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龍他們在那邊跟人指手劃腳,叫喊跳踉,說什麼他們不知道,只知道槍頂得衆人越來越緊,迷龍打算硬去把繩索套上時乾脆捱了一槍托,幸好他往江這邊看了看,總算沒跟人開幹,而是脫了褲子讓人看他的中國褲衩。
阿譯也在我旁邊望眼欲穿,“他總算有數了。”
瘸子問他:“你啥時候有數,阿譯?”
阿譯就又有些鬱悶,而所注目之處,守橋傢伙們的槍口讓開了一些,可槍並沒放下,他們看看江這邊江鬆的隊伍,繼續與迷龍們爲難,而現在脫褲子讓人驗褲衩的不止迷龍一個,而是過了江的一幫。
不辣說着風涼話從衆人身邊擠過,去完成筏子的最後一道工緒,“要得。現在守橋的老爺當他們是連褲衩都扒的鬼子兵。”
瘸子很惶急,他的視野裡看不見江鬆,於是他沒了主見,離他最近的是更沒主見的阿譯。
“我們唱歌吧?要不我們唱歌?”阿譯拿不準主意地說。
“啥玩意兒嘛?”瘸子說,但我立刻意識到這小子終於提出了一個有數的辦法,“唱什麼歌?”
對一個只學過政教而從未學過軍事的軍官,瘸子可算問了阿譯一個正中他下懷的問題,“唱這個,這個歌!”
那傢伙從瘸子身邊躥開,跳上一塊石頭,賣力地揮着手以引起大家注意。好吧,注意到他了。
“我是林營長!大家一起來,跟我唱!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於是我們就開始嚎上了,整隊的人站在江邊對着對岸吼: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
一呼同志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齊從軍,淨胡塵,誓掃倭奴不顧身!
忍情輕斷思家念,慷慨捧出報國心……”
瘸子仰望着阿譯吼,那真不好受,那傢伙以一種顛狂的狀態打着拍子,眼淚鼻涕說不定還有口水全對着瘸子紛落如雨。
他自己抹着眼淚,“你他媽哭哭哭什麼?”
他媽哭哭哭什麼?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爲做漢終軍,成爲粗鄙不堪的丘八,班定遠越來越遠,成爲昔日拿着水龍和槍托對同學猛揍的人,可是阿譯你他媽哭哭哭什麼?
衆人的歌聲終於漸停。對着迷龍的槍口放下,來了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在向他發問,客氣了些,至少是在理論而不是毆之以槍托,向之以槍口。
喪門星又在唱歌,已殞戴安瀾將軍的《戰場行》,沒阿譯那麼誇張,但哼的也帶起來一片。瘸子聽了會兒那比較沒文采的歌詞,激動過去了,雖然拖了時間但似乎也可平靜地過江。
康丫在後邊拍着我的肩,“耳朵拿過來。”
瘸子把耳朵拿給他。康丫的咬耳朵真是不折不扣的咬耳朵,“小日本幹到東京了,別跟別人說。”
退了一步,撓着被他弄得生癢的耳朵,“什麼意思?”
“不知道。隊尾傳過來的,讓小聲跟熟臉傳下去。”
“……別跟別人說還往下傳?這種莫名其妙的話怎麼傳?”瘸子問他。
但他傳給了郝獸醫,並且聽着再從不辣嘴裡傳幾道後就成了“跟你熟我才說,小鬼子把小東京打了,小日本只好家搬到緬甸了”。
豆餅瞪着眼驚咋,“那太擠了吧?!”
瞧不下去了,瘸子在隊列裡周遭尋找江鬆,但仍然找不到他,於是離隊走向隊尾。
還沒到隊尾他就看見了江鬆,後者站在樹邊,看見瘸子來就嘻裡哈啦地向他揮了揮手,一邊解着褲子扣走向樹後,看起來他像要去小便。
到了樹後,這裡是一片小小的空地,江鬆全無便意地站在那裡看着樹後,瘸子過去看着他看的東西:一個已經死了的中國兵靠在樹幹上,刺刀紮在他胸口,血還在流,如果瘸子對他有什麼印象,就是他是被江鬆從散兵遊勇中踢進隊列的潰兵之一。
“是日軍。你們唱歌時他幹張嘴,我瞧出不對,他也瞧出不對,他進林子,我跟,他想殺我。就這樣了。”江鬆說。
我問:“你往隊首傳話的就是這個?”
“別聲張,日軍就在我們中間,向你熟人傳話。我讓蛇屁股傳的話,怎麼啦?”
“找個廣東人傳話?!現在都傳成小緬甸打了小東京,小鬼子和小日本鬧分家啦!”瘸子說。
江鬆啞然,但他現在笑不出來,瘸子也笑不出來。
他說:“我錯了,錯了錯了。光想這事兒了,去叫你最信得過的人來這。”
瘸子一邊出林子一邊嘀咕,“什麼叫最信得過的?”
江鬆在搜索着那具屍體,“就是比你可靠的,快去。”
悻悻地瞧他一眼,出去。
阿譯在看着對岸,也聽着炮聲。
迷龍仍在和那名軍官理論,守橋兵收走他們所有人的槍械。他們並不緊張,因爲那只是爲了保險。
裝設炸藥的工兵已經退離位置,他們的工作已經完畢。而橋上橫着的那輛車終於被齊心合力推進江裡。
現在他們是很多人看着那具屍體,郝獸醫、不辣、蛇屁股、豆餅、喪門星、康丫,幾乎都是收容站裡出來的傢伙,瘸子碼的。
“可靠不可靠就不知道,反正這些都是一起從禪達出來的,就這些了。”瘸子說。
江鬆沒理他話裡的挖苦、惆悵與牢騷,他整理着死人圍在脖子上的一條白毛巾,甚至是刻意把它弄工整一點兒,“上回跟咱們交一手就蹤影不見的日軍斥候。現在出來了。想的是跟着潰兵一塊兒混過橋吧,要是佔了橋他們大軍從南天門衝下來就真是一瀉千里了。這是他們防止誤傷的標識,我剛纔在隊裡看見十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