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何突然的舉動讓同伴們一愣,馬學先離他最近,低聲問道:“宋顧問,怎麼了?”
“我們被沈江河盯上了。”宋何嘴脣不動,低聲解釋道:“他剛剛看了這裡一眼,而且警校生在看到我們的桌牌後,就不再看別人了,說明他在找榆城的牌子。”
衆人聞言一愣,看向講臺上的警校生,只見他極爲隱蔽地看了沈江河一眼,然後又將目光看向了這裡,頓時明白宋何所說十有八九是真的。
“沈教授,我選擇榆城的學長。”警校生聲音乾脆利落。
“好,榆城誰來?”沈江河拿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水,教室中一個角落傳出了極難被人察覺的來電震動,卻被手機主人以最快的速度掐斷了。
“馬學先是帶隊,快指定吧。”劉輝少有的收起笑容,一臉正色。
馬學先聞言點點頭,堅定的看向宋何,低聲道:“宋顧問,事關榆城,拜託了。”
其餘人點點頭表示認可,畢竟宋何兩天來的表現已經證明他具備這個實力,而且馬學先對宋何的態度也在潛移默化的影響着他們,導致他們在潛意識中對宋何極爲信任。
“你不指定我也會要求上去的,不過該怎麼表現就另說了,反正事情沒你們想得那麼簡單。”宋何剛剛的搖頭也只是在試探,看看是否能夠拒絕這次突如其來的算計。可現如今必須入局,那就只有全力以赴去應對了。
腦中念頭飛轉的同時,宋何面色認真地走上講臺,而就在走上講臺前短短的幾秒鐘,他已經想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說起來榆城參訓警員在培訓警員中並不特殊,唯一與其他警員不同的地方就是連續兩天在原城抓捕罪犯。
既然被沈江河盯上,只能說明他們的所作所爲已經被沈江河知曉,並且項城昨晚抓捕盜竊犯的事情,也極有可能被他掌握。
這些事情如果順其自然的發展,相信很快就會被其餘參訓警員得知,後續可能發生的變化,即便馬學先也能想到,所以宋何不相信沈江河會猜不到!
而沈江河剛剛極具針對性的表現,恰恰說明他不僅預測到了事情可能會出現的發展,並且準備通過前兩次現場側寫的鋪墊,以及最後一次現場側寫中榆城警員的表現,對所有參訓警員進行潛意識引導,將可能出現的後續納入自己的掌控。
至於沈江河會把後續引導向哪個方向,不外乎兩種可能。
一種是平息一衆優秀幹警心中的好勝心,平緩解決。另一種,則是激發各市警員相互之間的好勝心,將之引導至競爭的方向!
想到這裡,宋何心中已經無比肯定,沈江河絕對會選擇第二種可能。
如果選擇平息,那麼就不會讓榆城在最後時刻拋頭露面進行現場側寫!
因爲一旦這樣做,第三個出場的榆城警員在現場側寫之後,其餘的警員就不再有機會登臺,也就不可能在今天的培訓中證明自己比榆城優秀。
而榆城無論現場側寫的表現如何,其餘參訓警員在沈江河的刻意引導下,則可能出現兩種心態。
表現的好,是因爲有前兩場的鋪墊,並不是真本事。
表現的差,更會激發優秀幹警心中的蔑視與好勝心:憑什麼這麼幾個不如我的警員能抓到兩名罪犯,我卻做不到?
當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沈江河就能牢牢把控事情的走向,引導參訓警員按照他的設想來行動。
至於沈江河到時候會讓警員們做什麼,宋何也有了猜測。
畢竟以沈江河這兩天的行爲來看,他是費盡心力的在爲所有參訓警員考慮,希望他們能夠在這次培訓中有所收穫。
所以在宋何心中,沈江河此時的形象是一個善於把握學生心理,披着性格多變難纏外衣的良師。
也正是因此,宋何雖然被沈江河算計,此時卻並沒有打算拆他的臺,反而決定配合一下:
老頭兒,爲了這些一線幹警,你也算是煞費苦心了。也罷,反正我也不想把事情變成大比武,不管你想怎麼折騰這幫子警員,我都陪你演一齣戲。
站上講臺的一剎那,宋何很快定下了策略,向沈江河示意:“沈教授,我準備好了。”
“開始吧。”沈江河依舊不動聲色,眼神卻內含期待,畢竟宋何剛剛搖頭的動作已經說明了很多,而此時更讓沈江河隱隱感到兩人間出現一絲默契。
“你好。我是榆城南城區警局案情顧問,宋何。”宋何伸出手。
“學長好,我是省立警校三年級學生,王智淵。”警校生伸手與宋何的手握在一起。
“我們之前見過嗎?”宋何有些好奇,剛剛王智淵在看向榆城警員的時候,表情神色中除去沈江河刻意安排的表現,還有一些別的意味,所以宋何想確定一下。
“週日下午在校內見過榆城的五位學長,給同學們的感覺是很有氣勢,我還向學長們敬禮。”王智淵說完準備抽回手,卻發覺對方並沒有鬆開,不由得有些好奇的看着宋何。
“原來是這樣,難怪。”宋何笑着鬆開了王智淵的手,問道:“平時學業緊張嗎?”
“還好,並不算緊張。”王智淵從容應答。
“最喜歡哪門課?”宋何看着王智淵的眼睛,目光溫和。
“都挺喜歡。”王智淵滴水不漏。
......
十分鐘後,宋何示意自己結束了側寫,沈江河隱隱的微笑點頭,將一個話筒遞給他,說道:“說說你的側寫結果。”
宋何點點頭,接過話筒,湊在嘴邊從容道:“王智淵,二十歲,三年前入校。愛好跑步、射擊和擒拿格鬥。生活作息健康規律,有早起的習慣。根據指甲修剪長度判斷,曾於兩天前修剪過。我們都知道,一個人日常修剪指甲時的習慣,會影響到他的甲形及甲緣。
“而我觀察王智淵的手指後發現,他的甲形規則甲緣整齊,有修剪後的打磨痕跡,甲縫十分乾淨,說明日常生活中較爲自律,衛生習慣良好,比較在意生活細節。
“衣物及鞋襪上無明顯摺痕及痕跡,不是新買的,卻潔淨如新,應該是近日清洗過,說明比較注意個人形象。穿搭中規中矩,不過所選擇的穿戴衣着,實用性均勝於觀賞性,價格中等偏上,可以大致判斷出家庭條件以及個人價值觀。根據衣物及長褲的口袋輪廓,可以判斷除部分必須攜帶的物品外,還有一兩件應急類物品,說明思維縝密,喜歡做萬全準備。
“至於身材和體型方面,他的體脂率接近現役軍人,足見日常訓練的刻苦。這種情況在警校生中也是極爲少見的,說明他足夠自律,同時也有出衆的意志力。
“在剛剛的交談過程中,從容自信,語言邏輯清晰。交流過程中全程沒有撒謊,只是在面對不同問題時會出現不同的反應,由此可大致判斷他對於不同事情的態度。
“例如在回答與學業有關的問題時,整體情緒放鬆,表情緩和,語氣中略帶驕傲,可以知道他在學業上有着優異的表現。而在涉及在場警員的問題中,卻給人躍躍欲試的感覺,下巴微微上揚的同時,身形站姿也有細微的變化,使整個人更挺拔了一些,說明內心中想要挑戰權威,並且潛意識中認爲自己具備挑戰的資格。
“當然,還有一部分問題的回答則存在避重就輕的情況,只是大多是涉及感情類問題,證明並不想與人探討這方面的問題,而且自己也在儘量迴避。出於尊重隱私的前提,我沒有針對這方面進行分析。
“綜上所述,這是一個生活習慣良好,作息健康。足夠自律,意志力強。思維清晰縝密,成績優異,性格要強,喜歡挑戰權威的三年級警校生。”
說到這裡,宋何停了下來,將話筒交到另一隻手,當參訓警員都以爲他要結束的時候,沈江河卻眼睛一亮。
只見宋何笑着繼續說道:“下面,我們來進行下一步側寫。”
“我們都知道,警校與軍營一樣,除節假日以外,學生的在校時間是執行軍事化管理的,所以自由活動時間極少。那麼王智淵在警校內的生活相對來說就比較單調,很容易進行推測,所以我準備將重點放在他的節假日和校外生活上。
“在剛剛的交談中,我注意到王智淵有較重的北省口音。衆所周知,一個人如果長時間處在特定的語言環境中的話,自然而然會影響到自己的口音。而根據他的口音濃重程度,他應該最起碼在北省生活了四個月以上。可是暑假僅有兩個月,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北省是他的老家,因爲只有這樣他纔會在短時間內恢復原本的口音。
“這樣一來,因爲家鄉遙遠的原因,他大部分週末就只能在原城和警校中度過。而以他剛剛談話中的驕傲程度,以及他在談及在座警員時的狀態,我推測他背後應該有着支撐他的資本,這種資本不同於成績與性格,大概率是實打實的立功表現。
“所以,在他長達三年的警校生活中,他應該不止一次抓捕犯罪嫌疑人,榮獲多項三等功,甚至可能會有二等功。
“到了這一步,王智淵週末時間的活動範圍也可以大致確定,不外乎原城犯罪率較高的幾個地段。
“而這麼一個優秀的警校生,不可能不引起學校的重視,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宋何說着轉向一臉驚訝的王智淵,笑着問道:“你已經可以在一定程度選擇畢業後的分配單位,是嗎?”
宋何說完便放下了話筒,用行動證明自己的側寫完畢。
“不錯,就到這裡吧。”沈江河適時開口,來到宋何身邊,拍了拍他和王智淵的肩膀,示意側寫結束。
王智淵收起驚訝的表情,立正敬禮後,認真地看了宋何一眼,這才離開。
宋何則在一衆警員的注視禮中,回到了座位。
待他坐下後,呂傑等人紛紛衝他點頭,認可了他的表現,而馬學先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宋何見狀一笑,用僅有馬學先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覺得我的表現差強人意?”
馬學先一愣,旋即微微點頭,只覺得與康城相比,宋何雖然心理方面要強一些,可是細節處卻打了個平手,同時也遠沒有達到平時那種舉重若輕天馬行空的水準。
“演一齣戲罷了,後面幾天才需要動真格。”宋何微笑,低語道:“下面的事情,就交給那個一門心思爲我們着想的糟老頭子吧。”
講臺上,沈江河的目光一直跟隨宋何回到座位,這纔開口總結:“榆城警員的側寫,在前兩次側寫的基礎上,整合了長處,針對不足的地方,做出了很有新意的調整,使整個側寫的結果更加全面了一些。
“同時,雖然有的地方依舊存在不足之處,不過瑕不掩瑜,算是爲今天的側寫實踐來了一個不錯的收尾。”
相比前兩個警員,沈江河在點評後並沒有結束,而是繼續問道:“榆城的帶隊警官是誰?”
馬學先正在思考宋何的話,聞言立馬站起身,敬禮迴應:“報告沈教授,我是榆城帶隊警員,馬學先。”
“我聽說你們分別在前天和昨天逮捕了罪犯?”沈江河笑着問道。
“報告沈教授,前天晚上逮捕一名盜竊案嫌疑人,昨天晚上逮捕兩名參與打架鬥毆的在逃嫌疑人。”馬學先乾脆利落的聲音搭配挺拔的身姿,讓他顯得很有幾分氣勢。
“好!坐下吧。”沈江河很是滿意的擺擺手,讓馬學先坐下,看向神色複雜的一衆參訓警員,收斂了笑容:“看看人家榆城的幹警,不光側寫做得好,培訓之餘,每天都堅持在一線維護治安!他們不僅把精力放在了學習上,同時也爲原城盡到了自己的職責!”
沈江河頓了一下,前一秒還慈眉善目,只一瞬間就又沉下了臉,翻臉速度快的讓人反應不過來。
而這樣的情況在三天的培訓中曾數次出現,讓參訓警員們對下一刻發生的事情生出不妙的預感。
只見沈江河面色肅然,目光掃過教室內的所有參訓警員,中途甚至瞪了個別位置一眼,大聲說道:“相比他們,坐在這裡的某些人,真的該好好反省一下。身上都穿着同樣的警服,可警服裡面的人,爲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差別!”
“所有參訓警員,今晚每人寫一份學習心得,明天抽查!聽到沒有?”
“是!”
所有警員異口同聲的大聲回答,只是這一刻的心情究竟怎樣,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宋何看着沈江河,從他的臉上捕捉到了一絲滿意的表情,短暫而隱蔽。
然後,他循着記憶中沈江河瞪眼的方向看去,發覺個別幾名警員表情不一的瞥着榆城警員的方向,眉宇之間都隱含怨氣。
暗暗記下桌牌上的城市,宋何挪開目光,看着二百多名心思各異的參訓警員,心中想道:
兄弟們,對不住了,糟老頭子把局面複雜化了,從明天起,咱們見真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