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是失憶
就像是衣領被灌進了涼風,是很刺骨的疼,又有些許無奈,你得圍個圍巾,才能夠阻止它的放肆,可惜那又讓你喘不過氣來。——言默
不記得我嗎?你不記得我嗎?言默,你不記得我嗎?
這是言默她23年以來聽過的別人跟她說過的最多的話,也是他人跟她的開場白。之後,便再無交集。
言默很困擾,如何記得?
其實,她是真的不記得的。
傳說中魚的記憶只有七秒,而不在傳說裡,言默的記憶只有一個月。
很不幸,我就是那個言默,他人眼裡奇奇怪怪的言默,不擅溝通的言默,沒有朋友的言默。
我也不是一個朋友都沒有,我還有那麼一個朋友,她也叫言默,她待我非同一般。
更重要的是,她不離不棄。
我喜歡和那個言默說話,我會告訴她所有關於這個言默的一切。
言默出生在一個還算富有的家庭,她的爸爸是一間小鞋廠的老闆,而她的媽媽則跟大多數典型的家庭一樣,是一個全職太太,她完全沒有自己的私生活,她生活的所有重心就是她的丈夫。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言默的出生,她的重心才一分爲二。
普天同慶,喜大普奔。
應該是這麼形容吧,言默的出生確實讓他們歡喜得不得了。
爲什麼要取名言默呢?
據說是因爲她小的時候太鬧騰,哭勁太大,言爸害怕她長大以後不老實,絞盡腦汁,花了一整夜的時間給取的。說也奇怪,自從給取了這名以後,言默還真收斂了許多,小孩子晚上尿牀、哭鬧的通病她都沒有。言爸也直誇她聽話,一家人也其樂融融的。
可惜的是這喜悅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任誰也沒想到這樣一個文靜,內斂的言默竟會發生這種天方夜譚的事。
由於良好的家教,言默一直被要求要獨立、自主。所以從她2歲開始就有了屬於自己的房間,之後她便不被允許和大人一起睡覺,儘管言默的媽媽很想,奈何家裡做主的總是她的爸爸。
一個古板而又嚴肅的人。
一如既往,太陽還是從東邊升起,從窗臺射進來的陽光也還是率先趴在了言默白淨細嫩的臉上。
“嗯~”是一個舒服的懶腰。
就像是做了個夢,一個好久好長的夢。
“你是誰?”門口站着的是上個星期剛滿5歲的言默,她皺着一張小臉,眼睛閃閃亮亮的。穿的還是她心儀好久的海綿寶寶卡通睡衣,這是昨天她的媽媽買給她的,作爲第一名的獎勵。
當然,如果言默能記得的話。
“這是哪?”小言默雙手緊緊抓着裙襬,一雙大眼睛對周圍的人和事充滿了不安與疑惑。
許是被自己的女兒逗樂了,正在擺弄餐具的言媽笑着答道:“你這個傻孩子,怎麼一大清早的就開始玩開了。快快快,快去洗漱,洗好過來吃早飯。”
“你在說什麼?阿姨你到底是誰?”小小的言默一本正經。
記不清是誰說的,人在不經意間出現的微表情不會說謊。此刻,小言默那微微抿着的脣,毫無疑問地訴說着她是認真的。
聞言,忙活的言媽也停了下來,她擦了擦手,踱步走到小言默跟前,她蹲下來跟她對視。
“言言,我是你媽媽。”
媽媽?
“我的媽媽?”小言默喃喃自語,那她怎麼會不記得自己的媽媽呢?“可我不記得你。”這是小言默此時此刻心裡最真實的話語。
“言言,不要玩了,你再這麼玩下去上學可就要遲到了。”言媽站起來牽着言默的手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聽媽媽的話,趕緊洗漱去。”
“放開我!”小言默奮力扭動着自己的身體試圖掙開握住她的那雙手,她眼睛瞪得圓圓的,腮幫子鼓的大大的。
“我是真的不記得你了!”還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對陌生人距離。真不知道該說家長對她的安全意識教育的好,還是說那其實根本就是源於人類內心深處最本能的恐懼。
“言言!不要無理取鬧。”言媽是真的有些生氣了,“你再不快點就真要遲到了。”
“發生什麼事了?”言默的爸爸聽到動靜也從臥房出來了,他問道:“江琳,怎麼了?”
“你怎麼出來了,昨天工作忙到那麼晚,不再多睡會麼?”江琳轉過頭有些心疼地看向他說:“沒什麼事,就是言言今天不知怎的了,老是問我些奇怪的話。”
言默的爸爸眉頭緊鎖,他嚴肅地看着身高只到他大腿的言默,威嚴地說道:“言言,馬上去洗漱好,然後吃飯、上學。”
他既威武又有些可怕,這是言默對他的第一印象。熬夜讓他的下巴生出些許鬍渣,不管是經過了一整夜辛苦的工作還是大清早起牀的疲乏,他還是顯得那麼精神抖擻。
小言默的心裡慌慌的,她看得出來,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好惹。其實她的爸爸很愛她,他雖然對她嚴厲,但他的父愛不假。
當然,如果言默能記得的話。
言默太反常了,起初以爲那些只是她跟父母開的一個玩笑,那麼剛纔她竟連自己的牙刷、杯子、毛巾都拿錯了。言默的媽媽深知,她的女兒有嚴重的潔癖,就算再怎麼玩也不會拿她自己最最厭惡地事情來開玩笑。
江琳有點擔心,她靠近杵在一旁許久沒動靜的言深。“言深,你也發現了吧,言言今天不太對勁。”
一旁的言深也發覺了,他直直地盯着小言默,不發一語。
他的女兒,言默今天確實不太一樣。平時的她乖巧、懂事,但今天,他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很奇特,壓在心臟上悶悶的。
“今天給言言請個假,我們等會帶她去醫院看看。”
言默的媽媽聽後身體微微一頓,“醫院,不至於吧,也許言言只是沒睡好?”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就連她自己都不確定了,“你說的對,還是帶她去醫院看看吧。”
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讓小言默勉強相信了江琳是她的媽媽。“那你是我的爸爸?”小言默看向前方正在開車的言深。
“嗯。”
“那你叫什麼名字?”小孩子就是這樣,認識一個人喜歡從問人家的名字開始,之後,兩人就是好朋友了。
“我叫言深,是你的爸爸,你是我的女兒,叫言默,我和你的媽媽都叫你言言。”言深給正坐在後座的小言默耐心地解釋着。
花了好久時間跟她溝通,現在,小言默總算是不排斥他們了。從出門到現在,她一直在尋找答案。
“哦~”小言默噘了噘嘴,泄氣地往身後一靠,傷心地說:“真奇怪,我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坐在她身旁的江琳疼愛地摸了摸小言默的頭,她對她說:“言言乖,沒事的,等會看了醫生就好了。”
車子在一家最好的市醫院停下。他們掛了個號,是神經科。
給小言默做檢查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一般來說,人們內心總是更傾向於信任有一定年紀的醫生。
“初步檢查是沒什麼問題的。”醫生擡了擡自己的老花鏡,眯起眼打量起小言默。
“那她爲什麼這麼反常?”江琳着急地問他。
醫生邊回答邊寫了一張單子,“你先別急,我開張單子,你們等會帶她去做一個深入檢查,有沒有事等結果出來就知道了。”
言默的媽媽接過醫生手裡的醫療單,“好好好,謝謝醫生。”
又做了幾個檢查,最後他們來到了CT室,人們都在外面等着。“言言。不怕啊,這個不會痛的,一會就好了。”看出小言默的緊張,江琳不停安撫着她。
儘管什麼也不記得了,小言默也還是一點沒變,很體貼,她搖頭道:“我不怕的。”
“下一個12號,進來。”小言默就是12號。
進去後,她躺在上面,那像時空隧道模樣的東西在她身下來來回回的,很有趣的樣子。小言默很想睜開眼看看,可醫生不准她睜眼。她只好聽話地把眼睛緊緊地閉着,但她還是感覺到了外面的強光照在了她的身上。不同於今早的陽光,它不暖。
“醫生,怎麼樣?”這次是言默的爸爸,他牽着她,小言默能夠感覺得到他的不安。她的小手全是汗,來自那隻大手。
醫生皺着眉,說:“很奇怪,她的症狀怎麼感覺都像是失憶症。”
“我女兒她失憶了?”江琳覺得不可思議。
“不是失憶,很奇怪。”醫生繼續說道:“她既沒有受過外界重物的刺激,又沒有家族遺傳病史,身體檢查結果也都一切正常。這種情況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可按你們說的,她着實又和以前不太對勁。我看這樣吧,她的年紀還小,還不適合吃太刺激的藥,你們就先回去好好地觀察幾天,若還有什麼不對就再來醫院看看吧。”
似乎是對醫生說的話很不滿意,她的語氣有點衝,“你什麼意思?看了這麼久結果是什麼也沒看出來是嗎!我的女兒不記得我們了,她什麼都不記得了,這怎麼可能沒有事!”
“江琳!”言深拉住她,“冷靜點,孩子還在這。”小小的言默盯着他們看着,其實她都聽不懂,她只知道她的媽媽很生氣,很生氣。她上前揪住她的衣裙,甜甜地對她說:
“媽媽,我們回家吧,我肚子好餓。”
那一刻,淚如雨下。
那是言默第一次被發現出現問題,但好在小言默又重新接受了一切。
她知道,那個個子高高的,挺拔的,不愛笑的男人是她的爸爸,叫做言深。
而說話溫柔又好聽的,做菜還好吃的漂亮女人是她的媽媽,叫做江琳。
她,是他們的獨生女,言默。
由於言默的特殊,她被允許和爸爸媽媽一起睡,事實上,是她的爸爸主動要求的,就今天一晚。明天,他就又會變回那個嚴厲的言深爸爸。
夜深了,一家三口躺在一張大牀上,牀中間的那個小人早已進入夢鄉,了無睡意的是那兩個大人。
“言深,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右邊傳來的是江琳的聲音,有些悲涼,但更多的是擔心。
可左邊遲遲沒有迴應。
良久,他說:“她是我們的女兒,唯一的孩子,不管她變成什麼樣,言言都是我們的孩子。”
之後,再也沒有人說話了。只是,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