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將虞歡逼到崩潰的,是一位很有味道的中年大叔。
這位大叔頭頂金毛獅王髮型身着丐幫式流蘇破麻袋,腰纏幾隻夜壺,腳踏露指草鞋,在一羣蒼蠅蚊子的擁簇下,頗顯隆重地走進藏歡樓,呲着大板牙甩個濃重山溝溝口音:“虞歡丫頭片子哪旮旯呢?麻溜叫出來,大叔俺不稀罕洗澡,十幾年沒洗過,俺聽說虞歡丫頭片子香噴噴的,趕緊讓她挨着俺坐上幾天,好趕走嗡嗡在俺身邊的小畜生們。”
大黑牙一面吐着方言,一面從身上抓蝨子跳騷,放到嘴裡有滋有味地咂咂,然後接着抓……
想虞歡一個姑娘家家能在萬惡的舊社會獨自將弟弟拉扯大,自然是個彪悍的主。何曾受過如此精神摧殘,叔可忍嬸不可忍後,終於邁出復仇的第一步。
於是她怒氣衝衝趕去裂錦山莊清算明賬暗賬大帳小賬和總賬。行至山莊腳下才發現一時衝動竟忘記帶凶器,順手抄起田埂間一把鐮刀,舉過頭頂殺氣騰騰衝上山去。
碩大庭院裡,正給老虎順毛的白蕭煌懶洋洋擡個頭,“可是來給本公子泡澡的?”瞥見對方手中的鐮刀詫異道:“本山莊的稻穀早已收割完,眼下不缺勞動力,倒是缺個小妾。”
虞歡將鐮刀迅猛地劈在一顆大柳樹上,“我看你不缺小妾,倒是很缺德。”
白蕭煌煞有其事點點頭,“謝姑娘誇獎。”
虞歡身姿猛地晃了幾晃。
聚精會神看戲的肥狐狸發表了下自己的意見,“這個白公子是不是步生花流落在人間的兄弟啊?他們有兩個共同特點,其一,五官最厚是臉皮,其二,五行最缺德。”
我深表贊同,併爲自己豢養出如此明察秋毫的寵物而深感自豪。但,不知步生花聽了做何感想,將肥狐狸做成狐裘領也是有可能的。
虞歡使勁拔着大柳樹上的鐮刀,奈何方纔力氣太過震撼,鐮刀入木三分,怎樣都拔不出來。手中沒了兇器,眼前又有兩隻瞪着她流口水的成年老虎,她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嚅囁道:“今……今個就不與你計較了,咱們來日方長。”言罷,轉個步子要溜走。
三步之內卻被山莊護院攔住,步生花牽着老虎靠過去,“姑娘以爲我裂錦山莊是菜市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虞歡不語,只有兇惡的眼神望着缺德公子。
缺德公子敲了敲老虎尖銳的牙齒,眼皮不擡,道:“看在你是姑娘的份上,給你留條後路,我這山莊恰巧空了兩個職位,一個是小妾,另一個是本公子的貼身丫鬟,你想替補哪個位子?”
成爲腎好缺德公子的第一百零九個小妾,虞歡自然沒有如此遠大的理想,自然選了貼身丫鬟這個方便將自己整得更狼狽的職業。
沏茶倒水鋪牀端夜壺這些日常工作倒是不難,唯一讓她啓齒的是,這缺德公子每晚臨睡前要她親口在他耳邊誇一句:公子威武。
虞歡咬緊牙根就是張不開口。缺德公子的缺德智商便琢磨出個不溫不火的招式來懲罰她服侍不周之罪。
戌時一到,裂錦山莊少莊主宅院便會出現這樣一道獨特的風景。
一位姑娘腳踩一隻南瓜,展平的雙臂間掛着蕭煌公子的內衫,口中含着一顆生雞蛋,頭頂端放着滿滿一碗水,如此傻愣詭異造型被裝飾在草叢之間。
這位倒黴催姑娘自然是虞歡姑娘。
缺德公子迎着山風衣袂翩翩,圍着虞歡轉幾圈,時不時補上一刀。
“呦呦呦,姑娘的平衡感不錯嘛。明年秋收時節便將姑娘送去田埂間嚇唬鳥雀,你覺得本公子的提議如何?”
虞歡含着雞子,木訥着身子,恨不得將眼珠子瞪出來。
“對了,虞歡姑娘,你口中含的雞子好像未曾清洗,公子我特別吩咐,挑了剛生出來的雞子送你含在嘴裡,不知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雞屁股的專屬味道。”
虞歡喉嚨間一陣翻滾,頭頂上瓷碗裡的清水微微晃盪。
“姑娘還是淡定些好,若你將碗裡的水盪出一滴,本公子便將搭在你臂彎間的內衫換成……本公子的褻褲,哈哈哈哈……”
月亮門口,擁擠着大票缺德公子的小妾,掩着朱脣譏笑諷刺,暗自較量着面部表情,看誰的五官更生動些更幸災樂禍落井下石一些。
虞歡朦朧杏眸裡強忍着淚水不墜下來。
“想哭?”白蕭煌止住笑意,捏捏她清瘦的下頜,“你若現在當着我的面大哭一場,再求饒一番,今個的刑罰就罷了。”
虞歡將水霧朦朧的眸子轉了一番,隱忍而倔強。
白蕭煌面上浮出一絲惱怒,微微側個眸子似乎在琢磨什麼。
倏然,牆院之上閃出一片墨色衣角,一位面目精緻氣質高冷的公子穩穩落在地上。
“可否饒恕這位姑娘。”男子平穩的嗓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白蕭煌側個眸子,將從天而降的男子細細打量一番,“你是誰?從何而來又是如何避開山莊護衛浪到本公子內宅來管本公子閒事的?”
男子表情淡淡,“本是路過,見這姑娘被你們欺負得狠了些,便來說句公道話。”
白蕭煌對着浮雲狂笑幾聲,“真是好笑,俠士年年有,今年格外多,居然管到我裂錦山莊來了,本公子奉勸你趕緊浪回去,別礙了公子的眼。”
男子掌心翻出一串色澤明豔圓潤飽滿的珍珠串來,“此珍珠乃東海紫珠,可抵萬金,能否讓我將這位姑娘帶走。”
造型獨特嘴巴撐到極限的虞歡,用探究的眼光瞅着從天而降的美男子。
白蕭煌指了指努力堅持造型的虞歡,又轉眸望向出手豪闊的美男,“你家親戚?”
“萍水相逢。”男子大方地將手中珍珠串遞了過去。
白蕭煌怔了一下,鼻孔哼了一聲,“這個女人不賣。”
男子將手中的珍珠緩緩收回,沉吟了片刻,“那麼,告辭了。望公子仁德些,不要同一手無傅雞之力的姑娘計較太多。”
言罷,飛身出了莊外,襯得遠天的碧雲亦清雅幾分。
虞歡一直望着翩翩離去的背影發愣,嘴裡含的雞子啪嗒一聲掉下來。白蕭煌眉心皺了一皺,“你從哪勾搭了一隻莫名其妙的傻缺,你值萬金麼?明明只值幾個銅子。”
虞歡搖搖頭,頭頂的瓷碗咣噹一聲也砸下來,正中白蕭煌的金絲雲靴。
白蕭煌卻未低頭瞅一眼溼溼的雲靴,而是湛着精光的眸子直直盯着虞歡看,質疑道:“不認識?”
虞歡點點頭。
他劍眉擰出個花樣來,“不認識幹嘛用愛慕的眼神盯着人家看?你這個女子很是無德,很是不知羞,很是無知。難道你看不出那男子長了一副尖嘴猴腮的凶煞之相麼,那種五官輪廓明顯克六親,克爹克娘克妻兒,克叔克嫂克侄兒,那是一張標誌性經典版光棍臉,懂?”
虞歡微微翕動雙脣,用看白癡的眼神對着眼前的這位鑽研了會,隨即眸光又飄向遠方。
“你這個女人居然還看,長着克親臉的那廝已經走了,聽不懂本公子的話?管事管事,將這又蠢又傻的女人關去柴房蹲牆角,還有,不準給吃的喝的,讓這蠢女人清清腸胃清清腦袋。”
我沉思在“克親”美男乃何方神聖,在後來劇情裡會充當何角色?總不會是打醬油的吧。那真可以榮登史上最美客串男配角這一頭銜,我定是他頭號粉絲。
前提是我家一汐神尊允許我愛慕別的男子,更前提的是,一汐神尊認爲我們是一家人。想到這,我覺得我想多了,而且跑題了。
肥狐狸卻跑題得比我還厲害,它弓着肥肥的小爪子陷入沉思,緊湊的五官愣是給擠出個深沉的模樣。我看着忒不習慣,揪了揪它的耳朵,“在想你的老相好人蔘精還是你的好基友黃鼠狼?”
肥狐狸依舊深沉,“肥肥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那位拿着珍珠的闊哥,好像挺有身份的一位闊綽公子,到底是在哪呢?天宮蟠桃會上還是世祖菩提的羣賢宴上?爲什麼回憶如此朦朧?”
我撣撣耳朵,這狐狸的妄想症又發作了。還回憶朦朧,好文藝版妄想症。
銀月照軒窗。
紅木榻上的白蕭煌好似長了一窩蝨子般翻來覆去不得安眠。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牀,連外衫來不及披好,便做賊似的趕去柴房。
迴廊一角,遠遠瞥見幾位小妾自柴房處談笑走來,且笑得別有深意。
他擡起袖子將臉遮了一遮,四處瞅一眼,發現沒人關注他,將身子閃出個極限閃到柴房外。
屋內傳出幾位小廝地調笑聲。
“餓了吧,只要你讓大爺親一下,這碗餃子便送予你吃,絕對不告訴少莊主,你看如何?”
“如此嬌美的小娘子卻被關到滿是老鼠和蟑螂的柴房,看着讓人好心疼,讓小爺我給你取取暖。”
白蕭煌眸色一凜脊背一僵,猛地踹開門,兩位小廝正對着虞歡的衣衫撕扯得過癮。
他兩飛腳將專心致志撲女人的小廝踹飛,迅速蹲在虞歡身邊,將衣衫不整滿身雞蛋湯的姑娘細細打量。
想必他已經頓悟到,這蛋花湯正是她那羣小妾的創意傑作。
不顧耳後兩個小廝撕心裂肺地哀呼求饒,他用純白衣袖將虞歡臉上的湯漬一點點拭擦乾淨。
“蠢女人,被人欺負了不會大聲喊叫麼,你平日裡吃得那麼多,嗓音應該跟驢叫差不了多少,想必離柴房不遠的我定能聽得到。”
虞歡將下脣咬得慘白,沒發出一絲哭聲,淚水確砸得歡騰。
他驟然將眼前倔強到讓人憐惜,也倔強到讓人生氣的姑娘拉近懷裡。肅穆的臉上沒了平日的浪蕩,沉着嗓音道:“幸好,幸好我來得及時。”
聽到響動飛奔而來的管事瞅見了這一幕,自是腦補了方纔發生的故事情節。見少主將懷中的姑娘抱得穩妥,輕聲提了句,“少莊主,他們怎麼處置。”
將美人抱起,幾步後頓在門檻間,光看背影便透着龍捲風般飛沙走石的狂野氣場。只聽隱着風暴的聲音沉沉道來,“用山莊最大的鍋煮兩鍋餃子,讓他們一個不剩的吃下。”
管家略躬身,山莊最大的鍋是專門用來招待萬人宴而量身打造的,足能煮下一頭牛。他瞥了眼跪地跪得服帖的兩位小廝的肚子,略同情道了句,“是。”
“吃完之後,閹了。”他淡淡吩咐完,抱着虞歡翩翩離去。
庭院中,夜風微薰,紫荊花枝頭剛好壓上五瓣淡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