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娘看到關虎這般無能,頓時冷笑連連,擡眼看到一名老者拄着柺杖蹣跚進來,高聲喊道:
“客棧今日關門謝客,老人家另尋他處吧!”
老者無視宋三孃的好聲勸阻,依然目不斜視地走向楚君羨,待來到黑衣少年身旁,顫顫巍巍地伸出爬滿斑點的枯手,想要摸一摸楚君羨的臉。
楚君羨眼神淡漠地盯着老者,二十年來只熟識師父一人的他,自不會讓老者近身,更別說那老者過分地伸手撫摸。
只見楚君羨周身似有渾圓氣罩,在那隻枯手觸碰之前,先是如水波般盪漾漣漪,然後突然如洪水滔天,瘋狂向四周激射開來。
首當其中的老者也不見任何動作,那波水暈氣勁竟是透體而過,只是強烈勁風吹起老者兩鬢略顯雜亂的白絲,更添蒼老。
而四周“走馬幫”的一衆馬賊,包括馬燦關虎在內,俱是被這股水柔中透着霸道的勁氣給推出數十米,撞在客棧牆壁之上,吐血的吐血,哀嚎的哀嚎。
立於遠處的宋三娘也未曾倖免,只見她雙手交叉胸前,好一陣波濤洶涌,然後氣沉丹田,卻還是被向後推出十數歩,香背儼然緊貼牆壁。
老人似乎未受影響,枯手依然緩緩伸向楚君羨的臉,後者雙眸微眯,瞬間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然出現在客棧大堂中央,冷冷盯着白髮老者。
先是一陣搖頭苦笑,將褶皺老臉上流淌的淚水慢慢擦拭乾淨,老者嘆氣一聲,就欲說話。
這時踉蹌起身的馬燦瞧了瞧周圍俱被重創的一衆小弟,怒喝一聲,然後食指拇指相扣放於嘴邊,一聲尖嘯口哨自他嘴中發出。
“籲!”
聽到口哨聲,頓時數十名馬賊在客棧門口處涌現而出,各自擎刀端弓,嚴陣以待,若不是關門客棧內本就寬敞,定然裝不下這些人。
待尋見大當家身影,一衆馬賊只等當家的一聲令下,便要將眼前幾人剁成肉泥射成蜂窩!
馬燦自身並非武功卓絕之人,只是手底下有近四百號流竄搶財的弟兄,各各擅騎善射,常年與黃沙大漠打交道,皆是磨鍊出一身強悍匪氣,相比於中原山頭佔山爲王的山賊土匪,更加慘無人道狠辣無情。
這也是馬燦有膽量動一動在走馬關內名氣滔天大的關門客棧的仰仗!
走馬關大大小小的馬賊窩子不下雙手之數,大秦王朝唯一的異姓王,西涼王“人屠”白起治下的西涼軍,信奉以戰養戰,時不時會拿這些馬賊養兵練手。
而“走馬幫”能夠在西涼軍時不時的討逆之下生存下來,甚至實力上儼然愈發壯大,馬燦此人功不可沒,除卻本身大將之風足以服衆,更是生有玲瓏心竅,在官府軍伍與同行之間穿梭有度,進退自如。
馬燦晃了晃腦袋,手中馬鞭抽在地面,面目猙獰地盯着楚君羨,剛纔被一股大力頂飛出去,顯然已經知曉眼前這個黑衣少年修爲不低。
但即使如此,他馬燦也不會懼他分毫,武夫再厲害,能厲害過老子手上的鋼刀勁弓?
管你是幾品武夫,頂多就是身手敏捷內力渾厚些,難道還有三頭六臂不成?!
馬燦猙獰一笑,蜷起馬鞭舉過頭頂,踢開身前暈厥過去的關虎,然後狠狠揮下。
那一衆馬賊瞧見信號,持刀的蜂擁而上,拿弓的弓弦滿月,向着楚君羨一陣攢射,儼然一副要將那黑衣少年吃幹抹淨的架勢。
宋三娘見狀面露慍色,二品修爲頃刻間噴薄而出,就欲出手。
而那個走馬關讓人聞之色變的關門客棧廚子“董傻”也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宋三娘身邊,手裡拿着一把殺豬刀,面無表情,渾身上下並無氣勁溢出,看上去與尋常伙伕無異。
不等宋三娘出手,客棧內憑空出現四道黑影,皆是黑袍裹身,四人排成一線,各自相距三步,起手如點墨,陣陣濃郁黑氣自四人身前浮現,與夢準的黑色元氣相比,更顯死寂。
濃郁黑氣飄蕩成牆,數十支羽箭激射入其中,便如泥牛入海,瞬間消失,彷彿從未出現。
一衆馬賊目瞪口呆,而那四人並無停滯,發力衝向持刀人羣,四雙攏袖手臂齊齊轟出,頓時將呆立當場的持刀馬賊轟飛出去,撞在後面擎弓同夥身上,倒飛之勢不減,瞬間撞爛客棧門牆,飛入客棧外的夜色中。
那鬚髮皆白的老者剛纔還在馬賊人羣之中,此時卻端坐於楚君羨身後的一處桌椅之上,雙手拄杖,定定看着楚君羨的背影。
客棧中人,除卻楚君羨與那董傻子,就連宋三娘也並未看清那老者的身影騰挪。
馬燦看到自家弟兄被四人轟飛出去,也不愧爲走馬關馬賊之首,遙遙向宋三娘抱拳,狠聲說道:
“宋三娘當真好手段,我馬燦認栽,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求放過我那幫兄弟!”
宋三娘先是定眼看了看楚君羨與那老者,然後掃過飄身來到那老者身後的四名黑袍人,伸手攔下身旁蠢蠢欲動的董傻子,向馬燦冷聲說道:
“老孃手上不沾血,要滾就趁早!”
聽到此語,顯然已將來人當作宋三娘後手的馬燦也不做作,再次遙遙向宋三娘抱了下拳,然後看了眼那四名黑袍人,便轉身邁步走出客棧。
對於剛纔瞬息之間發生之事,宋三娘心中有數,邁開蓮步來到那老者五步之外,施了個萬福,輕聲說道:
“三娘謝過老人家的出手解圍。”
那老者終於挪開視線,不再緊盯楚君羨,而是斜眼淡淡瞥着宋三娘身後的董傻子,擺了擺手,略微有些沙啞但卻並不顯老的聲音似有迴音般地響徹起來。
“當年能在慕容逐鹿手底下走上二十招而不死的‘滾雷刀’董漢洛,能心如止水地屈身於此,老夫佩服得很!”
說到這裡,那老者又是瞥了一眼宋三娘,便重新將視線盯向楚君羨。
“宋三娘想必早已猜出老夫的身份,不殺你,是想請你宋薛簾傳個話,就說我歐陽流落找到了大楚少主,是時候討教討教大秦的金戈鐵馬了……”
被識破身份的宋三娘面色鉅變,拉着董漢洛飄身後撤,幾個起落間便來到客棧門口。
此時夜風習習,捲起黃沙千百粒,凜冽又徹骨。
歐陽流落不再理會宋董兩人,重新站起身形,然後走到楚君羨身旁,將柺杖扔在一旁,雙袖拍打衣襟,緩緩屈膝跪地。
只見老者左手按右手支撐於地面,緩緩叩首在地,竟然行的是大周朝“九拜”中禮儀最重的“稽首正拜”,歐陽流落身後的四人則雙膝着地,同樣急急頓首,觸地而拜。
“大楚太師歐陽流落,恭迎少主!”
楚君羨在剛纔歐陽流落的一席話中,便已知曉後者的身份。
七年前從師父那裡得知自己的身世,這會兒見到舊楚遺民,身爲唯一遺留下來的楚國皇室後代,楚君羨並沒有太多感情流露,依然背朝幾人,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再次老淚縱橫,歐陽流落好似將這些年辛苦攢下的眼淚一股腦傾瀉而出,跪拜地面溼潤一片,顯然觸動太深。
輕輕擡手,一片水波浮動,將歐陽流落五人輕輕隔空扶起,楚君羨終於轉過身形,將頭頂大帽扯下,露出了那張劍眉星目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容。
“君羨還有些事情要弄明白,復國之事,就先由先生操心,一年之後,便與大秦宣戰。”
“少主放心,老夫這把老骨頭還挺得住。”
歐陽流落此時情緒轉穩,向楚君羨微微稽首,自不會忤逆了少主的打算,但出於護主之心,還是忍不住出聲叮囑道:
“秦統那賊人罪大惡極,但畢竟現爲一國之主,大秦又定鼎四年有餘,國力正盛,少主雖然修爲不低,但單槍匹馬勝算過小,少主身負大楚國運,還望少主切莫莽撞行事。”
楚君羨微微點頭,緩緩向客棧外走去,潺潺流水般的聲音一字一句地流淌在客棧之內。
“二十年練劍,要先無愧於手上的這把‘走江山’,纔好心無旁騖地去復國,先生當我幼稚也好不知輕重也罷,但請先生相信君羨,大楚必能復國!”
聽到這斬釘截鐵的字句,歐陽流落再次溼潤雙眼,不是爲了那一句“大楚必能復國”,而是楚君羨渾身上下無形中散發出來的那股子自信與主見。
大楚滅國距今已有七年,無數舊楚遺民日日夜夜盼望着僥倖存活下來的少主能夠出現,哪怕是一具屍體。
往好處想,哪怕是一個平凡之人,復國大業也能指日可待,因爲他們還有歐陽流落,那個被稱爲大楚“謀才第一”的“算仙”!
這也無形中讓歐陽流落肩上的重擔重了許多,可如今他不光看到了楚君羨,他們的少主還是如此擔當果決之人,如何不叫他滿懷欣慰,老淚縱橫。
看着楚君羨走得異常沉穩不可一世,歐陽流落先是向身後四人招了招手,待那四人閃身消失之後,便彎腰撿起柺杖,同樣蹣跚着走向客棧外,身形爽蕩了許多,也硬朗了許多。
待經過宋三娘身邊之時,歐陽流落停下身形,望着伸手不見五指卻自能看見的黃沙大漠,淡淡說道:
“許久不見要離先生,還麻煩宋三娘再給你家先生帶個話,他若敢讓‘秦欄’出動,老夫的‘黑匣子’就殺向永安,殺不了秦統,也殺得死衛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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