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謙正的姿勢極其恭敬,防禦卻滴水不露,他對面的老人長槍直指天空,灑然的笑笑,只是隨意的站着,身上寬大的白衣在風中鼓振。
一片片落葉橫掃過石墁地,颳得地面“沙沙”作響。
老人笑了一下,他的長槍像是被風吹得傾斜了,可是並不倒下,微微一側,飄飄的起了變化。不同於毒龍勢的暴烈,慘烈的銀光在風中輕輕的翻舞,不**一絲聲音。
姬謙正心裡驚懼,他並不清楚老人在那個組織中的地位,心裡也在猜疑是否對方真的是“蒼溟之鷹”的持有者。可是面對這樣根本無法揣測的進攻,最後一絲疑慮也被驅散。
他凝然豎起了重劍。無力進攻,他只能以靜止對抗老人的變化。
老人沒有看姬謙正,他的目光始終在地面上漂移,槍在流水一樣的運動中打破了對峙,簡單的一槍緩慢的推送過去,直刺姬謙正握劍的手。
姬野忽地站了起來,在假山上立起,瞪圓了眼睛。看似軟弱的攻擊卻令他忍不住戰慄。老人的雙手鬆鬆的空握槍桿,槍鋒也在不定的輕顫。可是姬謙正不敢動,可以看出來他的身體在衣衫下繃得鐵硬,似乎老人一手推出的是一片無從閃避的死亡。
槍鋒距離姬謙正的手只剩下三尺,老人的攻勢幾乎用盡,姬謙正動了劍。他一旦動起來,聲勢像是開山碎石,大喝上步,劍直接劈向了長槍的中段。對於槍術的高手,凝聚在槍尖的力量極其巨大,砸向槍鋒便如砸向蛇頭,一旦失手就被咬住。而槍尾穩重有力,也不是劍的長度可以達到的。他劈的位置,正是長槍最脆弱的地方。
像是打蛇,要打在蛇的七寸。
“好啊!”昌夜揮舞着手臂大喊。
這麼短的距離,槍長劍短,劍佔盡了優勢。老人根本無法閃避,劍準確的劈中槍桿。姬謙正手上一輕,忽然現自己的力量徹底走空了。
冷汗立刻佈滿了額頭,他察覺到槍上完全沒有力量!除了輕輕的一震,就像是在水流中劃過。
槍鋒上銀色的光芒忽的躍動起來,像是一隻銀色的蝴蝶展開了翅膀。長槍藉着劍擊的力量悄無聲息的翻轉,雙方輕擦而過。姬謙正失去了平衡,老人鬆開了左手,他單手握槍,微微的撥動食指,長槍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翻到了姬謙正的右手小臂上,斜斜削下。
“阿爹小心!”姬昌夜不禁大喊出聲。
姬謙正已經無法閃避,也無從格擋。沉重的戰劍不但不能保護他,反而是一種累贅,他放手棄劍,拼着受傷退後。但是沒有用,老人的槍鋒像是纏在他手臂上的蛇,緊跟着推進,毒信已經擦到了他的皮膚上。
猛虎的咆哮聲響徹了園子,席捲而來,彷彿來自古老的深山。
“喂,姬野!你做什麼?”女孩子的聲音一瞬間就被虎嘯吞沒了。
姬野在老人的背後。他的突進帶起了翻滾的落葉,收攏肩膀,小臂和槍桿保持在一條直線上,正是老人所說的攢刺——完美的攢刺。
他踏前了三步,推出了他的槍。全身的力量像是水流一樣貫注到槍身中,在第三步的最後,衝前的勢頭配合推槍的力量,達到了顛峰。在手臂完全舒展的瞬間,虎牙將從背後正好點中老人的心臟!
“住手!”
姬謙正驚恐的怒吼。他寧願失去一條胳膊,也不願這個老人死在自己的家中。他無數次的聽過古老的傳說,那個可怕的組織是不能冒犯的,叛逆者從來都面臨着律無情的懲罰,何況殺死蒼溟之鷹。
老人的笑聲逼退了虎咆。
他在絕無可能的情況下飛躍而起,在空中從容轉身。昌夜有種錯覺,老人像是躍起在空中後懸停了一瞬。而後銀色長槍劈出,在場的人再也看不出老人手裡是槍還是什麼別的,那只是一片銀光在濺射,翻飛如蝴蝶,變化如鬼魅,虎牙的槍鋒上叮叮噹噹,撞擊聲短暫而急促,沛莫能御的攢刺就失去了方向。
白色的衣角在姬野面前消失。纏住虎牙的銀光也不見了,姬野一驚,才現虎牙對準的是自己父親的胸口。可是他已經停不住,像是有人推動着他的雙肩,毒龍勢本就是最猛烈的攢刺。
姬謙正不由自主的揮手去格擋,忽的現手裡是空的!剛纔的一瞬間,爲了閃避老人的槍刺,他拋掉了自己的劍。
“爺爺!”羽然驚惶的大喊。
銀光猛地滅去,槍鋒靜靜的指在姬野的後腦。老人躍過他的頭頂,安然站在他的背後。姬謙正呆呆的站在那裡,許久,才清楚地感覺到一滴汗慢慢的從頰邊滾落,涼得刺骨。姬野的槍刺筆直的對着他的眉心,是殺伐之性狂烈的毒龍勢,只差一寸。老人避開了虎牙槍,把攻勢引到了姬謙正的面前。
在最後一刻,姬野真的收住了槍。可是姬謙正依然覺得心口一陣冷痛,像是被什麼刺傷了,槍尖的銳風?或是兒子出槍時候冷厲的眼神。
“你看清我剛纔出了多少槍?”老人笑笑。
姬野搖了搖頭。
“一百三十二。”
姬野吐出一口氣,疲憊的坐在地上。
老人收回了槍,點點頭:“很聰明的孩子。但是還不是最好的攢刺。”
姬野扭過頭來。
“最好的攢刺,”老人望着天邊的火燒雲,似乎在回味着什麼,“是收不回的,那是天授之槍啊,是武神的手刺出來的。”
“先生……”姬謙正猶豫着。
老人揮手打斷了他,上去輕輕拍了拍姬野的胳膊:“有力的臂膀,不過,你是不是還不明白爲什麼我能夠把槍用得那麼快?不明白爲什麼我教給你攢刺的方法,卻用這樣變化不定的槍術?不知道什麼樣的槍術纔是最好的?”
姬野點點頭。
“聰明的孩子,我獎勵你一個機會,”老人把自己銀色的長槍遞給姬野,“握一下我的槍,”
姬野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他的臉色忽然變了,老人卻已經微笑着收回了長槍。
“明白了麼?”
姬野點了點頭。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的武器也很好,”老人指了指虎牙,“但是不要讓它傷到你的心。”
“虎牙槍是一柄暴烈的槍,很多年前它就是,”老人轉頭對着姬謙正,“姬氏終於出現了繼承它的人。這讓我想起從前。”
老人拉起羽然的手走向了門外:“姬先生,我想你應該熔了那枚指套。這個使命不是隨着血緣流傳的,只有希望爲此戰鬥的人才會成爲武神真正的追隨者。你也知道,很多人已經爲此付出了一生的代價,如果你不想,不必勉強自己。”
姬謙正怔怔的站在那裡。
“不過我來到這裡的消息不要有別人知道了,”老人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雖然你不再是我們的一員,但是作爲指套的繼承人,你應該知道組織的規則!”
“是!”姬謙正低下頭去。
園子的大門“砰”的一聲合上,姬野呆呆地站在那裡很久,忽然忍不住撒腿要跟出去。
姬謙正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混帳東西,去哪裡?”
姬野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掙扎着要甩開他的胳膊。姬謙正正在急怒中,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聲慘叫。他猛地回頭,看見原本在後堂裁花的妻子聽見動靜奔了出來,對着石墁地上一隻被踩死的青綠色鸚鵡大哭。
“纔買的小哥兒啊,纔買的啊!”
姬謙正忽然想起那隻鸚鵡,姬野和昌夜對手的時候,攢刺一有如風雷,那隻呆呆的鸚鵡根本無暇閃避就被他一腳踏死了。難怪那隻鸚鵡看着有幾分眼熟,是喜歡蒔花養鳥的妻子剛從外面買來的。
“阿孃,阿孃,”昌夜上去扯着母親的手,“是姬野踩死的。”
姬謙正呆了一下,忽然放了手,狠狠的一巴掌甩在姬野的臉上:“要追着去就不要回來了!你這樣的兒子我不敢要,去死了也罷了。”
姬野仰起頭,撫着自己紅的臉,看着父親三人的背影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前堂的屋檐下。他也不跑了,呆呆的站着,陽光斂去,園子裡慢慢的暗了下去。
老人挽着羽然的手站在門外,老人沉默的對着街上的人流。
羽然擡起頭:“爺爺,你本來是準備殺了他麼?”
“是的,我準備借他兒子的手殺掉他,”老人摸了摸羽然的頭,“孩子,不要問了。這種骯髒和惡毒的事情,你是不該知道的。”
羽然牽住了他的手:“爺爺,不要殺他吧。殺了他,姬野就沒有爸爸了。”
她低下頭去:“沒有爸爸,就像我一樣……”
“可是他知道太多我們的事情。如果讓他活着,把消息密報給諸侯,危險太大了……姬揚的孫子,還是不免懦弱和平庸啊,”老人嘆息了一聲,“不過也許你是對的,孩子是無辜的,都該有父親。”
老人把她抱上了馬背:“那麼所有危險就由我們來背吧。既然天驅的意志再也沒有人奉從了,那麼就讓我死去又如何呢?最後一個天驅,應該像先輩們一樣死去。我等着諸侯的殺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