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詠覺得竇昭太讓人生氣了。
她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竟然連魏廷珍那樣的人都瞧得上眼!
她還是那個敢和他叫板的竇昭嗎?
紀詠既失望又失落地回到了玉橋衚衕。
正在書房裡給自己的畫作題詩的紀老太爺突然停下筆,擡頭問服侍了他幾十年的隨從紀福:“見明回來了沒有?”
兩鬢已有銀絲的紀福很是意外,笑道:“我這就去看看!”
紀老太爺“嗯”了一聲,把最後一句寫完,仔細地端詳了片刻,露出滿意的笑容。
紀福折了回來,笑道:“見明少爺已經回來了。只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他氣呼呼的,誰和他說話也不搭理,關了門在屋裡生悶氣呢!”
“哦!”紀老太爺挑了挑花白的眉毛,笑道,“看樣子,竇家的小姑娘挺有主見,沒有被他忽悠。”
“竇家好歹也是讀書人家,竇四小姐幼承庭訓,這點見識還是應該有的。”紀福笑着,給紀老太爺面前快要乾涸的硯臺里加了幾滴清水,挽着袖子幫紀老太爺磨起墨來,“要不然,當初您老人家怎麼會答應和竇家結親家呢!”
紀老太爺搖頭,道:“你難道還不知道嗎?能不被見明牽着鼻子走的人,太少了。竇家的這位小姑娘,不簡單啊!”
紀福笑道:“再不簡單,能比得上您親自教出來的見明少爺嗎?”
紀老太爺聞言微愕,哈哈大笑起來,指着紀福道:“你這馬屁也拍了幾十年了,偶爾也應該歇歇了!”
紀福笑道:“瞧您老說的,我可是從不拍馬屁的!偏偏你總是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他表情認真,逗得紀老太爺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紀福就笑道:“您有好些年都不曾誇過人了,要不要讓少夫人請竇家太夫人來家裡吃個便飯?竇家太夫人來了京都,照理我們應該好好款待一番纔是。”
“你心眼倒挺多的。”紀老太爺拿起筆來在硯臺裡蘸了蘸,道,“太夫人肯定是要下個貼子的,至於竇家來些什麼人,我們就不要管了。”
紀福笑着應喏。
而頤志堂的宋墨聽說紀詠怒氣衝衝地出了槐樹衚衕,眉頭不由一鎖。
竇昭和紀詠剛剛見面就不歡而散,看樣子十之八九是爲了千佛寺衚衕的事。
他吩咐杜唯:“去查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用過午膳,杜唯來回稟:“說是爲紀家嫁入韓家的一位閨名令則的小姐起了爭執。”
宋墨很意外。
怎麼又冒出個韓紀氏來?
念頭閃過,他聽到杜唯道:“……今天晌午,竇四小姐去了鼓樓下大的筆墨鋪子。”
應該是陳曲水和段公義等人都跟了過來。
宋墨思忖着,竇昭已在筆墨鋪子的賬房裡坐定。
段公義守在了賬房的門口,陳曲水則和竇昭說着大相國寺的事:“……魏廷珍得了信,立刻改了口風,匆匆忙忙回了景國公府。這件事就這樣虎頭蛇尾,不了了之了。”
“我就一直奇怪了,七太太怎麼突然像得了羊癲瘋似的,無緣無故的對我發難,原來早和魏廷珍商量好了——魏廷珍幫着竇明說門好親事,她幫着魏家找到退婚的理由。”竇昭冷笑道,“原來是因爲千佛寺事發,魏廷珍才臨時改變了主意,讓七太太摔了個大跟頭!”
陳曲水頷首,可惜道:“要不是紀編修冒了出來,這樁婚事恐怕早就退了!”
是啊!
紀詠辦事,總是那麼的直截了當,這也算是典型的好心辦壞事吧!
竇昭苦笑,把和紀詠不歡而散的事告訴:“我只盼着他不要再插手這件事,不然會越幫越忙的。”
陳曲水聽着竇昭話裡有話,不由道:“小姐可是有什麼主意了嗎?”
竇昭點頭:“那位兵部武選司鄭郎中的太太不是被王許氏擡起來摔了一跤嗎?想必心中十分不滿。如果能從她那裡着手,把魏廷珍的‘陰*’七太太陷害我的事宣揚出去……”
“好主意!”陳曲水沒等竇昭把話說話,已是眼睛一亮,道,“這樣一來,不管太夫人他們怎麼想,兩家也不可能結親了。又因爲把責任推到了魏廷珍的身上,七太太爲了脫罪,肯定會想辦法讓那位鄭太太咬着魏廷珍不放的。”
竇昭含笑點頭,道:“而且我受了這樣大的打擊,從此心灰意冷,不再嫁人,於情於理,竇家的長輩也不能逼我吧!”
“不錯,不錯!”陳曲水撫掌。
竇昭囑咐陳曲水:“所以這次千萬要防着紀詠和宋墨——紀詠只做他認爲對的事;宋墨出手必是雷霆萬鈞。我只想把婚退了,不想鬧出人命案來。”
陳曲水很贊同竇昭的觀點:“上次是我大意了,見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就回了真定。這次有小姐坐鎮,我親自出馬,定能將這門婚事退了。”
“那就煩請陳先生多多費心了。”
竇昭交待了幾句,見時候不早了,回了槐樹衚衕。
竇世英在槐樹衚衕等她。
他身上還穿着官服,可見是下了衙之後直接過來的。
竇昭親自給竇世英沏了杯茶。
竇世英目不轉睛地望着她,彷彿有把她看個清楚明白,烙在心底似的,讓竇昭十分的不自在,她只得道:“爹爹找我可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竇世英笑道,“就是我們父女這些日子都沒能好好說一句話,我特意來看看你。”然後道,“聽說你去鋪子裡去了?那邊的生意怎樣?順天府學一直照顧着你的筆墨鋪子,看來那個範掌櫃還有點真本事。”
竇昭不由暗暗慶幸竇家所有的產業都由三伯父打理。
她岔開了話題,說起魏、竇兩家的婚事:“……我覺得太不順利了,您不如請個師傅幫着好好看看,最後能挑幾個好日子選一選。”
婚期如果能拖後,對她的計劃比較有利。
竇世英聽皺眉,道:“你是不是聽說什麼了?你放心,這件事我會給你做主的。王氏那邊,我肯定不會就這樣輕輕地揭過。這次她做得太過份了!”
“爹爹也不要聽風就是雨的。”竇昭道,“你總得聽聽七太太是怎麼說的纔是。說不定這是一場誤會呢?”
她還需要王映雪對付魏廷珍呢!
王映雪要是出了事,她的計劃豈不是又有改變?
“你不用幫她說話。”竇世英目露忿然,“從前的事,都是我的錯,她不願大歸,我從錢財上補償她一些,也是應該的。可這件事,太讓人心寒了……”
面對總是不合時宜的父親,竇昭有些啼笑皆非。
她忙道:“爹爹有沒有想過,七太太扶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在真定,她在京都,彼此井水不範河水,我又要出嫁了,到時候更是一年四季也難得回孃家兩趟。她這樣做與自己有什麼好處?”
竇世呆了呆。
竇昭柔聲道:“你別總聽風就是雨,不妨和七太太好好說說,到底是誰讓她這麼做的?竇明年紀也不小了,您總得給竇明留幾分顏面。”
她記得,上一世高明珠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的事,到了次年開春,王行宜爲竇明挑選了個寒門出身的少年舉人劉清濯爲婿,四年後,劉清濯中了進士。儘管他才華橫溢,品行端方,對竇明一直很敬重,但竇明卻始終對劉清濯不冷不熱的,而且百般挑釁把劉清濯撫養成才的寡母。劉清濯因此痛苦不堪。她重生前,劉清濯正鬧着要休妻。
不過,那時候王行宜已經是內閣大學士,而這一世,他不過是個雲南巡撫,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知道劉清濯這個人,劉清濯有沒有可能成爲竇明的夫婿。
竇世英聽了竇昭的暗示,果然認真地思索起來:“這些年來她大門不出二門邁的……今年卻說受了景國公世子夫人之邀要去大相國寺聽佛法……”他說着,想到了魏廷珍,繼而又想到之前魏家待竇昭的態度,臉色忽然變得有些難看起來,在心裡琢磨着,難道是魏廷珍……
他頓時坐不住了,心不在蔫地和竇昭說了幾句話,就起身告辭了。
竇昭鬆了口氣,只求紀詠和宋墨兩個不要再添亂。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的,她一直陪着太夫人逛京都城。
竇明卻跑了過來,指着竇昭的鼻子大嚷:“你對爹爹說了些什麼?爹爹要休了孃親?這下你得意了?”
素心冷“嗯”一聲。
竇昭眼底閃過一絲懼意,隨後像要掩飾什麼般,變得更加趾高氣揚:“你可別忘了,你馬上要嫁人了。繼母因你被休,你也一樣沒臉。到時候我看看魏家還認不認你這媳婦?”
聯姻是爲結兩家之好,到了竇家這個層面,是不可能休妻的,最後把人圈禁在庵堂裡。
竇昭根本不相信竇明的話,但她還是去見了二太夫人,並把竇明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二太,委屈地道:“我這纔來了幾天,靜安寺衚衕的門朝哪裡開都不知道,這件事就賴到了我的身上,我可不願意受這樣的委屈,您派人護送我回真定吧?我直接從直定嫁就是了。”
“小姑娘家的,什麼‘嫁’不‘嫁’的,”二太夫人寵溺喝斥着她,“這件事自有長輩做主,你一個小姑娘家的,以後再也不許說這樣的話了?”
竇昭低低地應了一聲。
二太夫人把竇明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