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入阿棄畫境。我快進行到三百年前大祭司入聖山尋到阿契。將阿契帶離神聖山的那一個清晨。
阿契坐在轎內。一排祭司及將士尾隨其後。我驀地出現橫在路中間對騎着白馬的大祭司一個勁眨巴眼。
大祭司會意。下馬走了過來。“姑娘有何事。”
我將他拐到一處僻靜地。同他掏心掏肺道:“既然昨晚你將人家姑娘的身子看光了。娶人家是必要的。何況你也動了心不是麼。都是大人了那些小年輕們玩得曖昧啊矜持啊那一套實在不適合你。你一定不要讓阿契入了王宮。否則你們日後就是個連環悲劇。”
大祭司壓低眉頭看我。想他應該沒遇到過像我說話這麼坦蕩蕩的人吧。
他方張了張口。我搶先一步道:“從這出了十幾裡你會遇見一隻受傷的小紅狼。你救了他麻煩就大了。最好繞道走。這一路上阿契會鬧幾次肚子。她會向你借不少錢買東西。當然後來她也一直沒還你。這不重要。她還會邀你陪她去看戲。看得是一場她自己都看不懂的戲。等你們回了王都後。天空會連降三天暴雨。這是阿契無聲的反抗。她其實不想入宮的。最後阿契入了宮。她後知後覺喜歡上了你。她真是一丁點也不喜歡南疆王。再嫁給南疆王的那一日她提前喚醒了骨沙。也是在那一日你被王下令殺死了。死相比較慘。我就不具體形容了……”
大祭司詫異望着我半響。“姑娘你是。”
“我是神仙。”我說:“你可以喚我羽神仙。”
對方打量我幾眼仍是驚愕的模樣。“羽……姑娘怎會知曉骨沙的秘密。”
“我是神仙啊。”我說。“我還帶了一個神仙夥伴還有一隻寵物……”
咦。人呢。還想讓步生花出來展示一下武功仙術什麼的好增加可信度。脖子扭了三個圈才發現一人一狐隱着身子坐樹杈上盪鞦韆。
步生花正呲牙咧嘴衝我笑。肥肥則是搖頭晃腦指指狐狸嘴示意他已經被步生花點了啞穴實在幫不了我。
我對着光禿禿的大樹杈道:“你們快下來啊。”
大祭司望了眼一片葉子都沒有的光禿樹幹子。皺眉沉思一番。擡手招來兩位將士。“將這姑娘送入附近的醫館。”
彪悍將士將我架起。可憐我雙腳懸空仍不忘衝着愈走愈遠的背影喊道:“我沒病啊。我真沒病啊。我說的是真的。不信你就走下去。倘若信了我的話就到你們看戲的那個戲樓來找我。”
我在那處戲樓逗留幾日。果然。暴雨如注的一夜。渾身溼透的大祭司推開戲樓的大門。
戲樓人去樓空。他站在我對面凝視。地上落了一灘水跡。他說:“羽姑娘……我信了。”
我自然猜到他已經歷到人生哪個階段。
我問:“你看出來了。暴雨是阿契召喚出來的。”
他點點頭。額上的雨滴仍不停往下淌着水。
我背手故作高深道:“我窺見了你們的未來。見你們實在忒可憐便趕來將你們的命運改一改。眼下你有兩個抉擇。一是不顧阿契的感受將她送入王宮。一個月後的冊封大典之上她祭了骨沙。而你也被刺死。二是將她帶走。你們隱居到哪裡我就不管了。至少你們可以一起生活三年。三年後骨沙甦醒。阿契要不要犧牲自己成全大家你們倆私下商量。倘若阿契偉大真去封印骨沙。你們好歹還能相守三年。這比一個月後雙雙死亡划算得多。你覺得呢。”
一如當初我在畫境中窺探的那般。暴雨嘩嘩。大祭司端了飯食走進阿契的房間。
“姑娘打算何時要這雨停下。”
仍是面帶愧色的一張臉。“你知道了。你一定很討厭我。我很壞吧。爲了一己之私害得全城百姓受罪。”
他靠她近些。“姑娘究竟爲何不願入王宮。”
“我……我……”
他倏然握住她的手。“如果我打算將你帶走。你會跟我一起走麼……阿契。”
阿契瞪大雙眸。不敢置信瞪了他好久。
而他就那樣靜靜被她瞪着。
終於。阿契羞紅了臉。輕輕回握住他的手。“恩。”她笑。
客房不大。隱着我。步生花以及肥肥就顯得有些擁擠了。
我瞪瞪步大仙。“看見沒。沒你們幫忙我也將兩人撮合到一起了。”
“當初不出來替你做僞神仙證明是在幫你。我若站出來大祭司也不一定信。不如讓他親身經歷一番。沒有什麼比親身經歷更值得信服的了。”
我覺得他說的還算有點道理。
我將這對苦命人的後路已鋪墊好了。步生花將肥肥的狐狸身子變做二層閣樓大小的塊頭。暴雨方停的這個時辰。白滾滾的一大坨肉從天而降砸到方出了驛站門口的大祭司身邊。
白大怪物一張口便將大祭司給吞了。街上一陣騷動。白大怪物第二口便將阿契連同裝着阿契的轎子一併吞了。白大怪物得手後拍拍屁股就跑遠了。
第二日。王宮內貼出大祭司及未來王后被一頭巨型白豬生吞的告示。
南疆國失了大祭司及新後。舉國哀痛。着喪服七日。南疆王急招捉妖異士搜尋白豬怪物。
白大怪物將大祭司同阿契完整吐出來後。兩人謝過我們便騎着馬遠去了。
馬蹄踏過水窪。馬背上的阿契被大祭司緊緊擁在懷中。她的笑比陽光還要純淨溫暖。等待她們是三年或是更長久的日夜相守。
原來。若是三百多年前大祭司知曉日後兩人的悲劇會做出如此抉擇。他終是選擇阿契。無論是三百多年前的大祭司。還是三百多年後的南疆王。我想。在他心中沒什麼比阿契更珍貴的了。
其實。他們的悲劇是可以挽回的。假若當初阿契再執着一點。臉皮厚一點。多糾纏一點。多多表示一點。說不定大祭司會放下君臣觀念放下肩上責任同阿棄遠走高飛不問世事做一對神仙眷侶。
可惜。這一切都是假的。畫境改變不了歷史。待我們出了畫境後這一切都會消失。
阿契去了王宮。大祭司同她形同陌路。一月後。兩人葬身霜葉白林。
我進入畫境改變歷史。看一場虛無的幻象不知究竟爲何。只覺心裡的甜蜜方蔓延開。更大的悲傷便將我侵蝕淹沒。
虛幻。虛幻而已。
出了畫境後。步生花迫不及待將琉璃盞中阿棄的魂魄送入上古畫卷。
不是他缺德或沒同情心。實則是阿棄的魂魄再也凝聚不得。恐怕再晚半刻鐘便會散入時光裡。將她魂魄祭了上古畫壁。至少還留下一尊栩栩如生的石雕像。
這樣一想。貌似賺了。
另外沒想到的是。蒙孑未曾因阿棄及蒙鐸的離去而一蹶不振。他反而打起精神安邦治國。
他在端木王府發現一座寶庫。裡面堆滿了金銀珠寶。寶庫中唯有一隻箱子顯得空蕩。裡面是一套青銅鬼麪人的裝備。
銀的紋路。猙獰的表情。黑色的袍子質感柔軟。
這是蒙鐸爲他留下的一筆財富。上利君王下利百姓。可解南疆國積弊數年的財政危機。
蒙孑這才知。原來南疆國最神秘富足的鬼面秘術師乃是蒙鐸所扮。他用自己全部的力量默默支持着他。暗暗穩固着他的王位寶座。
這一切的一切。他從不知曉。
突然覺得。蒙鐸不過是個孩子。一個天真而邪惡的孩子。他的世界裡唯有蒙孑一人。其他全部都可炮灰。包括老南疆王。包括阿棄。包括白石村寨的二百多口人命。
另外。最令人驚異的是。蒙孑並沒有將罄竹難書的阿詩那正法。反而未曾對其做出任何懲罰。
阿詩那仍是王宮中地位最尊貴的夫人。只是這個夫人他從不召見。
本來蒙孑此舉我是忒不理解並不支持的。壞人得不到應有的報應。那真是讓好人們寒了心了。可蒙孑大赦南疆國的舉動。我才從中猜出一二。
他不過是想積德而已。爲阿棄。爲蒙鐸。爲回不來的兩人。或許他暗暗期待着。多一分德少一分孽。日日月月年年累計的福報會將消失的兩人送還到他面前。希望如此渺杳。他卻如此堅定。
是他太天真。還是情到深處本是天真。
無論天真與否。這段埋藏於南疆國的一段深情卻是散了。於命運中。於時光裡。終成菸灰。
後記:南疆建國六百六十七年。蒙孑禪位。傳阿雨王子繼承南疆王位。蒙孑至此下落不明。
多年以後。當地百姓於蒼山深處發現一位貌似前南疆王的老者。老人白髮蒼蒼。深居簡出。日日於蒼山間種植杜鵑花。幾十年如一日。人稱杜鵑老人。
杜鵑老人身邊跟着一隻火紅的小狼。小狼毛色鮮亮。異常乖巧。喜歡窩在老者懷中。只是此狼從未長大過。時光如斯。永遠一副玲瓏小巧的幼崽身軀。
有人問杜鵑老人爲何日日於蒼山種植杜鵑花。杜鵑老人道。他不過在履行年輕時的一個承諾。親手將蒼山種滿杜鵑花的承諾。
只要他還在。承諾便在。
每年春風散盡。滿山杜鵑便爭相盛放。搖曳成海。傳說。若是真心相愛的戀人。於杜鵑花叢中會聽到一首清淺悅耳的歌謠。
後人爲這首歌謠起名叫天荒地老。
生生世世。流傳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