官制定的訓練科目的基礎項。
她心底的一個聲音在勸導放鬆,“唉,做你的吳溪音就好了呀,這樣多累哦!”然而另一個聲音又馬上跳出來反對,“不!如果我不能在韋秋星本能和吳溪音本能之間自如切換,那就絕不!”
“切換?”
“對,當我需要得到有價值的情報,需要找到有價值的人,或者遇到真正的危險,都需要切換到韋秋星。”第二個聲音急切解釋。
第一個聲音第三次發出嘆息,“唉,其實只有真正的吳溪音纔是最安全的。”
“今天,你的嘆息太多了!”第二個聲音掐斷思緒。
晚餐時,她心頭一緊,眼前是一道熟悉的身影,車駿!自從昨晚他在幻境出現,他讓自己陡然心驚。
吳溪音不止一次懷疑,除了那隻擬蠅人,和自己夢中春宵一度的黃公子會是他嗎?那個翩翩公子,難道便是車駿?一想起黃公子,她的內心就有糾纏不清的複雜情緒。
“意識中的歡愉甚至可能比現實還要來得刻骨銘心,記住這點!”派恩教官的話,直到現在她纔有所領悟。
打住!韋秋星止住了吳溪音的聯翩遐思。
然而吳溪音品享着美味,反問,“爲什麼呀!”
一個柔滑肉圓在細齒間被緩緩切開,那是細嫩刀魚的肉質,它和着鮮美汁水碾磨成了肉糜撫慰着牙齦,亦如黃公子那雙溫軟雙手。
吳溪音不覺拂過一絲笑意,不知是因爲車駿已走出用餐大廳,還是思緒中多情公子,“能放鬆時且放鬆,我只是吳溪音。”吳溪音的慵懶聲音。
“滾!”韋秋星對她惡狠狠地說,一腳將她踹回意識深潭。
韋秋星倒掉尚有一半的美食,起身便往公司的健身房而去,她要用汗洗刷煩擾。
在健身房指定的更衣箱換上緊身運動服,她立刻暴露在幾乎所有的注目禮下,接着三次婉拒了王益民擔任自己私教的好意,另一次則是章施,後者雖然有點地中海,但,身材其實還不錯。
至於王益民她實在沒興趣,一定是年齡賜予了他足夠的勇氣。
直到全身肌肉脹痛纔回宿舍衝了個舒服的淋浴,不知道晚上是否又重開始那樣的詭異歷程,如果不能盡力鬆弛自己就會崩潰的。
而且今晚,她依然不能酣睡。
依在舒適靠墊上看書是不錯的選擇,甚至還能乘機打盹,坐着睡是特工訓練科目之一。
兩歲她失去了家庭,自幼被一道堂養大,三歲被聖心會發掘踏上了靈脩路。
十歲的她修煉出戰靈。
十三歲,她的築基戰靈能與聖心會的築基白靈一較高下。
十六歲,她已是尊師口中最值得稱道和驕傲的戰靈,她挑戰每一個修成靈動丹境的丹修白靈,並戰而勝之。
十八歲的她心驕氣傲,直到被選送聖心會祖庭,遇到修成元嬰神境的元修白靈。
在祖庭被刷下的她自願成爲一名聖心會特工,明知這條路的前方屍骸遍地。她依然甘願前往特工訓教基地,經過一系列心理術和特工術的地獄式特訓,成爲一名戰靈特工。
十九歲出任務,二十歲成爲正式特工,二十一歲時派往地球,附體二十五歲的吳溪音,她適合這種年齡段的女性,而她自測的心理年輪已達四十有餘。
吳溪音被捆在屍牀上她感覺到真正恐懼,韋秋星便出現了,恐懼被她輕輕揮開,猶如羽毛的飄落,“何足道?”韋秋星看着吳溪音驚懼的雙眸。
“我該來了嗎?”韋秋星輕笑低語。
“好吧!我只配領受美酒和豔遇,屈辱和痛苦都留給你!”吳溪音咬着脣褪去。
“是的,只有我配領受苦難和煎熬,幸福和歡愉自然都歸你!”
此刻躺在宿舍牀頭的韋秋星享受着靜謐時光,她的脣角泛起一絲苦味,彷彿齒間又出現了那隻還在微微蠕動的雞蛋般大小的黑蜘蛛。
派恩教官那張黑肥醜臉湊得很近,堆肉的肥臉獰笑着,突然間他擡起手猛地將她下巴向上一擡,瞬間舌尖味蕾滿溢異味,那種鹹苦腥臭頓時充斥鼻腔及腦髓。
但僅僅只是開始。
“不必擔心,你今天的早點管夠,而且你得嚥下去,否則中飯晚飯都會是它。”
她的臉上掛滿嗆出的淚涕,第一次試圖吞嚥的結果是吐了三天沒吃下飯。
不過第五次她就能從容地將這隻塞滿口腔的死東西一口咬下,嚼碎,艱難吞嚥,她很餓,爲了能吞下這死東西,她已三天沒碰過一粒飯,與其三天吃不下飯結果還讓人鄙視,那就主動三天不吃。
第十次,她就能吃八隻長腳還在口腔裡亂蹬的黑東西,沒什麼的,事前餓上一天就行。而且,她發現自己開始喜歡上這類暗黑食材。
如果沒選擇她就選活的,至少會很新鮮,並且富含蛋白質。
“現在開始,我要讓你將以前視爲醜陋的,反常的,噁心的東西統統扭轉一下,成爲它的反面,那是美麗的,正常的,還很賞心悅目。嗯,讓我們拿這隻黑蜘蛛來說,嘿嘿,你以前覺得它很醜是吧?”
派恩教官手裡拎着一隻八爪不斷伸縮掙扎的黑蜘蛛,“現在你是否慢慢覺得它變得正常?”
“好像是。”韋秋星蹙眉道,雖然心裡依然不願承認。
“現在你要將它視爲美而香甜的如蛋糕一類的東西。這很簡單,你要做的僅僅是轉變自己的思想判斷而已,不難吧?”
韋秋星忍住持續泛起的噁心,也許是少女時期的尊師太好,她完全無法適應現在的派恩教官,他和這頭黑蜘蛛一樣讓人反胃。
派恩教官是蘇美爾人,光頭下掛着一張肥臉,一雙淡綠色的眼眸滴溜滾圓,配上一米八高,胸口長毛的三百多斤身體活像一頭能站立行走的壯碩野豬。很不幸的他還是一名精通心理學和高境特工術以及搏擊術的高級教官,靈脩境界更達到了靈動丹修的中境丹修。
“你要很快適應任何讓你難受的東西,跨過去後它就是你的墊腳石,同時它會成爲別人的門檻。你的味覺是如此,視覺和觸覺和思想同樣如此!”
派恩教官那張肥胖的臉湊來,肥肉中夾雜着他的微笑,幽暗眼神的白色部分佈滿血絲,每次訓練他都能在她的恐懼上收割足夠的快樂,並樂此不疲。
“嘿嘿,是吧,我們通常回避痛苦,接受快樂!這是作爲人的惰性,然而嘿嘿嘿。”派恩教官用髒手拍着她肩頭,她總能嗅到這傢伙身上濃重的體味,正如他時常誇耀的那般,他能一個多月不洗澡,指甲裡通常有髒污,臉上的鬍渣總是油膩。
“然而痛苦和快樂其實只是你的情緒罷了!懂麼?”他提高聲量,好像能洞悉她此刻的情緒,突然他用手抓住她的短髮逼她看着自己。
韋秋星不得不忍痛仰頭,服從是特訓堂最重要的規則,反抗者會被重罰,甚至除名,屆時家族恥辱柱上只會增添最後的淡淡一筆。
派恩教官油膩的臉上陰笑不減,手上卻又緊了幾分,“嘿嘿!你的頭髮被我這麼拉拽,如果按照你原來固有意識,很痛是吧?而且這肯定是對你的又一次屈辱,是不是?”
派恩教官見她擰眉沒回答,有些不滿,他繼續用力,“是不是?是不是?”
韋秋星頭皮生痛,一個多月以來她經歷了很多,也沒感覺到特別的痛楚,“是的,派恩教官,是,是有些屈辱!”她的聲音因仰起的喉頭而變沙啞。
派恩教官的臉又一次湊了上來,一股酸敗陳釀般的菸酒臭鑽入她鼻腔,“感覺屈辱,是因爲你將這種刺激定義爲痛苦,痛苦便是一種不可接受,不能忍受的東西,明白了嗎?”
派恩教官比她高,他的胡茬時不時刮痛着她柔嫩的臉頰,“是!”她有些憤恨喊出聲。
“嘿嘿,呵,你想跑開對不對?”拉扯得更緊了。
“是!!”
“想讓我放手,甚至想報復我,對不對?”
“是,對!”韋秋星的一腔怒意就快抑制不住,她開始渾身顫抖。
派恩教官笑出豬聲,“嗯嗯,嘿嘿哈哈!”
“告訴你,既然你執意要吃這口飯,那就得按這條道兒上的規矩辦!聖心會特工訓教基地,嘿嘿嘿,不是哪個垃圾想來就來的地方!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想反悔嗎?”
“不!”韋秋星堅決否認。
“哦,呵呵有個性,我喜歡!那麼我們繼續上一個話題。”派恩教官手裡一鬆又猛地一緊。
“嗯”韋秋星只發出一聲悶哼,堪堪忍住。
“痛苦和快樂只是情緒的定義,如果你將我拉頭髮的這種行爲刺激標記爲快樂。嘿嘿嘿,你可以想象一下,我拉你頭髮你就會感覺到快樂,快樂,快樂。哦,不是它給你一千萬金龍幣,也不是它能給你那個爛狗屎的家族洗刷掉恥辱,僅僅是你覺得這個刺激本身是快樂,懂嗎?懂了嗎?”
派恩教官大聲的說,震得她耳膜生疼,“能給我一點時間消化一下嗎?”韋秋星頭皮發炸,十多萬根髮絲至少有五萬個痛楚,而且這一部分頭髮都快離自己而去,但她不流淚。
韋秋星你不哭!她念起這句咒語,每次念動它都似有無上力量給以加持。
“你忘了說請!”派恩教官扯得幅度更大了,他的左手還死抱住她不讓她身體後仰以此泄力。
“對不起,能否請給我一點時間?”
“你忘了說對象!而且語序混亂!”
更猛的扯拽,大概有一些髮絲已斷裂了,“對對不起,派官,派恩教官,能否請您給我一點點時,間,時間消化?”
“不!你有時間而我沒有!我要在一年內將你塑造成一個無情無義, 無恥無畏,一個只有爛狗養出來的爛東西!老子時間不多!你懂不懂?”
“懂!”
“那你現在就給我快樂起來!現在你要將你此刻所能感知到的一切,統統標記爲快樂!明白了嗎?”
“明白!我很快樂,因爲它,它實在刺激到我了!”韋秋星突然覺得竟有兩滴淚劃過太陽穴暈溼了耳道,“呦呵,你哭了,這難道是快樂嗎?你見過這麼齜牙咧嘴的快樂?”
派恩教官的手沒放鬆。
韋秋星不得不再次將所有注意力從頭皮的痛楚轉移到將痛苦的轉化。
我很快樂!我真的很快樂!
我確實非常開心!我真的是很該死的開心!!
三分鐘後,她顯然觸及到了這種情緒邊緣,將這種刺激帶來的痛苦,將它轉換爲快樂,一時間派恩教官手的抓扯竟變得有些能容忍。
“我開始快樂了。”她真的將笑顏浮上臉,卻如此恍惚。
“我快樂了!”韋秋星覺得這種刺激讓她痛並快樂,哦,是的,將這種刺激等同於痛苦,又會將刺激等同於快樂,現在變得好刺激,又快樂!
她突然喉頭迸發出一些嘶嘶的笑聲,“快樂了,是真的!哈哈哈~”
“哈哈哈~”
她的笑是如此聲嘶力竭,派恩教官的手慢慢鬆開。
“哈哈哈~!!我太快樂了哈哈哈~~!”韋秋星自己拉拽起頭髮,“哈哈!”
派恩教官默默退後一步注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