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十一

學點兒歷史 絕對本源之零點風暴 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十一)

冬天就要來了,春天還會很遠嗎?管仲走過他那一串串背時的路,象像出口轉內銷的退貨,被木籠囚車運回了齊國故鄉。齊桓公手下大紅人鮑叔牙,不計前嫌(其實是有言在先),把籠子裡的管仲釋放出來,修整好他刺蝟一樣蓬勃的鬍子,穿上袍子,戴好冠弁,推薦給齊桓公,要求齊桓公拜這個舊日冤家爲卿。

既然大紅人說話,齊桓公得給面子:“好吧,我來見見他。”

鮑叔牙說:“對於管仲這樣的大能人,不能隨便見的。必須沐浴三次,不吃豬肉,遠遠跑到郊外迎候,人家纔有情緒對您講話呢,告訴您治國安邦的大道理呢。”

齊桓公閒着也是閒着,全當演戲,照辦之後,把管仲接到朝堂坐好,然後就聽管仲侃了。管仲射箭不行,侃可是一絕,他滔滔不斷,江河直下,先從“四維不張”破題,適時提出“禮義廉恥”理論,要男的走馬路左邊,女的走馬路右邊;又強調士農工商都要捲鋪蓋住在一起,分類而居,不許串幫;隨後是徵稅和徵兵,加強鹽鐵管理國有化,統一鑄造貨幣,破除血統論的家族世襲,面試聘用“非高幹出身”的布衣賢能。足食足兵、富國強兵,再高唱“尊王攘夷”的戰略口號,實現一代霸主的宏偉目標。

齊桓公覺得太離譜,就推搪說:“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寡人可不敢妄想當霸主啊。”

齊桓公好色,倒是事實,據說這位30多歲的鑽石王老五最喜歡的事,就是光着身子坐馬車,跑到臨淄大街上載着婦人,在陽光照耀下互相徐徐脫下裙裾,一起making

love。估計這種出格行爲在不重周禮的齊國是非常另類非常酷的,而在魯國則是不可想象的。(齊桓公、齊襄公、文姜、宣姜,都是一個爹生的,他們在性生活方面都一樣,都繼承了東夷族sex

liberation的古風。)

齊桓公說自己好色,不務正業,管仲連忙編了一大套道理忽悠他,意思不外乎請齊桓公徹底放棄權力,讓我這個大賢人當國。我撒開了施展,您再荒淫酒色,也可以當一代霸主。

齊桓公沒轍,只好由着管仲建設新時代吧,自己退到二線單抓婦女工作。齊國率先出現君、相二元分權管理。

管仲又跟齊桓公要條件:人輕微言微輕啊,疏不間親啊,我一介布衣,沒有政治資本,別人不理我這套啊。於是齊桓公給管仲起了大房子,把臨淄城裡的“市”(商品交易區)的稅收三分之一,發給管仲當工資。管仲成了齊國第一號爆發戶暴發戶後,又怕被上流社會的老貴族(指國君一族,國君以外的大家族)看不起,就要求齊桓公給他尊號。齊桓公索性尊他爲“仲父”,就是乾爹或者二叔的意思。

度量闊大的齊桓公又要求全國人都講避諱,不許說“夷吾”兩個字,因爲這是我乾爹管仲的名字。齊國老貴族們都大喊晦氣。

(所謂貴族,在我這本書裡,全是指大家族,春秋時期,經濟勢力雄厚的大家族(包括國君一族),都有自己的封地和管理隊伍,家族的嫡傳人是最高領導,管理本家族事務,也包攬國家政府職位,世代把持。這是分封制的結果,類似西方封建社會的“領主”。在春秋時代,普通家族的子弟(一介布衣),是沒有封地,或者只有小片土地,力量薄弱,是沒法進入政府高層的。管仲則是特例,是招募任命的,沒有大家族背景,所以需要齊桓公給他撐腰。像他這樣比較賢能的普通家庭出身的布衣,想大量從政,要到戰國時期才變得可能。)

齊桓公的原則,用現在英文說就是delegation(授權):君主思慮臣子職權範圍內的事,心志就會衰竭;親自做臣子職權範圍內的事,就會疲憊。所以齊桓公採取大撒把政策,不管不問。據說有一次,有人向齊桓公請示事情,桓公說:“去跟仲父說去。”官再次請示,桓公說:“找仲父去。”一連三次如此。

有人說:“您這麼當國君,豈不太容易啦!”齊桓公說:“寡人沒有得到仲父的時候,很艱難,已經得到仲父了,爲什麼不變容易呢?”

一切權力都有了,萬事都具備了,齊桓公什麼都答應了,生米就要煮成熟飯,人民就要擦亮雙眼,管仲如果幹不得不好,如何向人民交待。

時年管仲45歲,商人出身的他不光能吹,還真能幹,充分發揮自己經濟學特長,。鑑於齊國臨海,有漁鹽之利,就獎勵捕魚煮鹽,實行海鹽國家專賣,從別國掙了很多外快,。一般聖人都崇農抑商,管仲卻鑄造金幣,干預糧食市場,扶植萬元戶。

爲了維護經濟發展的安定環境,管仲歸還那些從魯國、衛國、燕國搶來的土地,換取睦鄰友好,轉而對外實行經濟侵略。當時各國貧鹽,齊國擡高鹽價,致使他國黃金流失萬餘斤,天下黃金越少,齊國越提高金價,高價收買各地黃金,以至於形成黃金壟斷。再用壟斷的金子,賤價購買各國貨物,使天下市場操縱於齊國這個金融寡頭之手。(這裡的黃金是指青銅,鑄錢用的。)。

管仲向樑國、魯國訂購大批絲織品,對方貪圖利益,就廢掉農耕,全國養蠶抽絲,一年過後,管仲單方面撕毀購絲合同,一下子就把樑、魯兩國給擱那兒了。兩國老百姓家家沒糧食吃,天天裹着自己紡的綾羅綢緞餓肚皮。

富國之後,管仲開始強兵,組織羣衆大練兵。練兵又不明着練,怕引起國際干涉,於是兵民合一,創造民兵自衛隊形式,。每家指定一人當兵,五家就是一伍,八個伍設一個連,十個連組成一個旅,旅長叫做“良人”。五個旅是一個軍,全國分三軍。這三軍兒郎平時分散隱蔽在農戶,平時種田,每年以打獵形式,搞兩次全國範圍軍事演習。一夕有警,全國皆兵,擴大了徵兵資源。老百姓不許遷徙,每五家的“伍”人,從小玩在一起,長大跑在一起,死難時互相弔慰,同災同福,此唱彼和,感情深厚,所以可以拼命共同對敵。夜裡作戰,聽到彼此聲音不會亂伍;白天作戰,見到對方容貌就互相認識。這種徵兵制,比後代“募兵制”弄來的僱傭兵,更團結、更忠誠,也更愛家愛土,不需搞整風運動,思想就已經很統一了(這類似同時期的歐洲,希臘國家斯巴達15人一組的小型戰鬥單位“菲迪拉亞”)。

士兵有了,兵器怎麼辦?管仲說,犯罪之人,繳一隻個真皮的盾加一枝支大戟就可以贖罪,想打官司嗎,訴訟費是三十支箭。

在管仲大聖人的治理下,齊國解放思想,國力大增,達到三軍規模,每軍編制一萬人,(這是公開數字,給周天子看的,其實民間預備隊還有十來萬)。養着這麼多軍隊,就得給他們找事做,軍事機器閒着就會長鏽。於是它在未來的30年間,象像絞肉餡一樣絞掉周邊30多個小國,成爲東方超級大國。管仲給這個一度只擅長縱慾享樂的爬蟲樣的沒志氣的國家,帶來了天翻地覆的騰達變化,最終成爲春秋大地上的第一隻恐龍。

(我們老說明朝出現資本主義萌芽,好象像中國人在那以前不作生意做生意。其實春秋戰國的大商人,比如陶朱、猗頓、呂不韋,勢力足以干預國家機器。管仲就是典型的新興大商人利益代言人。

然而,死腦筋的孔子卻總不服管仲這一套,尤其看不起管仲鼓勵經商。他的高徒“子路”特意咒罵管仲說:“管仲欲立公子糾而不能,是不智也,家殘於齊而無憂,是不慈也,桎梏而居檻東,無慚心,是無愧也,事所射之君(齊桓公),是不貞也,不死以殉,是不忠也。哪裡算是仁呢?”

孔子雖然嫌管仲生活奢侈,但在忠於忠與不忠的問題上,還是肯定管仲的,他說:“管仲欲立子糾而不能,不遇時也;家殘於齊而無憂色,是知權命也。桎梏而無慚心,知裁審也。事所射之君,通於變也。不死子糾,量輕重也。管仲不死束縛而立功名,未可非也。”

孔子是通達的,反對愚忠的。後來的儒者們,發明“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之類的教條,實在不是孔子初衷。)

不過,管仲在齊國主持政府工作的第一次大型軍事行動,卻是大丟面子。

公元前684年,齊國爲了報復魯國協助公子糾奪位的宿恨,就以鮑叔牙爲統帥,(那時候不分文武官,文官也能打仗),催動300輛戰車,行軍二百公里,南下掠過泰山,直扣魯國北境。

魯國在山東西南部,面積雖小一點,但土地肥沃,實力不弱,所謂齊大魯強,終春秋時代,主要跟東北方的齊國幹仗。

但是魯莊公在上一次“乾時一戰”新敗,光腳從戰場上跑回來的,後怕之餘,不敢力戰,遂命軍隊扛着大戈,向內地收縮,將主力軍約300輛兵車,結集在一個叫長勺的地方,緊臨曲阜城。曲阜城裡一片恐慌。

這時候,一個士人,名字叫曹劌,求見魯莊公。士人,在東周,是一種介於公室貴族(大家族)和普通國人之間,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的階層,類似於穿着長衫而站着喝酒的孔乙己先生。

曹劌雖然是一個士人,但他因爲經常吃菜,因此而聰明(那時老百姓可以吃的菜是:郁李、野葡萄、苦菜、葫蘆、麻子、王瓜、葵菜、大豆,年終也許有羊肉和酒)。

於是,吃慣了菜的曹劌綠着眼睛說:“肉食者鄙,未能遠謀。”

這個跟孔乙己一樣傲氣的傢伙遂造訪魯莊公,向他提問:“你說,您有什麼資本可以和齊國比個高低?!”

魯莊公年紀輕,經驗少,以前受大舅齊襄公的氣,受母親文姜的氣,謙卑慣了,又被敵人嚇得九神無主,所以有病亂投醫,指望這位不速之客幫他妙手回春,於是回答曹劌說:“我平時祭祀神祗,從來都用上好豬肉,從沒虧缺過他們,也沒注過水。神仙準能保佑咱。”

曹劌說:“臨時抱神仙腳,是沒有用的,關鍵你平時對老百姓怎麼樣。”

魯莊公說:“平時開堂審案子,儘量做到公正無私,取信於民。”

曹劌覺得自己的國君還算值得一幫,就跟魯莊公共乘一車,與齊軍戰於長勺。

兩軍各自進入預定陣地。齊軍擺成進攻的長排方陣,魯國取守勢,戰車聯絡成環形的蜘蛛網狀,步卒居前,戰車做錯落有致的縱深配置,增強對敵軍的抗擊力。

齊軍實行雙車編組,第一通鼓響,從左右兩翼同時出車,絡繹壓向魯軍,一鼓作氣,夾擊魯陣。

臨陣而鬥,用智爲上,曹劌看到敵衆我寡,遂堅守不出、挫敵銳氣,命令魯車緊密收攏,不留空檔,避免每輛戰車左右受敵。令前面的步卒蹲在地上,依託戰車,形成“釘子戶”,堅守陣地,把箭雨象像飛蝗一樣注入齊軍。周邊的步卒則遊擊疆場,阻擊犯陣敵人。

齊軍前衝後撞,隊列難以約束,攻勢被迫減弱,而魯軍紋絲不動,車陣井然有序。(戰車正規打法是從車上立直了身子,趁兩車一錯軸的時候,拿戈往旁邊車上的人腦袋招呼,或者用矛去戳。屈原說的“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就是這個意思。這詩也是“短兵相接”的成語來源。正因爲要錯軸而戰,所以戰車的隊形非常關鍵,一排排要穩要齊,這樣才能確保錯車時,兩兩夾擊對方戰車)。

齊軍見一衝不能奏效,擂動第二通戰鼓,後續進攻的車輛,裹着掉頭回撤的戰車,又大呼小叫地向鐵桶一樣的魯方陣地淹過去了。

魯軍又以箭雨拒住對方攻勢,偶有衝入魯陣的齊車,也因後援不致不至,在魯陣肅然有序的大嘴裡無所作爲,東突西弛來回碰壁,最終被牙齒咬碎,咀嚼之後,吐出吃剩的葡萄皮。

齊國人喊馬嘶,兵車亂糟糟地,好不容易收攏回來,猶猶豫豫敲響第三次衝鋒鼓,但是行列全然紊亂。和騎兵相反,車陣作戰,隊列至關重要,速度反在其次,交戰時候需要反覆整頓隊形。著名的牧野之戰,武王命令士兵每前進九七步必須停下來重新排整隊形,就是這個道理。

齊軍的士氣,一鼓振作,再而衰,三而竭。終於是時候了,曹劌大喊一聲:“敵人銳氣已竭,擂鼓衝啊!兄弟們——”

魯國子弟兵猶如出水蛟龍,雷霆一樣的戰車,把隊不成列的齊軍衝得全線潰敗。

魯莊公揮戈要追,曹劌覺得自己還沒露夠臉,偏說不許追擊。他爬到車扶手上(車軾),站在上面,(象像一隻站在竿子上的公雞),眺望齊軍。果然齊軍車轍縱橫、旌旗狼籍,確實不是詐敗,這才同意魯莊公迅速追擊。(曹劌喬模喬樣的,真是故弄玄虛,有病!)

魯軍戰車在追擊中將圓陣展開成“角”形,從兩側對敵軍尾巴完成包抄作業,阻止敵車四散潰逃。以這個“牛角”的形式一路抱着敵人屁股追下去,把齊軍差點吃光。

曹參謀這回立了大功,也不吃菜了,被提拔成爲大夫,開始吃肉了。

經過“乾時”、“長勺”兩次戰役,齊魯從此正式交惡,你爭我搶,互爭雄風,開始了持續兩三百年的貓和狗的對抗,再也不顧祖宗輩的高幹友誼了。

齊**在“長勺”大敗而歸,主抓婦女工作的齊桓公倒不在乎,但皇上不急太監急,管仲從前誇下海口,結果來了個開門黑,趕忙解釋:“齊魯兩個超級大國,軍事水平相當,互相打起來,攻則不足,守則有餘,誰主動進攻誰就輸。”

齊桓公大大咧咧地說:“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約上宋國一塊打魯國去,不就有優勢了嗎?”

宋國是商紂王的哥哥微子啓的封地,原本在商朝時就已經築邑,當時就叫“商丘”,也是今天的商丘,位置在巴爾幹地區(河南)東部,與山東臨境界,一向因爲搶田地的事,跟東邊的魯國械鬥,所以他們樂意跟着齊國起鬨。

宋閔公遂派出大力士“南宮長萬”,領了百十輛戰車,往東北350裡,進入山東,殺向魯國的兗州。

魯國一看對方來得更闊氣了,還約了宋國人幫忙,再打陣地戰沒戲,只好用計。他們給馬蒙上虎皮,拉開城門,一羣老虎就衝着南宮長萬大營跳進去了。南宮長萬的手下光顧逃命,只剩長萬一人力戰,他是個巨人,巨無霸,把武器轉動如輪,口裡叫道:“我使用雙截棍啊,哼哼哈嘿!一個馬步向前,一個左鉤拳,惹毛我的人有危險!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習武之人切記,仁者無敵…………”

魯國人被打得滿地找牙,鬥不過南宮長萬,就擡出新研製的秘密武器——“金僕姑”(懷疑是弩),一箭射中長萬的屁股。長萬剛說喊疼,大腿上又捱了一矛,雙截棍也掉了,流血及地,給魯軍捉將過去。

這次大馬蒙虎皮的戰鬥,還是戰車而不是騎兵,那時候還沒有馬蹬,甚至馬鞍都沒有,所以魯國騎兵,不敢坐在馬脊樑上,顛起來,屁股硌得生疼,劈成兩半。

“巨無霸”南宮長萬被俘,魯國也不敢太爲難他,包紮了他的屁股,遣送回國了。

南宮回去以後,他的國君宋閔公就拿話擠兌他:“以前我敬重你是個好漢,現在你覆軍回來,我不再敬你啦。”把個南宮噎得半死。

第二年秋天,宋閔公到蒙澤去玩。古代人進山澤裡打獵,比在三宮九院泡妞更好玩。宋閔公用彈弓子打了一會兒鳥,就累了,讓隨行的南宮長萬給他表演一段舞蹈。

在古代,有九個教學科目,禮樂御射書數,大家族子弟打小就要學的。其中御射,是駕駛和箭術,爲當兵做準備——如同法國小說裡的花花公子們,往往也都是未來的上尉。

而“樂”這門課,不光吹拉彈唱,還要結合跳舞,特別是把武王克商的戰爭場面用舞蹈形式表達出來,既練了形體,還操演了兵器,更鍛鍊了政治覺悟。古代人跳舞興拿兵器,要不怎麼有項莊舞劍、聞雞起舞之類的詞呢。“武”字的甲骨文就是一把戈和一個大腳丫,表示持戈而舞。大力士“南宮長萬”小時候自然也學過這些課,聽完宋閔公命令,只好鼓着嘴,撿起青銅大戟,沉甸甸地,一邊跳,一邊舞。把大戟往空中一拋,又一把接住,象像芭蕾舞演員把女演員託舉起來,轉個圈又放下。

宋閔公一看,樂了,拍掌大笑,好!給我可勁兒往高裡扔!

宋閔公又拉着長萬玩“博戲”,博戲是當時的一種下棋遊戲,跟斗雞,走狗,投壺,圍棋,足球一樣,都是春秋人民的娛樂項目。宋閔公和南宮長萬博了半天戲,酒也慢慢喝多了,宋閔公問:“長萬,你說我與魯莊公誰美?”

南宮長萬當着旁邊一圈三陪女說:“魯莊公美!”

宋閔公翻臉,破口大罵。南宮長萬舉起棋盤,照老宋的腦袋象像拍蒜一樣拍下去。

老宋扁了的腦袋象像一灘砸碎了的鴕鳥蛋,中間一個明晃晃大蛋黃,攤在案子上。老宋用鴕鳥蛋的蛋黃看了一下天空,天空用死魚肚子的神色回望了他。老宋看了一眼地,植物們憑空得到了養料。

闖了大禍的南宮長萬拖了大戟往商丘城裡走,一路連殺數人。宋閔公的後勤主任華督(就是那個想泡孔子九世祖奶奶的傢伙),聽說南宮長萬弒君,驅了戰車就來挑戰。心情悲壯淒涼的“南宮長萬”覺得世界上所有人都跟自己爲難,大戟一揮把華督鉤下車來,再一刺結果了性命。

南宮跑回自己家裡,想逃到外國去,但外國個個是宋的朋友姻家,哪裡能收留他呢?他覺得心裡堵得慌,那時還沒有“和命運抗爭啊啊”、“推翻統治階級啊啊”

啊這些詞,否則他一定要喊出來了。

南宮長萬在國內混了一陣,他的大力士兒子南宮牛也在火拼火併中死了。南宮長萬走投無路,仰天跺腳,就套了一輛輦車(類似兵車,但是民用的),把八十老母裝在裡面,一手提戟,一手拉車,一日一夜,行走二百九十里地,從宋都(河南商丘)向南跑到了陳國淮陽。沿途羣衆,只見這個傻大個神色肅穆,怒中含悲,象像牲畜那樣拉着車上老母,彷彿不是陽間之人。大家唏噓圍觀,都不敢上去攔擋。

陳國在宋國南邊,是宋的附庸,陳國人最是小人,上次長葛之戰,就是他們出工不出力,導致周天子失敗。長萬到了陳國,宋國使者也追上來了,使勁賄賂陳國人。見錢眼開的陳國人趕緊把前來投奔的南宮長萬灌醉,用犀牛皮包裹得嚴嚴實實,連夜裝車,在一路星空之下,運回宋國發落。

這位大力士酒醒之後,躺在車上,看見楊柳岸曉風殘月,天籠罩在他的脖子上,天正在一下一下地用天邊切他的肩膀。天餓了,天以爲他是菜。天啊!

南宮長萬一邊迷惑地思索着人生意義,一邊腳蹬手掙,快到宋國時候,犀牛皮已經撕破,手腳全部掙出來了。押車的人被他的神力驚得又慌又怕,趕緊挑破他的手筋腳筋來幫助他。

新一任的宋公看見兇手抓回來了,說:爹啊,我給您報仇了。南宮啊南宮,你把我爹拍成蒜,我就把你包餃子。命人把南宮長萬醢了,亦即,剁成肉泥,連同他的八十老母,也給殺了。

(在**時代,誰要跟“口含天憲”的國君意圖相左,只能以流血的形式來解決。好在當時國家多,你總可以逃奔他國另起爐竈。不過,南宮逃錯了地方,他應該往宋國的仇敵國家跑,而不是往其附庸國家逃。到了仇敵國家還能受到重用。或者往山東的水泊梁山逃也可以。“風雪山神廟、雪夜投梁山”,怎麼也跟李逵有一拼吧,混個山大王。可是他媽媽是個累贅,背到深山裡,估計會跟李逵媽媽一樣,被老虎吃了。真是無路可走啊。)

聽說宋國發生“長萬弒君案”,管仲腦門一亮,趕緊向齊桓公建議:趁宋國出事,召開“諸侯高峰首腦會議”,正式通過一下新任宋桓公的合法地位,也算一件功德,藉以提高齊國的國際聲譽。

爲了在國際事務中插進手去,齊桓公和管仲遂於盛產驢皮的山東“東阿”縣境,主持召開了春秋第一次“InternationalSummitMeeting”。

爲了表示誠意,齊桓公和管仲標新立異,不帶警衛隊,昂然直到會壇,實行“衣冠之會”。然而,遺憾的是,參加會盟者只有陳蔡幾個三流小國,其它知名國家,如鄭、衛、魯、楚這些國際事務常任理事國,都不買賬,根本沒來。

就連宋桓公,本來此會專門爲他而開,他老人家卻只聽了一天,就收拾鋪蓋,連夜逃盟而去。逃盟的原因是因爲座次問題。宋的先人微子啓,政治知名度很大,被封爲公爵,而且是“上公”,在“公、侯、伯、子、男”裡,最高一格。

而齊國呢,只是侯爵。所以宋桓公在“東阿高峰會談”上,覺得自己應當盟主,級別最高嘛。而齊國卻不謙讓,大模大樣執了牛耳,所以宋桓公冷笑三聲,不合作而去。

剩下的三個孤零零國君,第二天在臺子上喊了一些空口號,獎勵王室啊,扶弱濟危啊,人單力薄地,就各自散夥了。然後,大會工作人員把講話稿(誓詞)刻在玉片上,和殺掉的牲口一起,埋入大地,以取信於鬼神。

天下諸侯,大大小小何止兩百。管仲爲齊桓公策劃的這次會盟,應者寥寥,實在沒造出什麼政治影響來。

管仲倔脾氣上來了,鼓勵齊桓公千萬不要虎頭蛇尾。會盟是周天子批准的,你們衛、魯、鄭三國不是無故缺席嗎,那好,我們就因此討伐你。

齊桓公說:“咱跟鄭、衛也沒什麼仇啊。和鄭國,我爹從前跟鄭莊公是哥們,衛國,國君則是我的大外甥。我看非要打,咱還是去打南邊老鄰居——魯國吧。”

於是,齊國再次進行試探性進攻,搶佔了魯國的附庸小國“遂”(今山東寧陽縣)。這一招是打狗給主人看。魯國接到遂國失陷的戰報,想發兵收復。新提撥的已開始大塊兒吃肉的大夫曹劌說:“齊國以王命號召會盟,咱沒去,是咱理虧,以不動干戈爲好。”風騷女人文姜(這時候已是半老徐娘)也向着孃家齊國說話,要求兒子魯莊公按兵不動。

正在這時,齊國發來信使,責問魯國高峰會議缺席之罪。

魯莊公說,沒去就沒去,補辦一次不就行了嗎?

於是魯齊兩國政客在柯地(今山東陽谷縣境,呵呵,就是武松打老虎的地方),又補辦了一次會盟。

魯莊公隨行副官曹沫(不是曹劌),是個有膽有識類似藺相如的趕死敢死勇士。等兩國元首落座之後,曹沫在主席臺上刷地亮出匕首或者寶劍來,(春秋時期的寶劍跟匕首差不多,都很短,方便隱藏身上。越王勾踐劍,才就半米長。這是因爲青銅韌性差,劍鑄長了易斷。)

曹沫亮出寶劍,搶上身去,從後頭一把摟住齊桓公,用短劍抵住桓公美麗的肚子。

衆人象像遭了定身法,舉動失措。

管仲上去作揖:“曹大夫喝多了嗎?您這是什麼意思啊?”

“既然兩國會盟,號召扶弱抑強,那,齊國乾時之戰,憑空奪去我們汶陽之田,今天就請原樣歸還,否則,天下諸侯怎麼心服。”

齊桓公也覺得有理,特別是肚子又給別人控制着,鬧不好也要被奪了去,當下答應魯國要求。

公元前681年的這次陽谷縣會談,是一次雙贏會議,魯國收復失地,齊國收穫人心。諸侯一看齊桓公言出必行,還了魯國汶陽之田,慢慢開始相信他的“共獎王室、濟弱扶傾”口號了。上一次缺席的國家,因此紛紛寫信,要求象像魯國那樣補辦,認真學習會議精神。

齊桓公以低姿態獲得高回報,“海下百川,所以容大”的老子理論,真不是吹的。勇士曹沫也被司馬遷贊爲千古第一俠客。

但是還有人依舊不服氣,依舊不肯學習驢皮縣會盟的會議精神,那就是自視“上公”、中途逃盟的宋桓公了。

宋桓公不買齊國的賬,齊國遂聯絡陳、曹兩國,揮師壓向宋國,前來問罪。爲了顯示自己尊重周天子,管仲特邀周天子大夫從徵。其實周天子的軍隊沒什麼戰鬥力,齊國這麼做是爲了給周天子個機會,打造一下天子的威風,將來好再借天子壓別人。

於是,多國維和部隊浩浩蕩蕩開入巴爾幹東部的宋境。

齊桓公好色,行軍出征帶女秘書。上行下效,管仲也帶了個叫“婧”的小妾。小妾初征了,雄姿英發雄姿英勃發。

管仲催動本部車馬在前頭開道,一邊欣賞郊區景色,一邊就發現了一個老農,穿着“短衣幫”,頂着破笠,光着腳依着大樹,叩牛角而歌,歌詞是“浩浩乎白水——”

商人出身的管仲跟齊桓公侃市場經濟可以,文學底子卻差點勁,於是向小妾婧請教:“浩浩乎白水”是什麼意思?

這小妾博聞強記,遂脫口而出(接近王語嫣):“古詩《白水》有云,浩浩白水,修修之魚,君來召我,我將安君。這個人啊,意思是想追隨您當官。”

管仲連忙喚老農過來,一問,原來是放牛的,老家在衛國,流浪在這兒打長工。再一問有什麼學問,嗬,可了不得,這放牛老漢其實是春秋第一舌辯之士,滔滔不絕,泥沙俱下,談古論今,氣勢磅礴,把管仲侃得直翻白眼兒。管仲心說,還有比我更能侃的人吶!趕快,推薦給主公!

於是,老漢懷揣管仲寫的推薦信,等待後面齊桓公的大軍上來。

齊桓公在一羣姬妾簇擁下坐着軒昂的車子吱吱嘎嘎過來了,老漢趕緊叫板,亮了亮嗓兒,就唱:“生不逢堯與舜,短褐單衣……”

齊桓公打車上一聽,越聽越不是味,雖然正摟着婦女,笑容卻漸漸繃住了:“這是誰這麼討厭,譏諷時政?”

親兵們趕緊把端着牛角的老放牛給揪上來了。老放牛傲氣十足仰臉看天。

“你說,我怎麼不如堯與舜了!你是什麼東西!”齊桓公在羣妾面前威風十足地喝道。

老漢一扣牛角,鼓起如簧之舌,就從十日一風、五日一雨的堯舜時代搖頭晃腦說開去了:“你們身處廟堂之上,不知有黎民之苦,戰陣之急,貪慾傷生,聽讒妒賢,老百姓被你們弄得落花流水,美女們遭你們一網打盡,不管是沙漠這個強盜,還是海洋這個處女,都用盡了渾身力氣恨你,輪到我老頭子,霍霍霍霍,在犁頭把上磨牙,我就是草前的牛,風中的花,寧爲玉碎的水,不爲瓦全的風,黑暗之中最色情的光明,冒着火苗的希望種子。可是沒有人相信我老頭子的經天緯地之才,匡扶宇宙之志……,”前面多少還靠點譜,後面越說越沒邊兒了,“……我說你不是堯舜,說你不是堯舜你也不要生氣啊,生氣是要犯嗔戒的。其實聖人和盜跖都是媽生的,只不過聖人是聖人的媽生的,盜跖是盜跖的媽生的,要是聖人的媽生了盜跖,那就是聖盜,要是盜跖的媽生了聖人,就是盜聖……”

就見齊桓公在旁邊聽得哇哇直吐白沫,白眼狂翻,脖兒往後仰,接近滿地打滾,作揖大喊,罷休罷休,快給罷休。

老漢一聽,更來勁了,哇哇啦啦,哇哇啦啦,滿嘴跑雹子,齊桓公急了,給我殺!

正要殺,旁邊隰朋(管仲的狗腿子)趕緊攔住:“這老頭兒不俗,建議留用。”

老頭被士兵拽着,喊:“不要說殺人啊,殺人是犯殺戒的……”

齊桓公的優點是聽人勸。他清了半天腦子,晃晃悠悠明白過來,下車把老頭扶起。老頭這才獻上管仲寫的推薦信,齊桓公說你怎麼不早拿出來啊。

老漢說,你要是不禮賢下士,我死也不肯投奔的,更別說推薦信。

老漢名叫甯戚,後來也成了齊國內閣一級的人物,管仲、甯戚,有點兒臥龍鳳雛的意思。

當夜,齊桓公讓人舉火(就是點火把,那時一般房子茅草多,又低,輕易沒事不點火把)。齊桓公穿上大禮服、戴上大禮帽,說要拜甯戚先生當大夫。旁邊的人勸他先查查甯戚的政治背景。桓公穿上衣裳就懶得再脫了,說:“他這樣特立獨行的人不拘小節,少不得有些短處,最好不查,寧可我不知道。”

甯戚從一個農夫,直接提幹,成爲大夫(這種事兒在春秋時代少見,幹部都是家族世襲制)。

新官上任三把火,甯戚跟着多國維和部隊,從山東東北的臨淄跋涉向西南四百公里,穿越魯國,到巴爾幹(河南)東部的宋都商丘。甯戚說:“兵馬停下,待我一人去說宋公下來。”

於是甯戚乘一小輦,帶了仨兵,昂首入城而去,見到宋桓公,把話匣子嘩地一開:“老宋啊,你知道嗎,事物中心可貴的品格終將壓倒一兩次人爲的火災或世紀性的冰川,而憂傷即使可以被你隨口說出,信手塗下,但它仍然不會在數量上取勝、質量上過關,一些莫可名狀的美妙終將使我們對你報以迫切的願望和毫無爭議的熱情。我看見齊桓公的春天不僅繁榮一個齊國的臨淄也繁榮它的農貿市場和大作坊,繁榮它所殘存的老人,繁榮路邊拋錨的雙輪車,繁榮開會不出勤的孩子,繁榮一株美麗的樹和魚網做作的報紙,繁榮一場陳舊的愛情和時代一雙老淚縱橫的眼以及眼中你們愚笨不堪的宋國人……”

宋桓公哪是他的對手,跪地上嘣嘣直磕響頭,快收了神通了吧,爺爺!快收了神通吧,腦袋都要炸啦。媽呀!爺爺!碰上這麼個唐僧。

甯戚偏不饒命,憑三寸不爛之舌把宋桓公說得撒丫子衝出去逃命,一直跑過大街,爬上城牆,大喊:我不想活啦!抱着腦袋就蹦護城河裡了。

宋桓公無條件宣佈投降,願意獻出賄賂,請齊桓大軍息怒。齊桓公把宋國的錢轉贈給周天子的**,然後發給宋桓公一份“東阿會議紀要”,照例要他回去學習。

至此,驢皮縣的“東阿會盟”勝利閉幕,這是齊桓公“九合諸侯”的第一次,圓滿實現預期效果。

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東周天子雖然式微,但所轄地區的人財實力,還是大有可觀的,至少相當於一個頭等大諸侯,所以齊桓公的會盟,必須藉助天子號召。齊桓公彈壓中原諸侯,是責怪他們不“尊王”,等着大家都含着牛血發誓擁戴周天子,共獎王室了(“獎”就是贊助的意思),齊桓公就開始“攘夷”了。

當時可以攘的夷合計四種,東夷、西戎、南蠻、北狄,這些異類民族,今天早已經融入漢人社會,不復存在了,他們的基因,隱藏我們血脈的角落,偶爾在你的額角或者我的下巴,出現反返祖現象時,暗示出一點當時夷狄人的特色吧。然而,夷狄最火的時候,“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一度把我們華夏民族搞得亟亟可危。

夷狄在諸侯邊境,見針縫插針,象像蟎蟲和蝨子,把周朝的子民們,搔擾擾得渾身癢癢。

西周被咬得不行,就東遷四百公里,從陝西中部挪到河南中部。不料,西戎也象像隨身蝨子一樣,向東方浸潤,追在文明的頭上繼續製造頭皮屑。其中一部流竄到河北省的東北部山區,成爲山戎部落,位置是今天的唐山市下屬的遷安、盧龍、灤縣一帶。

非常不好意思的是,這一地區,也就是我出生的故鄉,說得雅一點,少時遊釣之地,盛產優質板栗。公元前七世紀,盤踞在我故鄉的山戎民族發展到了頂峰,頂峰的標誌,就是人口的繁多。人丁興旺固然是好事,人多手多嘛,但糧食和肉供應就緊張了,特別是初春時節,青黃未接,舊的黃色的存儲吃光了,而山野裡還沒有返青,餓着肚子綠着眼睛的山戎人,只好去打城裡人的秋風。

離山戎人最近的大城市,就屬燕國和齊國了。

齊國南靠泰山,西有黃河,東鄰大海,三面天然屏障,易守難攻(盡佔地利,宜其霸也)。但齊國的北邊無險可守,暴露給山戎。

不過,還有一個離山戎更近的國家代齊受過,那就是可憐的燕國了。

燕國的祖先是召公,此人在周武王時期當過國家副總理(正總理是大聖人周公)。召公也是個大賢人,“自陝以西,召公主之,自陝以東,周公主之”。召公在主持陝西建設工作期間,坐在一棵海棠樹下接待羣衆告狀,後來爲了紀**他,老百姓不捨得砍這棵樹,並且賦了《甘棠》一詩表彰他的政績,“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敗,召伯所憩。”

召公後來封到北方,主持燕國政治,國都薊城(就是現在的老北京,具體應該在西南郊區,這是北京第一次定爲國都。)

然而這時的老北京並不風光,燕國地處偏北,經濟落後,是春秋時期可憐的弱國,中原諸侯的事務很少輪到他攙和。

燕國國君一代代值班,如今到了燕莊公,不招誰不惹誰地過日子,然而東邊的山戎,從遷安、盧龍、灤縣的鄉下,扶老攜幼地來找他麻煩了。

這段路如今開車走京沈高速,只需一個半小時,如果換成兩腳走,兩天也夠了(古人腳快)。

所以,這些夕發朝至的窮親戚們隨時都可以來打擾燕國人,燕國人就把自己鎖在嚴絲合縫的城牆裡躲着。城牆的建築方法也是當時流行的版築。簡單地說,就是用兩塊木版木板夾住泥土,然後從上面填土,填一層,夯一層,一層層地夯實。土中間還可以注水、雞蛋清乃至童子尿之類的神物,起到粘合加固作用。土層之間交互錯落,咬合牢固。等土結成塊,再摘下木版木板,城牆就聳立起來了,夯土總量可在百萬立方米,牆基厚度20米以上。不過,牆體不是垂直的,需要斜坡來支撐。城牆在當時主要是防洪。

這樣的沒有外包磚的城牆,如果用明朝的紅夷大炮去轟,比較不堪一擊,但是對付只有牙齒和爪子的山戎人,足可抵擋一氣了,何況城外還挖溝引水形成濠溝。

唯一的弱點(什麼東西都有弱點,大俠也有弱不禁風的死穴)是城牆必須有個城門,而城門不得不拿木頭做,即便鉚了青銅釘做保護,仍然是怕火燒的。

所以,如果山戎的攻城部隊推着木頭車,上邊放乾草,點着了扔在城門下,就很可能焚燬城門。當然城上守軍可以亂箭齊發,不讓放火的山戎人靠近。即便真得的城門着火,城上還可以往下澆涼水。山戎人也學乖了,他們煉一些動物油,蒙在乾草上,你用水澆,我這油就燒得更厲害,飄着燒你。

山戎人是如何前仆後繼、如蟻附膳地往城牆上爬,如何扛着參天古樹的粗幹去撞燕國城門,我們不得而知,能夠知道的是燕莊公鐵青着臉地對城下說:“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窮親戚來了,迎接他們的有板磚。”

於是薊城幹部羣衆在燕莊公動員下,紛紛走上城頭,積極組織防守,很多老太太把她們的石枕頭也搬上來了。一切可以往下砸的東西,全部當做當作滾木擂石,向山戎砸下去了,以至後來山戎撤退,老百姓們出城就能撿到居家生活所需要的各種什物。

山戎人在周邊的農村、墳場、煉陶製銅場大肆掠奪一通,丟下一批老弱同胞的屍體,拉着戰利品凱旋東去了。

燕莊公一邊出榜安民,一邊向齊國求助。齊國以前也飽受過山戎之苦,現在齊國強大了,致富不忘支邊。齊桓公遂於公元前663年,高舉尊王攘夷大旗,親領兵車三百乘,唱着滿江紅,沿渤海灣向北蜿蜒一千里路,進剿山戎來了。

山戎的大本營,在北京東南150公里,就是我們老家。想不到兩千多年前,我老家還是風光過的,把老北京折磨得寢食不安,以至齊桓公大駕親征,真是給面子啊。

我老家這片山區,只最中間有一小片平野,就是如今的縣城,一條破破爛爛佈滿“隕石坑”的入縣公路,通到這裡。

說到這裡的山戎,大家立刻想到騎馬民族。其實不然,馬匹在遊牧部落相當於公交汽車,時刻不能缺省,是事實。但在山區,以打獵和採集山果爲業的人民,卻並不需要馬匹。那時的山羣,森林密佈,並不象像今天這樣光着小孩屁股。所以林多障多,不能馳馬。山地人打獵,採取燒山設伏的形式,而不是騎着馬追兔子。

對山地人來講,也許驢子比馬更經濟實用一些。馬這傢伙個頭很大,但身子骨最是嬌嫩,一弄不好就拉稀鬧馬瘟。另外,養馬也很奢侈,沒足夠財力養不起馬,如今北京郊區養馬戶告訴我說,養一年馬,所費相當於買一匹新馬。漢朝人養馬,一家養一匹,對付匈奴,還折騰得國敝民凋呢,更何況幾百年前艱苦的山區人民。

齊桓公的戰車馬匹,身上加附青銅甲,堅不可透,是裝甲部隊。山戎卻不行了,青銅是奢侈品,他們裝不起,就算裝上,身上揹着銅,太沉,跑不動。齊國兵卻可以裝銅,他們站在戰車上,不用跑路。三名裝了銅甲、皮甲,披掛整齊的貴族勇士(來自知名大家族的),武裝到了牙齒,駕御木製戰車,驅趕着“馬胄護頭,馬甲護身”的四匹戰馬,煙塵滾滾,整體衝擊力十分可歡觀。

面對這樣的“重甲坦克”,山戎步兵幾乎是蛤蟆咬天,無處下嘴。山戎人想殺死一個戰車兵,意味着先得努力爬上穿梭行駛的高高車子,即使上了車,我估計這些山戎人多數還會暈車。頭暈腦晃地,就被打了下去。戰車上的齊國人一伸三米長的大戈,去啄山戎人的腦袋,彷彿耪一畝地。當然,山戎人可以去砍馬腳,一旦砍翻哪匹馬,整車就得肚子朝天。但是,首次交戰他們未必發現這個竅門,也沒有配備岳飛那種砍馬腿的武器。(春秋時代的矛啊、戈啊,只能扎,不能砍。砍劈類兵器,比如大刀,是隨着冶鐵業發展,到漢朝才流行的。)

排山倒海之勢的凜凜戰車相對於步兵的絕對優勢使齊桓公對山戎軍團,實施了外科手術式的致死性打擊。齊國的駟馬車陣象像一柄在熱火上燒得發燙的刀子,縱橫往復於長矛、竹箭和削尖的木棒子武裝起來的山戎隊裡,就象像切割在一盤奶油蛋糕上面。山戎人這回慘了。地面上,一對對兒倒伏的山戎死屍整齊描述出齊國戰車開過的轍跡。

如果你看過最近影片《角鬥士》,就一定會驚詫於羅馬人雙輪戰車的威力。戰車車軸左右向外,還令人驚詫地安裝了半米長的長劍,隨着車子飛速駛過,把試圖靠近車子的人攔腰割斷,就象像一把飛快的鐮刀割倒一棵小草,鮮血撲地就躥出來了。

大獲全勝的齊桓公,戰車經過調整補充,乘勝追擊,將山戎餘部轟到盧龍縣附近的古代孤竹國。

孤竹國不是陌生地方,武王克商時候從養老院跑出來的伯夷、叔齊先生,老家就是孤竹的。他倆本是孤竹國王的兒子。老國王死了,命叔齊繼位,叔齊覺得普天之下最賢的人,莫過於他老哥伯夷了,就讓位給伯夷。伯夷認爲四海之內最賢的人莫過於他老弟叔齊了,就非不接位。兩個天下最賢的人互相推讓,覺得華北之大,已容不下兩個並世賢人了。於是他倆就一起出逃(有點搞笑,逃什麼呢,又沒有人追)。

這一對兒被自己的偉大嚇跑了的人,聽說陝西的周文王善於養老,就投奔那裡了。放着國君不幹,去陝西吃閒飯。就這麼兩個人,司馬遷還把他們放在《史記》第一篇去大書特書。

兩個大賢人都撂挑子了,孤竹國沒多久就被土匪佔領。

孤竹國土匪和潰散下來的山戎開了個戰前會議,中間有人提出一條毒計,就是把齊國大軍誘入北部旱海,那裡渺無人煙,一片砂磧,動不動就刮北京目前那種沙塵暴,任誰進去都得迷路,是個野鳥不下蛋,野豬不拉屎的所在。

這個非同凡響的計策得逞了。一部分山戎人假意投降,把齊國大軍帶入迷谷死海。

車馬漸漸深入旱海腹地,外面的精彩世界拋在腦後。齊桓公在野獸骷髏和迷天黃土之中轉悠了三天三夜,天昏地慘,鬼影憧憧,並且好象像氧氣也缺,打火做飯,火蛋只有拳頭那麼大,藍幽幽的。齊桓公沒耐性了,在毛骨悚然的大風裡邊,擡高嗓門喊管仲:“仲父——阿,仲父,你讓大夥整天跑,幹嗎吶——”

管仲說:“找敵人啊——。”

“敵人在哪兒啊——,咱們可以往回撤了嗎?我小蜜的防曬霜都用光啦。”

管仲也害怕了:“我聽說老馬識途,咱解開幾匹拉車的老馬,讓它們領着部隊,往回找路吧。”

齊桓大喜,讓幾匹光着身子的老馬走在隊伍前面,慢慢把這一條人困馬乏的軍隊,從死亡線拉了回來。

這就是“老馬識途”的成語,老馬又不是駱駝,兩隻大馬眼珠子,真有穿透風沙的感應力嗎?蜜蜂、候鳥可以藉助地磁或者太陽磁場在惡劣天氣裡導航,因爲它們腦子裡有某些特殊的東西,但老馬腦子裡可沒什麼天線。

另有一種說法,齊桓公軍隊從春天出發,北征回來已是冬季。冬春景物,風格殊異,所以借老馬摸着石頭返回故鄉。這倒更爲可信。

總之,根據管仲門生寫的《管子》記載,從旱海死裡逃生的齊國大軍出現在孤竹城前,把毫無防備的孤竹匪幫和山戎幫,又狠狠地胖胖揍了一頓。

這場戰爭和殺戮,終於爲山戎人民減輕了人口膨脹帶來的壓力,同時把先進的生產技術(比如雪花膏的使用)帶到了山戎。戰爭的好處就是這個。

那個戴綠帽子的呂不韋請其門人寫的《呂氏春秋》裡說:如果因爲發生了吃飯噎死的事,就要廢止天下一切食物,這是荒謬的;如果發生了乘船淹死的事,就要廢止天下的一切船隻,這是荒謬的;如果發生了因戰爭而亡國的事,就要廢止天下的一切戰爭,同樣也是荒謬的。戰爭是不可廢止的。戰爭就像水和火一樣,善於利用它就會造福於人,不善於利用它就會造成災禍。戰爭競爭導致諸侯們絞盡腦汁發展自己的經濟和國力,真是好事情耶!

經過戰爭減員,山戎人的糧食夠吃了,又過上“悠然見南山”的田園生活了,然而山戎民族的生命週期,也至此頹敗。2600年後,山戎人的遺蹟和屍首,在北京龍慶峽附近還可以看得到,但是值錢的陪葬品都給附近人民偷光了,只有青銅箭鏃還在,扁棱形,帶倒鉤,很先進,射人身上,能拔出好幾兩肉。

大有斬獲的齊國遠征軍,把山戎的五百里土地,贈給燕莊公。千恩萬謝的燕莊公送齊桓公到燕境上,戀戀不捨,象像一個可憐巴巴的縣委書記,把省城特派員送出很遠很遠。燕莊公在寒風裡凍紅了鼻子,一程又一程地送戰友。(北方孤單的土地,日子太寂寥,有個來串門的,今天又要走了。)

齊桓公說:“燕公哥哥,按照古制,兩國諸侯相送,送到邊境就可以了,再遠送,顯得屈尊了。您現在都送我們到齊國境內了,於禮不合啊,我們就此分別吧,並且剛纔走過的五十里土地,全部割送給你,就算是你送到邊境上吧。”

燕莊公連忙搖手,齊桓爲了在小蜜跟前裝大款,堅持要割,莊公只好收下,把這塊地方叫做燕留,以紀齊德(河北滄州一帶)。

至此,齊桓公北征山戎,救助弱燕,名聲雀起鵲起,開始得志於諸侯。孔子後來讚歎說:“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要是沒有管仲,我們就得淪爲戎狄殖民地啦,頭髮象像印地印第安人那樣披散開,衣服繞到左腋下開口(華夏是右腋下)。

齊桓北征山戎,曠日持久,又不能就食於敵。所以此次遠征,魯國輸送了好多糧食。(小米帶殼的時候叫粟,也就是穀子,防蟲防潮,貯存幾十年不變質)。因爲魯國贊助了粟,所以軍功章裡有他的一半,齊桓公遂饋贈了魯莊公。魯莊公很領情,魯國的老學究卻不領情,在《春秋》上說:諸侯之間不應該互相獻捷,應該獻給天子。

魯莊公卻是通情達理,派出建築工程隊,到齊國官仲管仲的封地,給管仲修了個“大別野”,一貫奢侈的管仲又驚又喜,叫道:這怎麼能行!這怎麼能行!這不是促使領導幹部犯錯誤嘛!應該批評啊,下不爲例吧。

過了沒一年,公元前662年,魯莊公卻病死了。

魯莊公病死屬於自然現象,就象像打印機用久了就得換墨盒,魯國這臺老打印機,還得嘎嘎吱吱繼續工作下去。但是,誰繼續爲魯國噴墨呢,亂子卻出來了。

我們還得從魯莊公小時侯時候回憶起。

魯莊公十幾歲的時候,即位那個繼位於父親“拉肋而死”的危難時機。,害死父親的齊襄公,以及自己的媽媽文姜,是壓在他頭上的兩座大山。魯莊公到了十五、九歲時,去郊外郎臺遊玩,從臺子頂上,偷偷看見旁邊人家的閨女在洗澡,少女活潑美麗的**深深地教育了這個精神抑鬱的少年。魯莊公說:“啊,想不到,野百合也有春天!”

於是,魯莊公就去引誘這個郊外的野百合,她的名字叫孟任。至於魯莊公怎麼誘到孟任,也許是搶婚。古代有權有勢的王老五,遇上漂亮妹妹,明媒正娶就會降低自己的身份,所以乾脆搶婚。“婚”字從“昏”,表示晚上行動。侯寶林說相聲,“嘣嘣嘣”連放三箭,衝着新娘子,即是古代搶婚風俗的遺蹟也(歐洲亦有如此)。

魯莊公把孟任小姐從野百合的村莊弄到自己的宮殿,high過以後,想立這個鄉下姑娘爲正夫人。然而他的母親,風騷女人文姜女士卻打死也不同意兒子的申請。

文姜女士由於失去老公,提前進入了更年期,所以對待兒子的婚事有點兒象像王母娘娘那麼專橫,非要魯莊公去自己孃家齊國娶親(即是前文說的齊國囡囡,屆時才1歲)。

魯莊公只好灰頭喪腦地尊命遵命,耐心等待,等齊國囡囡長大,以後好去娶。孟任小姐,只好自認爲妾,與魯莊公同居(古代並不講先來後到。第一個來的,並不就是大媳婦,反倒小妾居多,等兩人生活得有經驗了,再吹吹打打娶進個正夫人。好比賈寶玉,先把襲人收在房裡,熱身。)。

不久,母親文姜又出事了。因爲沒有太太口服液,文姜提早來到的更年期就非常不爽,經常半夜咳嗽,於是請莒國的郎中看病,一來二去,病沒正經地看,卻把這個郎中給當藥材用了。兩人**地燒起來,從咳嗽變成了半夜嗷嗷叫,搞得魯國人、莒國人上下都知道。沒過半年,文姜,這位春秋第一酷女,香銷玉殞,找她害死的老公或她心愛的齊襄公哥哥去了。

多年之後,遵照母親遣命,魯莊公迎娶了齊國囡囡爲大媳婦,而“野百合”孟任小姐雖然“我比她先到”,卻屈居小妾地位。孟小姐懷着沉重的憂愁,在迎娶新人的日子裡結束了自己的春天。她死時,留給了魯莊公一個紀**,就是他倆聯合生產的兒子——公子般。

公子般又重演了爸爸年青年輕時的荒唐事,偷偷摸摸跟樑家閨女私嘗禁果,而他的馬伕也看上了樑家閨女,還唱流氓歌曲挑逗人家,歌詞是:“桃之夭夭,桃之夭夭,……”

公子般知道了,氣得半死,說:“好你個馬伕,敢搶我的馬子!”於是把這馬伕按住,狠狠地揍捧棒了一頓。

有人提醒公子般,說您這馬伕是個狠人,您打了他,就不要再用他在身邊了。但公子般不以爲意,結果,被馬伕暗殺了。(張飛張翼德也是這麼死的。)

暗殺還別有緣由。魯莊公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就是大名鼎鼎的慶父,慶父是妾生的,出身低下,待遇低微,與當國君吃香喝辣的弟弟魯莊公比起來,判若雲泥。慶父的心裡又自卑又自狂,總想把魯莊公的兒子們趕盡殺絕,好輪自己接班。

於是慶父收買了那個唱流氓曲而遭打的馬伕,趁月黑風高,把魯莊公和孟任小姐生下的公子般,殺了。從史書上看,魯莊公拿此亦沒有辦法——因爲魯國講究“親親、仁義”,凡事忍了。

魯國的事情鬧得很亂,我們先得畫一下它的族譜:

齊國

齊僖公老爹BC730——BC698年在位

鄭國

鄭莊公BC743——BC701年在位

鄭國

鄭厲公BC700——BC673年在位

(中間有“鄭昭公”幾年)

魯國

魯桓公(BC711——BC694年在位)

文姜夫人(齊僖公老爹的女兒,齊襄公的妹妹及情人)

生下四個兒子

齊國

齊僖公老爹的兒子齊襄公在位BC697——BC686年

叔牙

(三桓)

魯莊公(BC693——BC662年在位)

齊國

齊僖公老爹的兒子齊桓公在位BC685——BC643

鄭國

鄭文公BC672——BC637在位

慶父

(三桓)

季友

(三桓)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

下面都是魯莊公生的孩子

殺殺

公子般

母親是“孟任”

魯閔公

在位兩年

魯僖公BC659——BC627年在位

從上圖看,慶父是老大,嗾使馬伕殺了二弟魯莊公的兒子(公子般)。慶父覺得,二弟不但不配當國君,不配有兒子,甚至還不配娶“齊國囡囡”這樣的少女。於是慶父花大力氣泡齊國囡囡。倆人從相慕到幽會,從幽會到動真格的,終於把魯莊公氣得鬍子上翹,說你們齊國女孩怎麼都這麼浪。

魯莊公從此特別同情死去的老爹魯桓公(後者也被齊國嫁來的女孩“文姜”戴了綠帽子)。爲了彌補爹爹生前的不幸,魯莊公叫人重新裝修了父親的宗廟。把柱子刷漆,把椽子刻上好看的花,讓爸爸死後住的房子更體面、更闊氣,抵消生前的晦氣。

那時候的油漆都是純天然的,拿個小竹管插在樹皮上,半天才流出一小碗,用來塗個箱子櫃還可以(即是漆器,去日本飯館可以看見漆器木質碗盤),但用漆來刷房子,就太奢侈了(房子應該用礦物質顏料塗)。負責基建的主管進來勸諫:“我聽說,儉樸,是德性,奢侈,是萬惡之首。先君勤撿勤儉節約,而您鋪張浪費,這麼做,恐怕給後代留下不好的榜樣。”

魯莊公不聽:“我這是愛我爸爸。”

不久,魯莊公磕磕絆絆,打了兩三次大仗,娶了四五個老婆,帶了一頂特殊的帽子,性格是有些懦弱,但還不至庸碌,“長勺之戰”他還很露臉哩,又搶回了汶陽之田。但他終於還是在公元前662年死掉了。結束了他抑鬱的人生,變成宗廟牌位上的一個新名字。

慶父看見異母弟弟魯莊公死掉,歡天喜地。蠢蠢欲動的慶父在魯莊公幾個兒子裡邊尋摸,挑了一個最小的公子啓,立爲魯閔公(參看上圖)。

八歲已不尿牀了的魯閔公登上大典,慶父又後悔了這個決定。他想,讓小孩當國君,固然便於控制,但是年幼國君活得也長,等他死了我再接班不知要到哪輩子。

慶父做了許多加法、減法計算以後(那時侯時候已經有了“小九九”口訣),終於決定要殺死這個擋道的孩子。

剛好這個孩子(大號“魯閔公”),有多動症,兼有夜遊症,他喜歡半夜跑到宮外偷吃夜宵。於是慶父派兇手把這無辜的孩子宰了。孩子死的時候,最後一口心愛的點心還沒咽光。

魯閔公,以及上圖的公子般,都是魯莊公的兒,都被慶父殺了。魯國的國人對慶父接二連三的暴行表現出舉國若狂的憤怒,羣衆宣佈罷市,上千手握碎石瓦塊的國人,砍死了殺人兇手,又聚過來圍擊慶父。

慶父一看衆怒難犯,就帶着情婦“齊國囡囡”,逃奔莒國去了。(我去年有一次開車從上海回北京去,夜半在山東的荒野裡跑亂糊塗了,居然也撞進了莒縣縣城。那裡靜悄悄的,幾盞歪歪斜斜路燈光,象像夢一樣,只有店鋪的牌子讀出莒縣的名字。)

慶父被趕到莒國,“國人”在魯國的政治生活中又露了一小手,民意大申。同時期的古希臘城邦,也時興“民主共和”,也是很牛的。只不過古希臘是通過民衆投票選舉,或者“陶片放逐法”等等一系列法律程序,來干預政府,而周朝的國人則是扔石頭鬧事罷了。

魯國國人攆走了弒君份子“慶父”,國君之位空虛,國際憲兵齊桓公當然不能坐視,準備積極干涉別國內政。

齊國維和部隊遂開進魯國曲阜。

管仲命令:“如果魯國衆公子中,有賢能仁義之材才,就立爲國君,如果沒有,就併吞魯國,一統山東。”

在這危機時刻,魯莊公另一個小妾生的兒子,謁見了齊國維和部隊的司令。該公子說話有條有理,神氣無喜無怒(跟現代某些領導幹部差不多)。齊司令覺得無隙可乘,只好確立此人爲魯僖公。

後面的事情該怎麼辦,管仲還找來了魯莊公的親弟弟“季友”(參見上圖),聽取季友對魯國形勢的分析判斷。季友說出了那個擲地有聲的成語:“慶父不死,魯難未己已!”

慶父躲在莒國,聽到國際形式明顯對自己不利,爲了保命,就大力賄賂莒國領導人。

季友也努力拉攏莒國,往莒國送去更重磅的糖衣炮彈,要求莒國驅逐慶父。莒國領導人樂了,比較了一下炮彈的重量,決定對慶父下驅逐令。慶父只好往齊國跑(他準是瘋了!)

果然慶父在齊國邊境碰了大釘子。

沒有獲得入境簽證的慶父,遑遑如喪家之犬,帶着老小,在齊魯交境交界上(泰山汶水一帶),臨時安家,住下。

慶父屬於那種有賊心有賊膽但是沒有賊路子的那種,他當初應該先通過齊國囡囡獲得齊國支持。這時候窮途末路的他,請人帶話回魯國,向魯僖公求情饒命。

魯僖公耳根比較軟,準備饒慶父一命。季友說,不懲辦慶父,將來就無法引以爲戒。如果慶父肯自殺,我們還可以保留他兒子的貴族地位。

使者返回邊境,不好意思把這個壞消息告訴狼狽不堪的慶父,就站門外號啕大哭。慶父聽見後,全明白了,於是找了倆人幫忙,把自己勒死了。

慶父一死,魯國自然也就沒“難”了。出於魯國一貫的“親親”原則,厚待國君親族,並有承諾在先,慶父的兒子不但免死,還承襲了貴族封號。慶父的三弟叔牙,被指爲慶父的同謀,遭鴆酒毒死。

慶父行大,所以他受封的兒子稱“孟孫氏”,“孟”表示老大。

倒黴的喝耗子藥死了的叔牙,行三,他兒子也受封了(以示體恤),稱爲“叔孫氏”,“叔”表示老三。

力挽狂瀾的大功臣季友先生,行四,兒子封爲“季孫氏”,“季”表示老四。

因爲他們仨都是魯桓公的後代(參見上圖),故此三氏——孟孫、季孫、叔孫,亦號稱“三桓”。

“三桓”,成爲新興家族,漸漸爪分瓜分國家權力,使魯國君成了周天子一樣名存實亡的東西,這是後話。

孔子在一百多年後,描述慶父弒君兇殺案,儘量使用中性字眼,不責備慶父,所謂“諱莫如深”,這是給他的魯國遮醜,同時也反映了魯國的仁義——恐怖份子慶父,雖然罪大,但是公室親戚,子孫照樣襲得爵號、土地。這換在別的國家,絕對難逃滅族厄運。

魯國的這種親親仁義,最終衍生出仁恕的儒教。

關於慶父的情婦兼同謀者——齊國囡囡,齊桓公經過與管仲爭論,不得已,把她誘回齊國,責令自盡,屍體送回魯國後被梟首。這個齊國囡囡死得讓魯國人心情沉重,於是管她叫“哀姜”,表示對她的哀憐。

在這一輪魯莊公父子政權交接的鬥爭中,齊桓公派兵制止了一場內亂,存魯有功,並且大義滅親,又露了一臉。

真是壓倒葫蘆浮起瓢,山戎主力被齊桓公吃掉,北狄蠻族又放肆起來。北狄的活動區域和“山戎”一樣,都在河北省境,但相對靠南,達到河南境內,主要騷擾河南北部的衛國——位於,淇水、衛河流域,國都朝歌(有摘心臺、紂王墓、紂王殿、鹿臺、荊軻塞墓等景點)。

我們在“傾國二姬”中,見識過美女宣姜,她和急子、衛宣公有一段倫理鬧劇,如今衛國的當政者是“衛懿公”。

“懿”字說明此人德行不錯,但誇講誇獎一個人德行不錯往往等於說他能耐不足。衛懿公是個野生動物保護主義者,即——“衛懿公好鶴”。

在衛老爺子的地盤上,鶴都享了大福。鶴們綾羅綢緞,錦衣玉食,住冬暖夏涼的賓館,玩明媚敞亮的山泉,樹翠水清,比擬仙境,衛老爺子對鶴,比他爺爺“老色鬼衛宣公”對美女都殷勤。(此地臨近“鶴壁市”,因“仙鶴棲於南山峭壁”而得名,可見此地盛產仙鶴)……)

鶴們不但在衛老爺子地盤上橫行無忌,還都封了官,食大夫俸祿,鶴們一出門,都乘“軒”。普通的車是直轅,“軒”是曲轅,曲轅的減震效果好,好象像一個扣着的弓,人坐在上邊,一顫一顫象像坐花轎,當時的道路又是夯實的,平整如磨刀石,足可避免把鶴肚子裡的蛋給震碎。“軒”還帶蓬,大夫級別的人才可以坐,一般士人,都只好坐“敞蓬車”。

衛懿公成天忙活着伺候自己的鶴,大搞綠色環保。(他要申辦奧運準成)……)但缺乏動物保護意識的國人都不理解他,怨聲戴道。老百姓都等着看衛懿公笑話。

機會終於來了,公元前660年(魯莊公死後二年),河北省的北狄異族,發動侵略戰爭,舉着打獵用的叉子,從北面攻入衛國,使勁搗騰,老百姓被殺得雞飛狗跳。衛懿公連忙從兵器庫裡取出衣甲戈矛,動員人民驅除韃虜。“國人”(城市戶口者)的主要職責就是“執干戈以衛社稷”,當戰車兵是他們的特權。可是國人們都不肯響應,給誰戟誰也不接,徵兵工作落了空。國人們都跟衛懿公擺譜,說:“您還是派您的鶴出戰吧,保證打退北狄。”

衛懿公無計可施,連忙把鶴撒掉,可惜鶴們享受貫了,在宮廷內外,逡巡不去,被國人抓去下酒。衛懿公好說歹說,才湊足戰鬥人員。軍士們一邊吃着抓來的仙鶴,一邊帶着壞笑駛出國都,開往滎澤阻擊來犯之敵。

衛懿公御駕親征。

如果我是衛懿公,我就不出城去打。對於兵無常形、戰無常法的北狄散兵遊勇,實施城鎮保衛戰比野戰更能發揮中原諸侯的優勢。

衛懿公帥領着三心二意的戰車兵和尾隨其後的步兵,對狡猾的敵人實施野外正面衝擊。狄人詐敗。急於求勝的衛懿公大樂,揮動戰車兵撒丫子窮追。這一追,又犯了兵家大忌。

兵家者言,凡作戰,勝勢已成,則不可再進攻,再進攻也不可竭盡全力,竭其全力進攻是很危險的。特別是對於戰車兵,優勢全在於密集使用,以緩慢節奏爲主,即使雙方激戰,戰車也不要亂弛,步兵也不能亂跑,追擊逃跑的敵人也不能逾越規定的行列。

當時打仗不是羣毆,隊列因此極爲重要,有秩序前進,所以一般沒法實施遠距離追擊作戰。

衛懿公一陣撒丫子猛追,戰車彷彿千仞高崗的山澗秋水,一瀉萬丈,不可收拾。狄人的伏兵遂躥出來反撲,把戰車分割包圍,象像一羣獵狗撕咬着草原上笨大的角馬。

個別好心的部將勸衛懿公趕緊偃掉大旗,乘亂逃跑。一輩子積德的衛懿公覺得自己不至於這麼早死,偏還想號召三軍。狄人望見旗號蜂涌而來,殺聲動地,車上的御手和甲士紛紛中箭,衛懿公不明不白被狄人捉住,據說被活剝着吃了。

消息傳到衛國,老百姓來不及拍手稱快就陷入巨大恐慌,有的主張棄城逃跑,有的主張誓死抵抗。朝堂上亂哄哄的,城內雞飛狗叫。

最後,逃跑派佔了上風,衛國人打開南門,拉着圖書寶器,扶老攜幼,往黃河岸上撤,狄人的快速縱隊一路掩殺,死者腦袋和大腿滿地都是,不論士大夫還是一般匹夫羣衆,家家都有葬事辦,老百姓天天穿白衣裳。

衛國遺民僥倖逃遠,只剩七八百人。衛國大夫覺得手邊可以奴役的羣衆太少了,就商量着多拖一些人下水。他們從共、滕兩個小國,調來四千多人,陪着他們逃難,以壯行色。

國不可一日無主,難民隊伍裡的孤兒寡母,扶立公子申爲君,不料,沒過幾天,公子申可能吃了受污染的食物,拉肚子而死。衛國大夫就跑到齊國,請公子毀回來主持流亡政府。

齊桓公急調兵車,護送公子毀,隨軍攜帶大量救濟物資和藥品,還帶了種牛、種羊、種雞、種狗以爲繁殖,(衛國的豬羊都被難民們吃絕種了)。以及建築材料,用於搭建臨時窩棚。

公子毀到了臭氣薰熏天的難民營,即位爲衛文公,一般諡號叫“文”的人,脾氣都比較好,比如漢文帝。

衛文公早起晚睡,吃素的,穿破的,問寒問暖,象像個慰問團長,整天安撫難民,抱着老百姓的孩子合影。老百姓都稱其賢。

衛文公還想找回有“野鶴癖”的衛懿公屍體,但是沙場上只發現了他老人家剩下的一個肝(根據目擊者報告,這的確是他老人家的肝。狄人不愛吃肝)。

大夫“弘演”拿起衛懿公的肝,覺得衛懿公似乎不應該就剩這麼個肝了。於是他剝開自己的肚子,把肝放進去,說:“快把我埋了吧,就算主公是全屍了。”

這是歷史上第一次肝移植手術,手術者“弘演”幾小時後死亡。

北狄**亂了衛國,吃得又飽又撐,拖着婦女牛羊,往回走,流躥到北邊的邢國(今河北邢刑臺)去繼續殺人放火。邢刑人抵擋不住,也向國際憲兵齊國求助。

巴爾幹北部地區亂成這樣,整天搞婦女的齊桓公竟然沒時間過問。管仲於是進諫,說:“宴安鴆毒,不可懷也(成語出處)。咱也得乾點事了,邢刑國危急,咱們義不容辭。”

齊桓公於是約宋、魯、曹、鄒四國部隊,準備合兵救邢。

管仲又說:“現在北狄兵吃飽喝足,打仗不如開始勇猛了,所以邢國人估計還能抵抗一陣兒。這時候出兵相助,功德不大。不如等邢國人戰敗潰散,北狄也消耗差不多了,咱們再出兵,不但有必勝把握,而且恩德也就更大。”

齊桓覺得有理(他巴不得劉在家陪衆媳婦巴不得留在家陪衆媳婦),按兵不動。

這可苦了邢國人,被圍困兩個月,子彈全部打光,也開城南逃。兵敗如山倒,後面狄人一路追來。

齊桓公揮五國兵馬接住邢侯,狄人強弩駑之未,見諸侯聯軍到來,就放把大火,高高興興回北方老窩去了。

邢國已經給燒得殘敗了,就請有錢的齊桓公給他們弄個住處。齊桓公發動軍隊在山東聊城附近(河北邢臺東一百多公里)築下新城,收容邢國難民。

第二年,一直在草莽中生活的衛文公也請求國際援助,我想要有個家,一箇中等華麗的地方。齊桓公遂在“楚丘”(今河南滑縣附近,隋末造反家翟讓的出生地),給衛文公也修了個城,距離原來的朝歌不遠。衛文公搬進新居,興奮之餘作詩做詩感謝說:“投我以木瓜兮,報之以瓊琚。”不知道爲什麼新家使他想到了木瓜,“木瓜汁”好喝啊。

齊桓公存亡續絕,救衛、復邢,以及前面平息魯國之亂,三件大功,記入史冊,光垂千載。從此天下諸侯,都對齊桓公服氣得打緊了。不過衛國、邢國這對難兄難弟,互相之間還掐,幾十年後,衛國向河北省擴張,把邢國吃到肚子裡了。衛國的命還挺長,一直挺到了秦國統一天下,後來,秦始皇死了,衛國還沒有亡。(怪哉!)。

(注:衛國命長,原因是那裡賢人多。前面有過“大義滅親”的老幹部石碏,現在又有“肝移植”的大夫弘演,後來又有拒納寶玉、“以不貪爲寶”的子罕,。以及孔老夫子所使勁誇講誇獎的遽伯玉、史魚、史狗等名流。)

北狄人飽掠了先進生產技術和一批懷孕的婦女,撤回河北老窩了,算是被齊桓公“攘”跑了(其實他也沒怎麼攘人家)。接下來,老齊要做的,就是“攘”東夷和南蠻了。

山東半島的東夷人遭到連續幾世紀的衝擊,一直在走背運,他們象像北美印地印第安人那樣,輸光了世代居住的土地,又象像蚜蟲一樣被先進的農藥噴殺,如今已被打壓在淮河下游,稱爲“淮夷”。如果繼續打壓下去,他們就要順着淮河水,被衝進黃海里去了。

齊桓公“攘”東夷卻是認真的,在他稱霸的30年間,陸續滅掉三十餘國,其中多是東夷小國。等到春秋末年,齊滅東夷大國——萊國(今山東煙臺、黃縣一帶),齊國土地因而擴張一倍以上,東夷族基本融合於華夏。他們早先所生息繁衍的國度,如:成、陽、介、牟、薛、郭等等,這些個國家的字眼,從歷史版圖上抹去,卻變成了姓氏而存在,依然活在我們的文化裡。

而“南蠻”,就是位於長江中游的楚國了。當時的南蠻,現在已是“Central

China(華中地區)”,其實,即便在當時,他們也並不蠻,是中原人用帶色眼鏡看人,說他們蠻。

我們知道,華中地區的漢水(注意不是汗水)是長江重要支流,從北向南流動,象像一條垂線,投入東西流向的長江,交匯點是武漢,這就是所謂“江漢平原”(今湖北省),是楚國人的生息繁衍之地。

作爲南方超級大國,楚國不斷拓疆,從其老窩湖北省向北平行推進兩百多公里,進入河南省南部,控制了淮河上游。其北境甚至距周天子的“洛陽”才兩百公里,成爲中原心腹大患。楚國的頭兒甚至自立爲王,和周天子平起平坐。他們不但沒有融合於華夏,反倒幾度要把華夏融合。

好在齊桓公勢大,中原諸侯紛紛盟齊,孤立南邊的楚國。楚國說:你們不跟我玩,我就追着找你們玩兒。於是拿中原“巴爾幹地區”(今河南省)的鄭國開刀,兵犯鄭都。齊桓公趕緊召集魯、宋、鄭、曹、鄒這些鐵桿附庸,盟會,謀劃救鄭。楚聞訊後退。

巴爾幹地區的鄭國戰事短暫緩和,但楚國的黑爪旋及旋即伸進“巴爾幹”東南端的江國(今河南息縣)、黃國(河南潢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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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保取江、黃二國,齊桓公於公元前658年約集宋、江、黃會盟抗楚,暫時安定。

如今,二十年來自己霸業初定,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齊桓公覺得也該歇歇啦。於是他放假療養,跟自己的三姨太“蔡姬”,登上小船,到湖水裡採蓮花。

大約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這個天性好動的小蔡姬受齊桓公龐愛,登鼻子上臉,把小船兒左蕩右蕩,使勁晃起來,象像“海盜船”那樣。齊桓公有輕微恐水症,嚇得老臉發白,腰子一擰一擰,掙扎出許多與身份不諧的姿態來。大喊姨太太停下,她也不停。齊桓公大怒。

俗話說老虎屁股摸不得,更哪裡蕩得,小蔡姬被退回孃家蔡國反省(今河南南部上蔡地區,離楚國近)。

小蔡姬坐着牛車顛了一千多里路,回到南方老家,人都給曬黑了。齊桓公的意思是,讓小蔡姬回家反省幾天就回來。不料小蔡姬的爹——老蔡,卻是個牛脾氣,心說我這閨女就是曬黑了也搶着有人要,遂把她嫁給南邊漢水上的楚成王了。楚成王說:有妞自遠方來兮,不亦樂乎?

媳婦改嫁給了別人,也罷,卻偏偏是改嫁給不共戴天的楚國,齊桓公要被氣死了。

齊桓公衝冠一怒,堅定了對楚、對蔡作戰決心,積極發動戰爭準備,它再次與宋、江、黃三國在山東陽谷縣(還是武松打老虎的地方)會盟。之所以喊宋國來盟會,一是因爲宋都“商丘”位於河南東境,是齊國大軍從山東進入河南的必經之地,二是因爲宋是蔡國的主子國(蔡是宋的附庸),聯宋打蔡,有點幫着鄰居教訓兒子的意思。

公元前656年,齊桓公率領齊、魯、宋、陳、衛、鄭、許、曹八國聯軍,以征伐老丈人蔡國爲幌子,掩蓋千里行軍伐楚的真實意圖,大軍入駐巴爾幹地區。

老丈人老蔡,抵擋了幾招,發現自己的國都已在八國聯軍擠壓下,象像個雞蛋那樣碎掉了。齊桓公乘勝揮軍大踏步向西一百公里,從河南東南部,橫貫中原,猝然攻入楚在河南西南部的領土。(伐蔡只是千里出征的一個幌子,爲避免打草驚蛇)……)

但是蛇還是察覺到了。試圖出其不意攻襲楚國的八國聯軍到了楚國北境,發現楚成王已派大員在邊境城市“召陵”(今河南偃城附近,岳飛會戰金兀朮的地方,“柺子馬”奔跑之所)恭候多時了。

楚國這麼早得到情報,是其老丈人蔡侯前來報信的結果。

這次召陵對峙,雖然尚未威脅九百里以南的楚國腹心(湖北江陵),但依舊使楚成王發生不自然的哆嗦。齊國曆年兵鋒所指,所向披靡,這次又是八國協同出擊,黨同討逆,史無前例,對楚人造成心理上的極大威懾。

但是,楚成王已經在湖北境內構築了縱深防禦體系,聯軍無隙可乘,爲保存實力,齊桓公也不敢冒然做深度進攻,遂集結在楚境上休整,坐下來和楚國的大員談判。

楚方的談判大員“屈完”,是個有名的南方快嘴子,屬於湖北的“九頭鳥”和“滾刀肉”,極不好對付,恐怕只有齊國的甯戚是他對手,(就是那個“唐僧”)。但寧老頭已經死掉了,所以屈完在談判中出盡風頭,創造了一大堆知名成語,什麼風馬牛不相及也,什麼不虞汝之涉吾地也。“風馬牛不相及”,“風”是指動物交配,不是颳大風的意思。

屈完說:“咱們兩國一個在荒南,一個在遠東,好比一個是馬,一個是牛。馬不會找牛交配,牛也不會跟馬**,所以啊,你不必打我,我們也不必打你。可是您老不遠萬里來打我們,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把個齊桓公給質問得啞口無言。

齊桓公回答不上來,管仲就出來找轍:“從前,我們祖上的姜太公,得到朝廷批准,可以征伐天下諸侯,維護周室尊嚴,東到大海,西到黃河,南到你們的穆陵關,都是我們祖上管的地面,我們怎麼不可以到你這裡來!”

姜子牙在《封神演義》裡捏一根打神鞭,可以毆打“封神榜”上犯錯誤的諸神,就是暗示了征伐諸侯的特權。

屈完回答說:“您說的道理兮很對。但是,鄙國犯什麼錯誤兮?請您明示。”(楚國方言都帶“兮”。)

齊桓公想,這回我可會回答。張口就要指責楚國區區一個子爵,居然冒稱楚王,還不是有罪!卻被管仲攔住。

管仲覺得一旦提出這個責問,楚國死活不肯去掉王號,我們豈不很沒面子。於是管仲找了不疼不癢的理由,便於對方改正的:

“你們楚國特產苞茅,要上貢給朝廷,可是你們一連三年不上貢,周王室都喝不上好酒了。”

(古代釀酒是把酒汁從酒糟裡過濾出來,要用這個“苞茅”編做濾器。這個古代酒的提純方法這是古代酒的提純方法。直到後來,九朝煉丹家發明了蒸餾法提煉燒酒,酒精度數才得以提高。)

屈完看見對方給自己臺階下,趕緊借坡下驢,承認道:“如果您就爲了這點小事兮,那我們上貢‘苞茅’不就完了,何苦千里迢迢跑來打架兮?”

管仲聽出對方指摘自己小題大做,口氣還很硬,就搬出陳芝麻爛穀子的賬責問楚國。管仲說:“還有一樁事,周昭王從前南征楚國,死在這裡了,我們特來討個說法。”

周昭王是西周早期的一任天子,曾經出兵征討長江流域,整理南蠻,平叛了26個小國,勝利班師回來,在漢水上卻全軍淹死。

屈完說:“周昭王老輩子的那點事兮我知道,那是交通事故兮誰管得了。”

其實不是交通事故。當時,可惡的楚國人爲了抗拒周天子,拿樹膠粘合了船板,拼湊成船,送給周昭王坐。這些流向冥界的船隻,到了中流就被水泡解體了,周天子落地鳳凰不如雞,給淹死了。但是,這官司到今天,是誰也說不清的了。

齊桓公聽了半天,見兩人越扯越遠,惱了,吹鬍子瞪眼說:“寡人的大軍在此,誰敢抗橫抗衡,寡人想滅誰,誰能跑得了!少狡辯!”

屈完說:“您老人家倘若以德服人兮,誰敢不服?您要動武兮,嘿嘿——方城爲城,漢水爲溝,我們兵多將廣,正好和您老人家兮,大幹一場!”

這個柔中帶剛不卑不亢的傢伙把對方噎得一愣一愣的,腦袋“兮兮”直冒冷氣。

說實話,齊國還真不想打個魚死網破。回顧齊桓公進行過的二十幾次戰爭,只有初期與魯國的兩次(乾時、長勺之戰),以及伐山戎之戰,算是進行了主力交鋒,其餘基本上都是胡蘿蔔加大棒嚇唬嚇唬。比如他“存衛、救邢”,都沒跟狄兵交鋒,只是掩護收容邢、衛逃出人員。更多時候齊國喜歡找幾個三等小國組成聯軍,以聯軍名義出現,在政治上、軍事上造成精神威脅,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目的。孔子說“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就是這意思,以正義之師,討而不殺,服則舍之。

召陵對峙的雙方,於是決定文鬥,不要武鬥。但談判又沒佔上風,齊楚兩邊遂訂立盟約,史稱“召陵之盟”,大家說好:你不打我,我也不打你,你該給周天子上貢還得上貢,我認你是哥們還是哥們。一場來勢洶洶的暴風驟雨,頃刻化爲萬里晴空,八國聯軍各自撤回本國。這是齊桓公“尊王”取得最大戰略勝利,霸主地位達到顛峰巔峰。

孩子一樣頑皮的諸侯各國,在齊國管控下,不敢嬉皮笑臉了,可是,周天子的後院卻騷動起來。

周惠王的大兒子“子鄭”,據說越來越失寵了,他後媽使勁兒往惠王耳朵裡灌枕頭風,講子鄭“莫須有”的壞話。子鄭這人有腦子,知道明着鬥會兩敗俱傷,就想巴結個外援,於是拜會齊桓公。

齊桓公認爲王子鄭心挺誠的,又是既定的太子,義不容辭包在老齊身上。等周惠王突然一死,齊桓公帶領八國兵馬,彙集洛陽城外,旌期耀眼,戰馬長嘶,弔問死去的天子,實際是給城裡的王子鄭助威。

子鄭的後媽,本想廢掉子鄭,換上自己心愛兒子,一聽說城外搞軍事示威,就不敢輕舉妄動,使子鄭順利接班,是爲周襄王,避免了王室內訌。這就是齊桓公而“一匡天下”。

公元前651年,齊桓公召集魯、宋、鄭、許、曹等國在葵丘舉行會盟(今河南蘭考,“焦裕祿”同志戰鬥過的地方)。

齊桓公誓詞說:“不可堵塞水源,不可囤積穀米,不可廢長立幼,不可以妾爲妻,不可使婦人蔘政。”後三句話全是說給子鄭的後媽聽的。諸侯們還相約:“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於好。”

此次大會,周襄王(子鄭)也發言了。他是齊桓公贊助登基的,所以從洛陽傳話:籤於鑑於齊桓公同志上年紀了(70多歲了),加賜一級賞格,並且不必下跪。

一聽不下跪,齊桓公舒了口氣,因爲我們知道按他那種生活方式,腰和腎肯定不好。但管仲說:“天子這是講話客氣,但咱不能給個梯子就爬。君臣的禮教要是亂了,災禍接踵就會來的。”

齊桓公也說:“天子在與不在,我們都應該一個樣,禮數是不能少的。”於是連忙顛着腰趨到臺階下邊,恭恭敬敬跪拜一下,然後再登上殿堂,又跪拜一次,接受使者手中賜予他的祭肉、大絡車和流蘇龍旗。

這些東西都代表至高榮譽。祭肉,也就是牛肉乾,我們現在商場中隨時可以買到,不值幾個錢,但古代它是“十字勳章”,金貴得很,因爲這塊肉來自祭祀先祖的廟,是周文王、周武王吃過的呀。

周朝天使宣佈:齊桓公爲諸侯之長,拿着白牛尾巴征伐天下的邪門諸侯。齊國的霸業達到了歷史頂峰。齊桓公有所謂“九合諸侯,一匡天下”。齊桓公九次主持召開諸侯高峰首腦會議,其中三次帶領衛戍兵車,九次以和平衣冠形式。這次蘭考縣的葵丘之會,是九合諸侯的**。

齊桓公自稱:“從現在起,上溯三十年,寡人南伐,到達楚國,北伐,滅掉山戎,西伐直至大夏,天下諸侯沒有人敢違抗我。寡人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兵車之會三,衣裳之會九,古來聖者,不過如此。我想登上泰山,敬禮封禪,誰敢不同意。”

周襄王的天使聽齊桓這麼說話,覺得老傢伙開始目空一切、爲我獨尊了。管仲連忙勸諫齊桓公:“封禪這樣的事,不是諸侯應該談論的。古代封禪,事先都有瑞兆,東海獻上比目魚,西海獻上比翼鳥,田野裡一茅長出三隻穗,鳳凰麒麟飛到宮殿房頂,現在什麼徵兆還都沒有,只有老鴰常來拜訪咱(史書原話),您還是先不封禪吧。”

齊桓公沒能百分百得志,回國後,不封禪,也毫不氣餒,就拼命享受,使勁穿衣坐轎,建立600個妓院,祭祀禮儀,也豪華得嚇人。管仲對老朋友鮑叔牙說:“爲了替齊桓公分擔一下國人的指摘,我也得使勁享受。”

管仲於是在自己的府裡修建三層臺子,叫“三歸”,表示民人歸,諸侯歸,四夷歸,簡直比擬天子。又把門內外種上大樹,超出了卿大夫的規格,那時候等級森嚴。(門口種樹違法,“五柳先生”可以坐牢矣)。

後來,討厭的孔子跳出來批判管仲生活作風奢侈,大罵管仲不知禮。

但是,慣於奢華的齊國人很理解管仲: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嘛。孔子不懂得與時俱進,也不許一部分人帶頭舒服起來。

光陰可惜,譬諸逝水。

公元前645年的冬天,九合諸侯後的第九年,齊國的擎天柱管仲同志,在爲齊國奮鬥了41個春秋以後,積勞成疾,因病醫治無效,眼看就要於齊國臨淄逝世了,享年85歲。時年已有76歲的齊桓公親自到醫院探望:“仲父,你怎麼變得這麼瘦啊。”

管仲喘着氣,樂了:“這不是因爲得病了嘛。”

齊桓公露出要掉淚的樣子,在病榻旁握着管仲的手:“萬一你不起了,羣臣哪一個能接你的工作呢?”

“知臣莫過於君,您自己看吧。”

“易牙怎麼樣?我覺得他非常愛我,我曾經開玩笑說:‘鳥獸蟲魚都吃過,就不知道人肉什麼滋味。’第二天,他把自己三歲的兒子殺了,做了一杯肉羹給我嘗。”

“愛自己的兒子是人之常情。他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愛,又怎能愛您?”管仲說。

“那——開方怎麼樣呢?開方是衛國的公子,爲了輔佐我,拋棄榮華富貴。”

“人最親愛莫過於父母,他父母死了都不奔喪,這樣的人都是壞蛋。”

“豎刁怎麼樣?他爲了侍奉我,還把自己閹了。”

“他連自己身體都不愛護,怎麼會愛您。”

桓公着急了:“那到底誰接班好?”

“當然是甯戚,可惜他已經死了。”

“鮑叔牙怎麼樣?”

鮑叔牙是管仲的知己好友,所謂“管鮑之交”。兩人年輕時候,合夥做買賣,分配利潤,管仲往往多佔,但鮑叔牙不認爲管仲貪財,而是認爲管仲有老母要養;管仲爲鮑叔牙出謀劃策,對方照辦之後,情形更加糟糕,鮑叔牙不認爲管仲愚劣,而認爲時機未到;管仲曾經三次當官,都遭到罷免,鮑叔牙照樣篤信他經天緯地;管仲曾三次戰鬥中臨陣脫逃,鮑叔不認爲他是膽小鬼,志向高遠;公子糾爭位失敗,管仲射齊桓公一箭,鮑叔牙不認爲他是厚臉皮,反倒極力向齊桓公推薦管仲。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管鮑之交”成語)

但是管仲並不推薦鮑叔牙接班,他認爲鮑叔牙過於善惡分明,見着壞蛋就壓不住火,別人惹了他一次,他一輩子都不原諒(是在說魯迅嗎?)

齊桓公說:“那怎麼辦,總得找個人吧。”

管仲說:“那就隰朋吧。不過,上天生下我管仲,隰朋是我的舌頭,我死了,他能長久嗎?”

說完,齊國的偉大的總理——管仲同志就在這個嫺靜美好的夜晚離開了更多好戲還在後頭的春秋時代,剩下齊桓公象像一顆恆星點綴在漆黑一團的天宇之中。

果不期然,隰朋接班一個月,辦完管仲的喪事,也就死掉了。

齊桓公只好啓用鮑叔牙,鮑叔牙疾惡如仇,把易牙、豎刁、開方這仨小子轟出朝堂,繼續沿用管仲方針,諸侯倒也聽從齊國號令。

失去易牙、豎刁、開方這三個同性戀朋友的齊桓公感覺食不甘味,夜不甘寢,想着着他們哥仨的笑,想着他們身上淡淡的菸草味道,齊桓公就象像犯了毒癮一樣。

他的夫人心疼他,說:“易牙他們仨被革職以後,國家也並沒有更加昌盛,而您容顏和精神卻大不如以前了。實在不行,還是請他們仨回來伺候您吧。”(這妻子當得多賢惠啊)

桓公說:“回來可以呀,就怕鮑叔牙不答應啊。”

齊夫人說:“哼,難道他就沒有男朋友嗎?”

桓公點點頭。

於是三個小鬼連蹦帶跳又回到齊桓公身邊,嘻嘻哈哈糊弄這個古稀之年的老者。俗話說,劍老無芒,人老無剛,齊桓公老了,精力衰退又沉湎於男女色,大權轉移於三個小鬼手中。

鮑叔牙爲政一年,畢竟鎮不住豎刁、易牙、開方三個人,氣得吐血,也發病而死。齊國的衛星,一顆顆地掉了。

齊國的天空沒有云,天空只有空。未來的路程該怎麼走,道路的盡頭還是道路,迷路的孩子蜿蜒在山東大地上。

(據說,管仲、鮑叔牙治理國事時,東方邊境上的人民經常反映生活困苦,抱怨個不停。等豎刁、易牙掌權,國內的人經常反映不苦了,形勢大好,昌盛無疆!呵呵,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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