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之前,千尋回了一趟房間,這才上了馬車朝着宮裡去。
不多時,馬車便停在了宮門外頭。千尋擡步走進去,熟悉而陌生的宮闈,在她的心裡,除了曾經存在過的南心氣息,旁的……什麼都令人厭惡。
宮道悠長,領路太監在前頭走着,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千尋微微擡頭,卻見皇長孫雲辰風一路小跑的朝她奔來,驚得身後的宮娥太監一個個面色煞白的跟着他跑。
見狀,千尋頓住腳步,雲辰風已經笑着站在她跟前,“千尋你沒事?沒事就好!”
聞言,她蹙眉,“長孫殿下覺得千尋會出事?”心裡卻明白,太子爺當初派人來殺他,雲辰風怕是知情的。
雲辰風張了張嘴,到底是自己父親,他也不能直言,只得笑了笑,“你去了華陽城,自然是教人擔心的。是不是十三叔派人保護你?所以……”
千尋的眉睫陡然揚起,“是你去找的十三王爺?”
她想起了懸崖邊的韓池,如果不是樓止,此刻她已經葬身在懸崖之下。
脣角微揚,千尋笑得冷蔑,“是啊,多虧得十三王爺,否則我必定屍骨無存!早晚,我是要去道謝的!”
“那就好。”雲辰風素來不想太多,如釋重負道,“幸而我去十三王府求助,若不是南心給我開門,只怕要耽擱時辰,你……”
“慢着!”千尋心裡咯噔一聲,“殿下是說,您去十三王府求助,是南心給你開門?”
“當時王府大門緊閉,自你走後便不曾打開,本殿下久叩不開,虧得南心爲本殿下開門才能見到十三叔。怎麼,有何不妥嗎?”雲辰風一怔,彷彿意識到什麼,猶豫了一下,“南心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別太難過。到底事她自己想不開!”
千尋彷彿想明白了什麼,重重點頭,“多謝長孫殿下。皇上傳召不敢耽擱,告辭。”
“那……本殿下有空去錦衣衛找你!”他猶豫了很久,纔開口。
然則千尋卻心不在焉,只是行了禮朝着前頭走去。
那麼,是南心知道了韓池要殺她的事?所以韓池殺她,確實是奉了雲殤的命令?南心知道了,所以就該死!
一貫的溫潤,轉身成了殺人的刀,讓鮮血飛濺得毫無預兆。
深吸一口氣,千尋不想再多想,越想只會越恨。爲何沒帶南心一起走?
皇帝在無極宮召見,千尋早前去過一次。
這一次算是輕車熟路。
進去的時候,千尋刻意的環顧四周,除了依舊陰陽怪氣的趙玉德,沒有旁人。樓止不是入宮了嗎?何以不見蹤跡?
千尋跪在正殿裡,皇帝良久才踱步而來。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她俯首帖耳,不敢不敬。
皇帝也不出聲,只是慢慢走上他的赤金龍椅坐定。殿內依舊瀰漫着淡雅的薰香,千尋覺得有些刺鼻,所幸還能忍住,只是面色漸白。
“起來!”皇帝的語氣略顯沉重。
千尋想着,皇帝召見無外乎兩個原因:一則是爲了樓止拒婚,還有她……沒能找到皇帝要找的人。
謝恩起身,千尋垂着眉睫,偏不開口。
以靜制動無疑是最好的結果!
“華陽城之事,朕知道你立了大功。”皇帝幽然開口,眸色微恙的盯着她。
千尋恭敬道,“卑職不敢居功,是指揮使部署得當。”
“原本朕該給你請功,但你身爲女子若然位居高閣,只怕朝堂非議。不過朕心中尚有掛礙,若此事可成,朕可與你升官。此事,非你不可!”皇帝說得煞有其事,千尋卻揪起了心。
非你不可?
是找人的事情?
她全無頭緒,如何去找?
然君無戲言,她不可能反駁,一時間只能站在那裡,不答腔不作聲。
“怎麼,你不願?”皇帝冷嗤。
趙玉德在一旁冷嘲熱諷,“想來百戶長是要升官了,如今都開始擺官架子。百戶升爲千戶,自然也要幾分傲氣的。”
“哼!”皇帝低哼。
千尋垂眉,“公公多慮,卑職不敢在皇上面前擺架子,卑職只是在想如何能爲皇上盡忠,別無二心。”
“是嗎?”皇帝甚是不悅,“朕並非賞罰不明之人,你有功,晉你爲千戶有何不可?但你可還記得答應過朕什麼事?”
這話一出口,千尋便知道了原因,“卑職不敢忘!”
說着,從袖中取出那枚玉指環託於掌心,“卑職無能,請皇上恕罪!”
“朕說過,若你找到此人,便許你錦衣衛指揮使夫人之名。如今你沒找到,朕只能當你是功過相抵。但……”皇帝口吻陡沉,“你既無能,便不可再覬覦指揮使夫人之名。你該明白,你是個許過親的人,如何能與他結親?”
千尋心裡咯噔一下,面上卻沒有半點波瀾。她稍稍扳直身子,不卑不亢的開口,“卑職是許過親,卻從未成親。卑職一身嫁衣隨出征,不曾丟過任何人的臉。”
皇帝一怔。
她站在那裡,容色微白,卻氣勢不減。
“放肆!”皇帝冷喝。
“卑職是放肆,可是皇上出爾反爾,又當如何?”千尋知道,皇帝是想實踐朝堂上完顏樑與樓止的婚約,大抵也是看出她與樓止間的不尋常,所以纔會……
但她豈能退縮。
該她的,寸土不讓!
趙玉德以手指她,“你放肆,皇上面前豈容你……”
一把扣住趙玉德的手,千尋一腳踹上他的小腿,直接讓他跪在自己跟前,“皇上還沒開口,趙公公這就等不及要代君頒諭嗎?以下犯上即是謀逆,罪可萬死!”
剛要發作的趙玉德此刻也顧不上腿上的痛楚,急忙轉趴在皇帝跟前,聲音顫抖,“老奴不敢!老奴不敢造次!”
便是皇帝,也稍稍震住。他有多少人,不曾見有女子能擔得起如此氣勢?
她動了手!
敢在御前動手!
千尋跪下去,“皇上說過,只要找到玉指環的主人,別說許卑職指揮使夫人之名,便是半壁江山也不無可能。皇上金口玉言,豈能出爾反爾?卑職不求萬里河山,只願一生一世一雙人。若皇上不肯,卑職亦無可奈何,但卑職可以等,可以死,終無悔!”
皇帝不說話,只是別有所思的盯着她,“朕可以殺了你!”
“望而不得願一死,念終成執誓難消。”千尋眸色堅毅,臉上沒有半點波瀾。
“以你的身份,妄圖攀附權貴,果然不知廉恥!”完顏樑從後殿走來。
皇帝冷了眉不說話。
“參見皇上!”完顏樑行禮,“實在沒
忍住,請皇上恕罪。”
“好好談談吧!”皇帝輕嘆一聲,開始轉動他手中的佛串子。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四目相對,火光四濺。
完顏樑一步一頓走到千尋跟前,“皇上說的如此清楚,你還要執迷不悟?豈不聞抗旨不遵乃是死罪!”
“這是我天朝之境,宮規王法,我比你清楚。”千尋不甘示弱。
“你!”完顏樑冷了眸,“那你就該遵循聖諭,何至於日日蠱惑指揮使?”
“你哪知眼睛看見我日日蠱惑?”千尋劍眉微挑,一身的飛魚服更顯英姿颯爽,與完顏樑奢華的公主服飾形成鮮明對比,“更何況就算我日日蠱惑,也要指揮使心甘情願纔是。牛不喝水強按頭,後果如何公主心知肚明。”
酒樓裡的那一記耳光,便是最好的證明。
皇帝扶額,有些事必須他們自己解決,否則錦衣衛那裡……
是要出大事的!
“我是公主,你敢……”
“公主如何?搶人夫婿便是九天玄女也不行!”千尋這張毒舌早在樓止的訓練下越發的無敵,“素來無能之人,纔會以名位身份壓人。”
完顏樑眸色肅殺,死死盯着千尋素白的臉,“你在找死!”
“公主這是惱羞成怒?”千尋嗤冷,眸色微轉,脣角帶着若樓止般的似笑非笑,“孫子曰,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公主要麼回南理國重新定親,要麼另擇良婿,至於指揮使大人,他連正眼都不會看你一眼。”
“沒有你,就什麼都有可能!”完顏樑擡手,眼瞧着一掌拍下。
千尋眸色一沉,好機會!
“小心東西!”千尋喊着,身子陡然一側,順勢將手中的玉指環悄然擲出。
完顏樑正在氣頭上,哪裡分得清什麼,直接一掌拍碎在地。只聽得“砰”的一聲響,完顏樑的面色霎時變得極爲難看。
千尋跪在了地上,“卑職已經讓公主小心了,誰知……請皇上恕罪,卑職護物不利。”
完顏樑望着腳下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玉指環,當下意識到上了千尋的當。千尋這頭跟她爭吵,故意激怒她,那頭卻借完顏樑的手毀去皇帝的東西。如此一來可不是千尋找不到人,而是信物已毀,無據可尋。
其次,又能讓完顏樑得罪皇帝!
不戰而屈人之兵!
皇帝親眼所見,是完顏樑動手在先!千尋閃躲,所以……
御前動手,還摜碎了皇帝的寶貝,千尋翹首以待完顏樑的下場。
皇帝像瘋了一般的撲上來,趙玉德急忙撿起了碎玉,渾身顫抖得厲害,“皇上……碎了……這……千尋你!”
“皇上容稟,公主強勢,卑職只是本能閃躲。”主動與被動的犯錯,除非皇帝執意要懲處,否則誰都知道,完顏樑的罪責較之千尋自然重得多,“請皇上責罰!”
完顏樑跪在那裡,渾身發顫,狠狠盯着身邊的千尋,“你……”
千尋挽脣,剜了她一眼,只是張了張嘴用脣語說了一句,“索性玉石俱焚。”
“你們!”皇帝大怒,“來人!”
“冤有頭債有主,皇上且息怒!”幽冷的聲音若琴絃撥鳴從外頭傳來。
千尋挽脣,姍姍作玉步,這廝還嫌不夠招搖?
如今這桃花,可都開到了御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