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然,你不怕麼?”呂歸塵舉高蠟燭,照亮了甬道頂,他不必伸直手臂就可以摸到那些鐫刻在石頭裡的花紋。他在甬道側面的石壁上敲了敲,聲音證明了那是堅實的厚壁。
“不會有事的,‘安’是一種很難用來進攻的秘術,因爲除非施術的人自己,否則任何人走在它裡面都會被幻象迷惑,死人臉也不例外。”
“你說他到底想耍什麼花樣。”
“就是不知道纔好玩啊。”
“就知道玩,這裡越走越窄,是不是死路啊?”姬野高出呂歸塵半個頭,更覺得甬道的窄矮。羽然興奮之餘又戰戰兢兢的,從後面抓住了他的腰帶,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一頭拖車的驢。
“是墓道吧?看這個樣子,我們好像是走進祖陵下面來了,不過我們走的不是神道的入口,是備用的側道,”呂歸塵看着手上鐵鏽一樣的青灰色粉末,茫然不解地搖了搖頭,“這些壁畫是什麼?”
“什麼壁畫!不懂了吧?”羽然在他的手指上沾了一些粉末,捻了捻湊到鼻尖,“這是秘術的咒符,是用大青樹的木灰混合了青鈾粉,用熱臘澆上去的。這是鎮守墓道用的。”
呂歸塵很佩服:“羽然你知道的真多!”
“這是羽族的咒符啊!”羽然有些得意,“我當然知道的。”
“羽然你不要老是拉我的腰帶。你說那些花紋是幹什麼的?”姬野在最前面的黑暗中摸索,拿長槍挑着什麼。
“驅退不滅的魂魄,免得出現跳屍什麼的。”羽然彎曲着膝蓋在甬道里小蹦了幾下,鼓着嘴翻着白眼,她蹦着蹦着往呂歸塵那裡去了,忽地吐出了舌頭。
“羽然你在幹什麼?”呂歸塵好奇地看她。
“跳屍啊!”羽然去掐他的脖子,“我是跳屍,阿蘇勒怕不怕?”
“哦,”呂歸塵忽地笑了,“我還以爲是兔子……”
羽然愣了一下,手上忽然加了力氣,呂歸塵痛得喊了起來。
“別鬧了,沒準真的把跳屍給吵醒了。”姬野側身讓出了看向前方的路,“看看這個。”
周圍一片死寂。
“啊!”羽然尖叫了一聲,真的像兔子一樣蹦了起來,腦袋猛地撞到了甬道頂。
“你幹什麼?!”姬野的臉漲得通紅,大聲地吼。
“死人啊!死人啊!”羽然一手按着頭頂,一手指着前方,“你們沒看見麼?”
“我當然看見了,可是你把我的腰帶扯下來了啊!”姬野憤懣地雙手攏在腰間。
羽然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黑帶。
確實是一具屍體,他半倚着甬道壁坐在地下,全身呈現着斑駁的灰黃色。不知爲什麼他並沒有腐爛,在這個時有滴水的甬道里,他只是乾癟了下去,全身的肌肉和皮膚都幹縮着貼緊在骨頭上,連眼珠也只是脫水了,瞳孔擴散開來,最後的視線像是凝在無盡的遠處。
“別瞎喊,給外面人聽到了,我們就完了,”姬野不耐煩地抓回腰帶自己繫上,“不就是跳屍麼?就算真的跳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活的都不怕,還怕死的麼?也許是死在這裡的工匠,據說當初修這個祖**的時候死了很多的工匠,光是搬運石料時累死的就有上千人呢。”
羽然定了定神:“那……那我們怎麼辦?”
“往回走,快一點,我走在最後面,”姬野推了推羽然的肩膀,“你走在最前面。”
羽然往他身上縮了縮:“我不要,我要走在中間!”
姬野把她的身子扳過去,雙手從後面搭在她肩膀上:“跳屍都是這麼吃人的,他們跟在你後面,把手搭在你身上,你以爲後面有人喊你,一回頭,他就把你的脖子咬斷,一點聲音都不出來,最後一個人就沒有了。然後再去吃倒數第二個。”
羽然“啊”地慘叫了一聲,抓住姬野的頭,拳頭胡亂地砸了上去。姬野一手按住腦袋,任她打了一會兒。而後羽然抓過呂歸塵手裡的蠟燭,掉頭飛快地奔向了甬道的另一側。
呂歸塵呆在原地看着這一切,雖然驚懼,還是不由得笑了起來:“姬野你又逗羽然,你說的那個是狼吃人的辦法,跳屍也跟狼一樣麼?”
姬野卻沒有一絲嬉笑的神色,他拍了拍呂歸塵的肩膀,臉上透着冷峻:“跟上羽然,大家都別拉下。我可不知道跳屍怎麼吃人,我也不怕那些噁心人的東西,不過這裡還是不要久呆了。你看見剛纔那個死屍身上的衣服了麼?”
“衣服?”呂歸塵愣了一下。
“別跟羽然說,那是禁軍金吾衛的軍服,那個人不是工匠。”姬野回頭瞥了一眼那具屍體,“這裡沒理由死禁軍的高官的,而且,他肩上有一道傷,幾乎被人劈裂了!”
腳步聲開始有迴音了,姬野已經摸不到身邊的甬道壁。
他把蠟燭從羽然手裡接了過去,他的手上套着手甲,這樣滾燙的蠟油不會燙到羽然的手。蠟燭已經燃得很短了,火苗微微地飄着,他們似乎已經摸出很遠的一段距離,可是周圍反而變得什麼都看不見了,像是走在一個巨大的空間裡,走了很久都沒有碰到什麼阻礙。蠟燭的微光只能照見腳下的青磚地面,此外所有的光芒都被黑暗吞噬了。
姬野忽地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下,最後一點火苗熄滅了,三個人徹底被黑暗籠罩了。
“姬野你笨死了!”羽然趕緊跑了幾步,緊緊抓住了姬野的領巾。
“沒事,”姬野蹲在那裡,在周圍悄悄地摸索着,“我拌在石頭上了,腳扭了一下。”
“完了,快找火快找火!”羽然說。
“找不到的,好像是滾出去了!”姬野說。
“哎喲!”黑暗裡的呂歸塵慘叫了一聲,“羽然你幹什麼掐我?”
“誰叫你把手放在這裡的?我不是掐你我是掐姬野!”羽然氣憤地嚷着,“他的腳扭了他爲什麼摸到我腿上來了?”
黑暗裡又是“啪”的一聲,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羽然氣哼哼地站起來:“這次打的是姬野了吧?”
“就算是吧。”呂歸塵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熱的臉。
“大家都握住我的槍,一起走,千萬不要走散了。”姬野似乎是在地下踢了一腳,他的聲音在黑暗裡聽着還是很鎮靜,“這裡其實也不大,我們只是看不見,繞了彎子而已。羽然你換到中間來,阿蘇勒走最後,我在前面。”
“換來換去的……”羽然嘟噥着,可是她害怕了,老老實實地抓住槍柄換到了中間去。
換手的時候,姬野在呂歸塵手腕上捏了一把,呂歸塵不說話,一手握着槍柄,一手握住胸前的青鯊。劇烈的恐懼捏緊了他的心,他手心裡都是冷汗,輕輕在前面羽然的肩膀上按了按。女孩子溫暖的體溫暖着他的手,讓他稍微鎮靜下來。
“羽然別怕。”呂歸塵輕輕地說。
本來要生氣的羽然把話吞回了肚子裡。什麼也看不見的時候,呂歸塵的聲音縈繞在她耳邊,帶着罕有的鄭重,讓她心裡的緊張鬆懈了下來。
又不知走了多久。
“怎麼還沒有路!我不想在死人的地方轉***了!”羽然完全失去了耐心。
“羽然別鬧,”姬野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我們要找到路了,我摸到一面牆。”
“端敬王……王太妃陵寢,”呂歸塵貼上去摸索石壁,低聲喊了起來,“我知道,我知道這是哪裡啦!”
“你摸到什麼了?”姬野和羽然同聲問。
“這裡有字的,端敬是國主親祖母的諡號,她是哀帝六年纔去世的,百里國主親自爲她修建的陵寢,所以稱爲王太妃。路先生說過祖陵的格局,她的墓葬在地宮裡是中心靠東一點的位置,這裡就該是端敬王太妃墓的配殿了。”
羽然重重地哼了一聲:“阿蘇勒你腦子壞掉了!我纔不管這個老女人是唐公的祖母還是乾媽呢,我現在是要出去!我們跟着那個青臉的小子進來,現在人影也沒有,蠟燭也沒了,我可沒興趣看老女人的墳!”
“到了配殿,就該離出口不遠了。我們沿着這面牆往前探探,就該找到神道,沿着神道一直走,就是我們進來的地方了。”呂歸塵耐心地給她解釋。
“大禁?阿蘇勒,大禁是什麼意思?”姬野也摸索着。
“是說非親族不得進入……”
“你們兩個腦子都壞了!本姑娘現在就要找神道,要出去,纔不管一個死掉的老太婆大禁不大禁。”羽然惱火起來,提起腳在石壁上狠狠地踹了一腳。
光明暴濺出來的一刻,像是洪水一樣。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睛,只能聽見耳邊“呀”地一聲低響,淡淡的油香氣息瀰漫在周圍,姬野用槍擋在了羽然的身前,呂歸塵緊緊握住了佩在胸口的青鯊。
隨之而來的是寂靜,呂歸塵感覺到一隻手輕輕顫着摸過來,他反手去握住,是一隻柔軟而嬌小的手掌,和他交叉相握。
“羽然別怕。”他輕輕地說着,嘗試着睜開眼睛。
眼前的一切讓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面前的石壁分爲兩扇洞開了,***的光明像是利劍,照亮了他們的眼睛,也照亮了石壁後的宏偉建築。那幾乎是一個廣場,平整的方磚鋪成地面,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出數百步的距離。對面就是宏偉的大殿,它雄偉而寂靜,制式和宏大華貴的紫辰殿完全相同,只是它完全沒有粉飾,只有粗大的楠木柱樑和手工精湛的門窗以木材的原色顯示着莊嚴。一張數十丈長寬的巨大布匹掛在大殿的正面,被石門打開而透進的風掀起,彷彿海浪那樣震盪着,它原本應該是白色的,可是經歷過多年之後泛起歲月的淡黃,上面又滿是深褐的印記,凌亂地分佈着,看不清是什麼圖案。
“陰殿”,呂歸塵想起了路夫子說過的,這是下唐百里氏陵墓的陰殿,供奉着無數死去的祖先。
光源是廣場正中的油燈。呂歸塵不知道這些燈已經燃燒了多少年,靜靜地照亮這片死者的殿堂。每一盞燈都只有豆大的火苗,而盛着燈油的,卻是兩個人才能合抱的巨大瓷缸,上百個這樣的瓷缸聚在一起,星星點點的光才亮得足以照花人的眼睛。
“這些燈……還燃着?”
姬野點點頭:“書上說過,是萬年燈,一缸清油裡面混一升鮫人身上煉出來的鮫油,一根燈芯,可以點上幾千年都不滅。”
“姬野阿蘇勒,你們看見什麼了?”羽然一手握着姬野,一手握着呂歸塵,只是不敢睜眼。
呂歸塵略略回頭,看見那雙熟悉的黑瞳。姬野的目光平靜而警惕,默默地看着前方,而後衝呂歸塵搖了搖頭,目光微微閃向自己的身後。呂歸塵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哆嗦了一下,點了點頭。
石門外面的地面上,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體,或許五十具,或許一百具,甚至更多,他不知道。已經乾透的血跡潑灑在磚石地上,幾乎無處不是紅黑的斑點。那些屍體像他們在甬道中遇見的一樣乾癟,他們分明是死去很久了,可是卻不腐爛,保留着臨死的慘狀,多數屍都從頂門被劈了開來,偏差了少許的從肩膀斬下。呂歸塵不敢相信是什麼人擁有這樣可怕的刀法,能把人從正中劈成兩片。
他想起在另一片黑暗中的老人,想起在草原上自己對着那頭狼王揮出的一刀。
他已經猜到了這一幕,姬野踩到的那個死人,他也踩到了。他明白姬野要扔掉蠟燭的原因,這樣羽然纔不會驚惶失措地奔逃:而姬野要走在最前面,是因爲只有這樣他每次踩到屍體才能繞開。呂歸塵的心裡對這個朋友忽地充滿了敬意,姬野那對黑瞳中的堅定讓他不那麼恐懼了。他緊張地舔了舔嘴脣,衝着姬野點了點頭。
“羽然,我們往前走,”姬野的聲音低低的,他推着羽然的肩背,“不要回頭!”
“幹什麼?”羽然不甘心地扭着,姬野雙手按住了她的面頰不讓她扭頭。
“往前走。”
“阿蘇勒你怎麼了?”羽然瞥見一旁的呂歸塵,他正看着自己的背後,渾身不住地抖着。
“快……快走!”呂歸塵攥着刀柄的力度像是想把它拗斷。
“你……”
三個人都不說話的時候,羽然聽見了背後傳來的聲音。低低的像是一隻破布口袋裡漏出的風,又像是人極度疲憊時候的喘息,隨即她聽見了腳步聲,可是重得奇怪,像是走路的人穿了鐵鞋那樣。她能感覺到姬野的手上也冷了,恐懼像是鋪天蓋地的大網罩住了她。她幾步竄進了那些萬年燈的光明裡纔敢回頭。
她忍不住驚叫起來。
她看見了滿地的屍體。可是這還不是最令她恐懼的,最可怖的是那些灰黃色的乾屍緩緩地坐了起來,他們已經乾枯的眼睛也在緩慢地轉動,最後轉向了有光的方向。他們一一地站了起來,向着這邊挪動了,腳步極慢又極沉重。一具屍體的右臂連着一半的肩膀被砍下來,只剩下少許皮肉連在身上,他的右手上還握着鐵刀,走起來那柄鐵刀就拖在地上叮叮噹噹地響着。
“跳屍……真的是跳屍!”羽然擦了擦眼睛,以爲自己看見的是地獄。
“把門關上!”姬野一把扯開她,撲上去使勁地推門。
呂歸塵也幫着他上去推門,可是剛纔觸手洞開的石門這時候卻像是開玩笑一樣死死地澀住了,根本紋絲不動。兩個人都是滿臉的冷汗,眼看着那些行屍緩緩地逼上來了,已經能夠看清他們乾枯的眼珠嵌在同樣乾癟的眼眶裡,彷彿一隻只脫水的黑棗一樣。
“都跟我來!”羽然喊了一聲。
兩個男孩遲疑了一下,明白了羽然的意思。三個人一起奔向最近的那盞萬年燈,三個人的力量勉勉強強可以把上百斤的油缸托起來,挪動到門邊。燈芯上的火苗沾到了油麪,整缸油烈烈地燃燒起來。姬野一槍敲碎了油缸的邊沿,燃燒的燈油汩汩地在門口流成一灘,最後他飛起一腳,把整隻破缸也踢了出去。
爲的行屍已經到了門前,被燈油潑上的行屍愣了一下,彷彿意識到了疼痛,退了幾步,撞上了後面的行屍,滾倒了一片。火焰蔓延起來,把周圍的行屍都點着了。
“快點!快點找關門的辦法!”姬野喊着。
“我明白了,是榫子卡住了!”呂歸塵吹去門樞上的灰塵,露出了精緻的卡榫。他搬過卡榫,澀住的門在姬野和羽然的推動下像是上了油一樣的輕快,迅地閉合。
三個人還沒有來得及歡呼,一條燃着火的胳膊從門縫裡探了進來,正搭在羽然的肩膀上。
門無法閉合!更多的行屍忽然明白了他們的處境,留下的那道門縫中,孩子們看見更多的行屍越過了火焰,撲向了石門,他們的動作忽然變得迅疾如風。
“啊!”羽然的尖叫聲中,姬野雙手攏在她肩膀上,帶她飛退出去。
呂歸塵拔出了胸前的青鯊,上步一刀,斬落了那截乾枯的胳膊。姬野跟上來飛起一腳,終於把石門踢合上了,呂歸塵用盡全力把粗大的門閂推過去封住了門。三個人都疲憊地靠在門後喘着粗氣。
“這裡怎麼真的有跳屍?”羽然臉色煞白地大喊。
“我……我怎麼知道?我只知道剛纔我摔倒是那個屍體把我的腳腕捏住了!”姬野忍了很久的汗忽然全部流了出來,渾身像是泡在水裡。他也不是不怕。
“那那……那摸我腿的人……”羽然結結巴巴地。
“不是人,是行屍!快走!找別的路!不知道這門能不能擋住他們!”
石門外傳來了沉重的敲擊聲,不知道多少隻手在轟擊石門,石門也震顫起來,簌簌地落着灰塵,不知道何時會崩潰。
“進大殿裡面去!”姬野指着前面的陰殿,“看看有沒有別的出口!”
“那個東西后面有什麼?”羽然指着那張巨大的布縵。
“是裹屍布……”
“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裹屍布?裹什麼屍體要那麼大的裹屍布啊?”
“這個東西也叫陰幡,說書的先生說過的,不是裹王太妃的裹屍布,是裹那些修完了墓葬後殉死的工匠。挖一個大坑,把這塊大布墊在裡面,殺死一個人,就扔進去,這些屍體的血印留在上面,就變成了陰幡。陰幡掛在陰殿的前面,這些死魂就可以護衛王太妃的棺槨了。”
“這是王太妃?這是妖婆吧?”羽然喊。
“不管她是妖婆不是妖婆,我們現在都得進去看看,還有什麼別的出路沒有,回頭去拼那些行屍,肯定是一條死路!”
“鬼知道那個王太妃是不是比外面那些厲害幾百倍的行屍啊!”
“還好,還好,”呂歸塵按住羽然的肩膀,竭力讓自己安靜下來,“我聽說端敬王太妃死的時候已經七十六歲了,老得都走不動路了,就算是行屍,也不會是多厲害的行屍。”
羽然呆呆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苦笑起來:“阿蘇勒,這個時候還能說出這個笑話來,你的膽子纔是我們三個裡面最大的!”
三個人都聽見一陣巨大的風聲從頭頂而下,他們不約而同地擡頭,看見那張巨大的裹屍布忽然娓娓落下了,整個陰殿的真面目暴露在他們眼前。陰殿沒有門,他們可以直接看進去,看見裡面的一切。
“這是……這是……”
這是三個人畢生都難以忘記的一幕。
兩行萬年燈的照耀下,地面是血紅色的,像是地獄屠場。屍體有的匍匐,有的蜷縮,還保留着死時的情景,讓人可以清楚地想象到他們的死是何等的痛苦。他們的血早已乾涸,在地面上留下了肆意潑灑的紅色,有如淋漓在紙面的墨。和那些行屍完全不同,沒有人能看出他們是被什麼武器殺死的,他們的傷痕有的彷彿是被鑿子鑿穿了胸口,有的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把身體的一部分咬去了,有的則像是融化了。
所有的屍體都沒能進入大殿中央的***。
在大殿的中央,詭異地空出的一片地面是沒有血色的。像是有人以圓規設置了這個直徑約有丈餘的限制,不允許那些屍體進入。只在圓圈的正中央,一具骷髏以帝王般的姿態昂然地騎在他那匹已經化爲枯骨的馬背上。縱然死去,這個人和他的馬依然帶着和其他屍體不同的威嚴,馬骨的後腿折斷了,前腿卻筆直地撐住地面,而屍體胸口的肋骨糾結起來,緊緊地纏繞着一柄蒼青色的巨劍,劍柄頂着他的下頜。
就是這柄劍撐住了他,讓他雖死也是高高地昂着頭!
“是他的劍!是那柄劍把所有人都殺了……”呂歸塵指着那柄帝王般的古劍,“只有這柄劍才能砍出那樣的傷痕!”
“這是端敬王太妃麼?”羽然哆嗦着。
“不……不像……”呂歸塵說。
“管不得那麼多了,”姬野在兩個人的肩膀上推了一把,“先進去!不知道這些屍體會不會活過來。”
他揮舞長槍把那些油缸都打碎了。清油潑水一樣濺得滿地都是,陰殿外一片地面變成了火海。
“就算他們打破門,也能再頂一陣子。”姬野回頭望着震動的石門。
“那我們自己也回不來了!”羽然說。
“反正回來也是死,這邊肯定沒路了。”姬野率先蹬着陰殿前刻有巨大金色菊的臺階衝了進去。
“快走!”羽然推了呂歸塵一把。
呂歸塵忽地驚醒過來。
“阿蘇勒你什麼呆啊?現在不是呆的時候!”
“我……”呂歸塵的臉色有些奇怪,“我怎麼聽見有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羽然和阿蘇勒躲避着火苗衝進大殿的時候,姬野正拄着長槍,半跪在那個圓圈外端詳那具屍體。
羽然畏懼地用腳尖挑了挑一具死屍,而後忽地跳開,擔心它猛地坐起來抓住自己。死屍還是靜悄悄的,她大着膽子上去,拿衣袖墊着推了屍體一把,卻沒能把它翻過身來。她驚異地檢視了屍體,現竟然他的整塊胸口詭異地和地面的青磚融合在了一起。
呂歸塵卻靠近去看騎着馬骨的骷髏。地磚上殘留了他臨終以巨大的古劍留下的字跡。
“鏘鏘兮鐵甲……”呂歸塵輕聲唸了出來。
“姬野姬野,別看了!”羽然上去推姬野的肩膀,“別看了,快點找路啊!”
姬野沒有起身,而是粗暴地把羽然推了出去,他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聲音也嘶啞:“不要……羽然離我遠一點!不要靠過來!這裡……有點不對。”
呂歸塵也現了姬野的異狀。大殿裡有低沉的虎吼聲,來自姬野手上烏金色的猛虎嘯牙槍,它不安地劇烈震顫着,白銀鑲嵌的虎眼上流動着活物一樣的光芒。而一起震顫的是那柄蒼青色的劍,似乎兩件武器都要掙脫主人的控制,劍身敲打着骷髏的肋骨。
“什麼人?”呂歸塵忽然轉身大吼。
羽然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陳列在帷幕後的巨大棺槨,而棺槨前站着一個人。光從他背後照過來,遠遠的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聽見他嘶啞地笑了笑。
“你們終於來這裡了。”
“幽隱!”羽然從那個扭曲變異的聲音中辨認出了對方,她跳起來指着那個人影,“是你引誘我們進來的!”
“我帶你們一起來看我們家的光榮。”
“光榮?”
“我要繼承的光榮。”
“什麼亂七八糟的?死人臉,你可不要嚇人!外面那些行屍進來,連你也沒路逃。”
“所有敵人,都會被殺死!”幽隱動了,一步一步走下臺階。
姬野忽然起身,撞倒了呂歸塵,在大吼中全力迎上。
火花四濺,虎牙格住了長刀,巨大的金屬震鳴聲令人覺得像是牙齒裡咬着砂子。姬野被巨大的力量推動着退後,刀鋒幾乎貼在了他的鼻子上,他膝蓋着地,艱難地頂住了對方可怖的力量。
呂歸塵倒在一邊,渾身都是冷汗。幽隱忽然拔刀撲向他,根本沒有任何徵兆。
“幽隱你?”
姬野擡頭,看清了對手的臉,心裡徹寒,忽然涌起的恐懼令他的雙臂在瞬間幾乎完全失去力量。他不能確信那是不是幽隱,確實是那張熟悉而討厭的臉,可是他在幽隱的眼眶裡看不到黑白的區別,瞳孔像是融進了眼白裡,灰濛濛的一片。他的臉不知怎麼的變形了,像是面部完全失去了控制,森然的白牙也從脣邊暴露出來。
呵……”幽隱的呼吸粗重而漫長,像是極度的疲憊,可是槍上傳來的力量卻一波一波地增大着,他沒有穿戴護膝,膝蓋頂着地磚似乎要裂開似的。
呵……”幽隱還在重複着這個困獸般的聲音。
姬野咬緊牙關擡起頭,他再次看清幽隱的臉,忽然明白了那聲音的意思。幽隱竟然是在笑,笑聲憋在喉嚨深處,隨着喘息一陣一陣。
“姬野!”呂歸塵全身繃緊,握着青鯊的刀柄,卻不知該怎麼做。
“扎……扎他的背後!”姬野的雙臂漸漸開始顫抖。
呂歸塵不再猶豫。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底的恐懼,大吼着衝了上去,青鯊對準了幽隱的右肩紮了下去。刀鋒輕易地破開了皮肉,溫熱的血濺了他滿手,隨後他感覺刀鋒觸及了硬物。那是幽隱的肩胛骨,他明白過來,心裡一顫,手上的力道小了下去。
姬野感覺到虎牙上的壓力忽地減輕了,就在同一時刻,呂歸塵看見那雙不分黑白的眼睛慢慢地轉過來對着自己,幽隱的臉上沒有痛苦的神色,喉嚨裡依舊是低沉的“呵呵”聲。
那是死人的眼睛!呂歸塵幾乎要喊出來。瞳孔開始擴散了,只有死人的眼睛纔是這樣的。在鐵線河戰後的河灘上,河水是紅的,他看見無數雙這樣的眼睛靜靜地面對天空。
短暫的失神令他失去了退避的機會。幽隱的手臂彷彿一根鐵棍,揮過來重重地擊打在他的側臉,一口鮮甜的血噴出去,他翻滾着到地。半邊臉完全地麻木了,他不知道是不是一側的整排牙齒都掉了下來。
幽隱轉過了崩口的刀,踏上一步。
“不要過來!”呂歸塵對着撲近的羽然大吼。
幽隱再踏一步,高舉戰刀,微微頓了一下,注視着阻攔在面前的羽然。他似乎遲疑了一瞬,而後戰刀呼嘯着斬落!呂歸塵從斜次裡橫撲了出去,帶着羽然從幽隱的身旁滾開。
“這個人……這個人瘋了……”姬野的呼吸變得沉重而急促。
“我們快離開這裡!”
“如果外面那幾十個行屍讓我們出去的話……”姬野舔了舔嘴脣,全身的姿勢緩緩下沉。烏金色的槍鋒落在了地上,他右手握在虎牙的槍尾,左手沿着槍桿緩緩地推了出去。長槍變成了他懷抱中的巨箭,這個熟悉的姿勢令呂歸塵的頭皮麻,在演武場中關於這一槍的記憶跳了出來,像是一道閃電。
極烈之槍。
姬野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去想外面的幾十具行屍,也不要想膝蓋上的疼痛。他腦海裡浮起的是翼天瞻劃下的槍圓,無數的圓互相嵌套、交錯,當他出那記攢刺的時候,他需要一舉穿破所有的圓。時間會近乎停止,當他爆力量的瞬間,他將再也沒有思考和更改的機會。
瘋狂中的幽隱似乎意識到了這邊的危險,他提着刀轉身,喘息聲變得越沉重而急促。那雙分不出黑白的眼睛緩緩地轉動着,打量着姬野的動作。
陰殿中的寂靜帶着死亡的氣息,呂歸塵張開胳膊擋在羽然的身前。他不知道結果會是什麼,他們之中唯有姬野可以擋住幽隱。可是這時候的幽隱完全不像平時,他的行動遲緩,力量卻像是一隻烈鬃熊。背後被青鯊刺出的傷口緩緩地滴血,他卻像是完全沒有察覺,雙眼只是直直地盯着姬野的槍鋒。
血滴落在地上,漸漸地匯成了一小窪。幽隱的背後在滴血,姬野的膝蓋也在滴血,方纔他膝蓋下的方磚已經碎了,鋒利的碎磚刺了進去。
羽然從呂歸塵的肩上探出頭來,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她的目光落在地下的血窪裡,忽然呆住了,那兩窪鮮血緩緩地流動着,它們像是血色的蠕蟲,一滴一滴地向着猩紅的血圈裡面彙集。一旦觸及那些乾枯的血跡,新血就立刻冒起了氣泡,像是在火熱的金屬表面上蒸着,瞬間它就幹了,和血圈融合在一起,不再留下痕跡。
“是……是龍血咒印!”她喊了出來。
驚呼聲打破了危險的平衡,虎牙的槍鋒一沉,姬野的攢刺了出去。比呂歸塵所曾見過的更加犀利和迅,像是戈壁上卷着飛石的風。幽隱在攻勢中明顯地遲鈍了許多,他的力量巨大,可是度上始終吃了虧,他嘗試着向左右側身,可是姬野的攻勢彷彿是一面推到的巨牆,在他的槍鋒前根本沒有留下空隙。
只是些微的遲疑,幽隱失去了對攻的機會,姬野的槍尖到了。兩個人接觸的瞬間無論是呂歸塵還是羽然都看不清楚,只有一聲震耳的刺鳴。幽隱的整個身體被長槍推動,他嗚嗚地低吼着,連續地退後,直到後背狠狠地撞在立柱上。
兩人合抱的立柱都被震動了,頂上簌簌地落下灰來。虎牙的槍尖陷入了幽隱的肩胛,卻沒有洞穿。幽隱在最後的一刻選擇把戰刀偏側過來,格擋在肩上,黑鐵鍛造的刀身以槍刺處爲中心完全地裂開了,半截碎刀已經散落。幽隱不持刀的手顫抖着抓住槍桿,血不斷地從肩頭的傷口涌出來。短瞬間的力令姬野有一種全身被抽乾的痛楚,他一時間竟然沒法再有一絲力氣再次勁,只能深深地喘息。
呂歸塵和羽然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別管這個瘋子了!我們趕快走!”羽然衝着姬野大喊,她緊張地回頭看外面,已經是熊熊的大火。上萬斤的清油同時被點燃,瓷缸在烈焰中裂開,油潑得滿地都是,大殿前方一片火海。
可是姬野卻沒有動。他面頰上的肌肉繃緊,牙齒緊緊地咬合在一起,努力要抽回槍桿。可是槍桿只是顫動,它被緊緊地攥在幽隱的一隻手中,不能進也不能退。姬野的臉色變了,他的雙手不能勝過幽隱的單手力量,而本來應該重傷得失去知覺的幽隱正在緩緩地擡起頭來。
“你,勝不了我的,姬野,”幽隱的聲音完全不像人聲,“這裡,這裡是我的地方,是我父親的地方。我們家的榮耀!你看見了麼?沒有人能夠活着踏出這個***!”
他笑了,咧開了嘴,像是要撲上去撕咬獵物的野獸。他的身體猛地一震,後背離開了柱子。沒有明顯的動作,可是力量逆轉了態勢,姬野不能控制自己的腳步,一步接一步地倒退出去。槍桿上傳來的力量大得驚人,幽隱的身體半傾着,一步接一步地推進,沿路灑下的血星星點點。
“姬野!把槍放了!把槍放了!離開那裡!離開那裡!”羽然的聲音撕裂而帶着哭腔,“不要走進去!”
“進去!”姬野覺得一種冰涼的戰慄從後腦迅擴散到全身。
他意識到有什麼東西不對,猛地扭頭。他看見了乾涸的血圈,自己的最後一步,就在血圈的邊沿。他的腳已經擡起了,落向血圈中。他不知道那個詭異森嚴的血圈意味着什麼,可是從羽然的聲音裡,他聽出了極大的恐懼。
放棄虎牙?
這個念頭在他心裡閃電般地一閃,已經遲了。他的腳落在地面上,眼前的一切忽然都變了。他覺得眼皮很沉重,像是要睡去。周身不再有力量的感覺,空虛,輕飄。他覺得自己能在同時看清前後左右,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哪裡,只覺得頭頂的天空很低,格外的黑。似乎是在下着雨,溼潤的,粘粘的。
“這是哪裡……這是哪裡……”他在心裡問自己,在胸腔裡空洞洞的似乎有着迴音。
這是哪裡?這是哪裡?他焦急起來,他感覺到被遺忘的東西在最黑暗的角落裡輕聲地呼喚他,這是一個陷阱,他知道他要被吞噬了。緩緩地,記憶最深處的那個魔鬼一樣的東西要從眼前升起來了,他想要逃跑,可是他分不清方向。
周圍都是人麼?
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圍繞着他,藏在幽暗裡的呼吸聲,高大的影子們圍繞着他,像是一圈圍死他的牆壁。他們想幹什麼?他們的眼睛裡是否帶着血一樣的顏色,他們是否都提着殺人的刀、冰冷的蘸水的鞭子?
鞭子?爲什麼是鞭子?像是一根記憶的繩,一直連在最深處的井裡。
井?井裡有什麼?井裡有什麼?
井裡有人……
呂歸塵和羽然的眼裡,是地獄般的一幕。
隨着姬野被推了進去,那個乾涸的血圈恢復了鮮紅。它開始流動了,更多的血從磚縫裡汩汩地涌了上來,帶着微微的熱氣,彷彿是從人身體裡剛剛流出來的。姬野的靴底和血接觸了,靴底立刻就被染紅了。可不僅僅是染紅,血在緩緩地沿着靴子往上爬,逆着往上流淌。
進入大殿的一刻,那個聲音又浮現了,像是一個人的聲音在或遠或近說話。
“姬野!姬野快逃啊!”呂歸塵不顧一切地大吼。
已經遲了,姬野像是根本就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從他踏進那個***的一刻開始,他和幽隱就脫開了,幽隱的腳步變得輕捷,他推開了陷入肩胛的槍尖,無聲地繞過了姬野,走向了他身後。姬野提着虎牙,默默地站在那裡,他的身體像是僵住了,只有眼角在微微地跳動和抽搐。
呂歸塵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想要衝上去拉回姬野,卻被羽然死死地扯住了手臂。
“不要去!”羽然大聲喊着,“誰去都沒用的!那是龍血咒印!”
“龍血咒印?”
“血咒被激活了,”羽然的臉上已經沒有人色,話語碎成了片斷,“楓山……楓山龍夜吟……龍血之座,甦醒了,甦醒了……誰都會被吞掉的!”
“你說什麼啊?”呂歸塵用力地搖着羽然,卻現女孩的身體輕而無力,像是一片枯葉。
幽隱站在了那具骷髏的面前,他緩緩地伸出手,伸向了骷髏中的劍柄。他臉上現出瘋狂的喜悅,卻又有一種敬畏,像是一個食人的野獸,卻在神聖的墓碑前跪下。他的手一直在抖,臉上也露出細微的痛苦神色。呂歸塵不知生了什麼事,只是感覺到要去接觸那柄劍,遠遠比被姬野刺中的痛楚還要大。
環流的血侵入血圈的中心了,血已經爬到了姬野的喉間,姬野完全是個血人了。他像是陷入可怕的夢魘裡了,緩慢地扭着脖子,他的眼皮在劇烈地跳動,卻無法醒過來。血漫過了他的喉頭,沁入了他的頭,他的衣甲在崩裂,衣甲下的皮膚在幹縮,而後迅又被新漫過來的血覆蓋。
幽隱忽然野獸般地嘶叫起來,他的手即將觸到劍柄了。可是這時候他手上的顏色已經變了,脹得如血,皮膚下的血液像是妖獸那樣在翻騰,他的手掌大得像是有常人兩個那麼大。血終於從毛孔中滲透出去,他的手和劍柄之間連着無數細細的血絲,血絲落到劍柄上,立刻消失在了金屬的裂紋中,不留下一點痕跡。
骷髏開始顫動了,連着它**的馬骨。呂歸塵捂住耳朵,卻擋不住那聲音,聲音像是附在他耳骨深處的,是馬嘶、是低語聲、是無數人的嘶吼。
幽隱全力收回了手。他扯斷了脖子上的銀鏈,把一件東西套在了手指上。那是一枚青灰色的指套。
骷髏的顫動停止了,那一瞬間一切都安靜下去。幽隱的手伸進了骷髏糾纏的肋骨裡,握住了劍柄,指套的青光一閃而滅。骷髏鎖住的胸骨全部打開,封印被解除了,幽隱拔出了那柄巨劍,劍鋒落地。
流動的血向着劍鋒彙集過去,被金屬完全地吸噬了。幽隱滿是血的手也忽然乾癟下去,他的整條手臂都變成青灰色,像是血也隨之被吸淨了。可是他已經再沒有痛楚,他的神色變得無比歡愉,像是得到了徹底的解脫。
“我得到了……我……得到了!”幽隱狂喜的吼聲在大殿裡迴盪。
難以想象他是如何做到的,他雙手握住劍柄,帶着巨劍飛騰起來,向着姬野的背心斬落!
“姬野……”呂歸塵被徹頭徹尾的無力感包圍了。
有人在喊我麼?
喊我!喊我!再大一點聲!讓我醒過來。
姬野在捕捉那個細微的聲音,它從這些黑色的影子之外來,可是一瞬就消逝了。
他們舉起了刀,刀落了下來,就在自己的背後,無處可逃。
還有人喊我麼?再喊我一次,再喊我一次……
“姬野!”羽然的哭聲貫穿了整個大殿。
鞭子。
井。
井裡有人……
是那個女人的臉……空白的眼睛……那麼柔軟的頭。
上面的井口落下雨來,白色的天空。摸着她的臉,唱着熟悉的歌。再不醒來……
再不醒來!
死了?
死了,永遠不再醒來。
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帶着無比的暢快在一瞬間全部洞開,吞噬人心的妖魔帶着長幡從黑暗中升了起來。再沒有恐懼,也沒有怯懦,姬野忽然現自己想笑,可是滿臉都是淚水。
包圍他全身的血瞬間炸開,化成了一場飛向四面八方的血雨。姬野在絕不可能的瞬間掙脫了束縛,轉身迎向了幽隱手中的巨劍。他沒有用槍,而是揮拳砸在劍的側面。身在半空的幽隱無處着力,斜斜地飛了出去。
虎牙跟着刺出,姬野也變了,彷彿猛虎,再無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