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酒店沒有專門的表演大廳。大酒店附帶表演場所,還要過好些年纔會慢慢興起,主要還是競爭使然,在一些大城市,酒店過於密集,爲了爭搶客源,酒店業各出奇招。
酒店的節目表演,一度大爲盛行,尺度也越來越大。
但在八十年代,梅山酒店不可能設置表演大廳,就在宴會廳湊合。能夠邀請到南方市的演出團來梅山酒店表演,已經算這個酒店的經營者很有商業頭腦了,不但可以增加收入,更重要是能夠將酒店的招牌打得更響。
最豪華就要有最豪華的派頭。
範鴻宇和高潔來到宴會大廳,門口站着幾個穿着軍裝的中青年男子,沒有戴軍帽,也沒有佩領章,類似範鴻宇在宇陽駐軍軍營裡的“行頭”,應該就是保安人員了。
專門的保安人員和保安制服,纔剛剛在沿海地區的外資企業興起,南風尚未北漸。
驗過兩人的演出票,保安人員倒是很客氣,領着兩人進門,便有專門的服務人員前來引領。因爲是宴會大廳臨時改設的表演場,自然與傳統的戲院迥異,不是一排排的座位,而是圍桌而坐,桌面上擺着一些啤酒汽水之類,還有花生瓜子等小吃,琳琅滿目,倒也豐盛。須知票價是二十元,一張桌子坐八個人的話,那就是一百六十元的票價。而眼下,在洪州市最高檔的酒店,吃最高檔的全席,估計也花不到四十元錢。
宴會廳裡的觀衆不是太多,每張桌子都不曾坐滿。
多的五六個人,少的就是兩三個人,還有一些桌子空着。
這樣的價格。縱算是在省會城市。也不是很多人消費得起。
服務員引領兩人來到靠邊的一張桌子落座,中間較好的位置,早已有人佔了。高潔似乎對此很滿意。臉帶微笑坐了下來。她不想坐在正中央,引人矚目。
如同範鴻宇剛纔拍馬屁所言:給人家演員留條活路。
服務員殷勤地奉上酒水小吃。
宴會大廳的燈光,還算明亮。在當時,太陰暗的公共活動場所,總是會令人興起不好的聯想。前些年,在大城市曾經興起跳貼面舞,黑燈舞會等等帶着明顯私人性質的聚會,結果都很糟糕,撞在嚴打的風頭上,許多人被以流氓罪判刑。在北方某直轄市,還有一位開國元勳的嫡系孫子。因爲這個罪名被處以最高刑罰,直接斃掉,震動全國。
高潔打量着宴會大廳裡的情形。輕輕點頭。說道:“梅山酒店這個措施搞得不錯,很吸引人。”
宴會大廳裡的客人。一個個衣冠楚楚,一看就是人上人。做酒店業的,能夠將這些有消費能力的大客戶吸引過來,確實非常成功。
範鴻宇笑道:“營銷手段還可以,這個酒店的老闆,也算很有腦筋了。”
“咦,聽這意思,範主任還有高招?酒店管理,你也懂?”
範鴻宇微微一笑,說道:“管理之道,有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所謂一法通萬法通。大方向一致,對內是健全制度,建立激勵機制,將內部人員的潛力激發出來;對外就是擴大影響,招徠客戶。具體的操作手法,各顯神通。”
高潔笑道:“這話聽起來挺牛的,這麼說,等咱們楓林把鄉鎮企業搞起來,就不用再請管理人員了,範主任一人包乾?”
“管理人員還是要培養的,我負責給他們上上課就行了。範主任將將,不將兵!”
範主任牛皮哄哄的,自動自覺地將“帥”字刻在了腦門上。
高潔便白了他一眼。
看來要讓此人謙虛一點,難度很高了。
“這環境不怎麼樣,太吵了。”
範鴻宇環顧四周,輕輕搖頭。
宴會大廳的客人們,雖然一個個衣冠楚楚,儼然人物,但素質確實不怎麼高,大夥都在高談闊論,旁若無人,一些男人脖子上掛着金項鍊,手腕和手指上俱皆金光閃閃,自然是金錶和金戒指了。
暴發戶氣息撲面而來,擋都擋不住。
“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太暴發戶了?”
高潔嫣然一笑,壓低聲音說道。
兩人坐得很近,高潔吐氣如蘭,範鴻宇中之有微醺之意。
“是有那麼一點。”
“五十步笑百步。”
高潔便撇了撇嘴,有點不屑地說道。
範主任大爲不忿,說道:“怎麼就五十步笑百步了?”
高潔笑道:“範主任,駐省辦招待所你不去,偏要住大酒店。有公款你不花,一定要私人掏腰包,拼命討好領導。你這不是暴發戶行爲,是什麼?難道我冤枉你了?”
範主任頓時語塞,臉呈硃砂之色,兀自有點不服氣地嘀咕道:“至少我沒有大聲嚷嚷……”
“沒有大聲嚷嚷,也不代表着你不是暴發戶。脖子上沒戴金項鍊,手腕上沒有金錶,手指上沒有金戒指,更不能說明你沒有暴發戶心態。這些金光閃閃的東西,都在你心裡裝着呢。你要不是幹部,你能保證你身上沒有這些零碎?”
高潔毫不客氣,將範主任直接頂在了牆上。
範二哥理屈詞窮,但這難不住,範二哥最拿手的絕活,就是胡攪蠻纏,隨即笑嘻嘻地說道:“姐,要不,這回去了首都,我給你買個金項鍊吧?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炫富,是想吸引大家的眼球,滿足虛榮心。我呢,只給我喜歡的人買東西。你說對吧?”
“範鴻宇!”
高潔頓時板下臉來,俏臉上掛了一層寒霜。
“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不跟你去首都了,你自己去。”
範主任便即垂下了頭,諾諾連聲,不過瞧他腮邊肌肉牽動,肯定又在竊笑不已。
高潔恨得牙癢癢的,不知要怎樣才能“收服”他。
“姐,我說,你要威脅我的話,可不可以找個別的理由?這理由,這理由……嘿嘿,太孩子氣了……”
竊笑一陣,範鴻宇終於忍不住嬉笑着說道。
高潔還待板着臉,卻無論如何都板不下去,“噗嗤”一笑,扭過頭去,不再理他。
“德行!”
高潔輕輕嘀咕了一句。
範鴻宇說的沒錯,堂堂鎮長,鄉鎮企業辦範主任的頂頭上司,說出來的威脅之語,如此“軟弱無力”,怎麼聽怎麼像是熱戀的情人在撒嬌。
可是,這能怪高鎮長嗎?
在這種場合,高鎮長難道還真能黑着臉,上綱上線將範主任狠批一通?
好一陣,高潔纔算是平伏了心情,四下一看,說道:“你也不要笑話人家是暴發戶,咱們國家,以前實在是窮怕了。現在好不容易賺了點錢,還不讓人家得瑟一下,也說不過去。整體素質的提升,需要一個過程。只要他們不仗勢欺人,那就很不錯了。”
範鴻宇搖搖頭,說道:“有了錢就得瑟和仗勢欺人,是連在一起,分不開。這也是我們國家的國粹了。第一代先富起來的人,基本就沒幾個是守規矩的,大多是社會上那些不務正業的人,鑽體制不健全法律不健全的空子,空手套白狼。這種人,底蘊擺在那裡,很難改。總要等體制健全了,徹底市場化之後,有了需要共同遵守的遊戲規則,這些人才會慢慢被淘汰。不過,後起之秀,也不見得會好到哪裡去。”
一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模樣。
高潔抿嘴一笑,調侃道:“得了吧,範主任,等你有朝一日,黃袍加身,成爲官家,你再來解決這個國民素質的問題吧。現在啊,咱們還得腳踏實地,處理好楓林鎮彈丸之地的工作。”
範二哥便挺直腰桿,顧盼自雄,擺出了黃袍加身的官家架勢。
高潔咯咯嬌笑不已。
和範鴻宇在一起,心情總是那麼愉悅。
“姐,你說,這個官家,最讓人羨慕的是什麼?”
範二哥嬉笑着問道。
“那還用說,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唄!你們男人,不就那麼點心思?”
高潔撇撇嘴,不屑地說道。
“誰說的?我就不是這個心思!”
範鴻宇立即反駁。
“那你是什麼心思?”
“我呀,只要前半截就行了,後半截不必要。三宮六院,我所欲也,七十二妃,嘿嘿,可吃不消。”
高潔頓時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人,臉皮忒厚!
兩人絮絮叨叨的說着話,門口忽然有了大響動,有人一迭聲的請安問好。
“是演出團來了嗎?”
高潔看看手錶,問道,兩人都向門口張望。
卻只見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在幾名同樣西裝革履的中青年男子和幾個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孩簇擁之下,昂首挺胸地走進門來。
剛剛在門口的保安領班,親自在前邊引路。
“沈公子,這邊請!”
保安領班微微佝僂着腰,滿臉堆笑,連聲說道。
這位沈公子,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幾歲模樣,頭髮長長,長相倒也不算難看,就是個子略微偏矮了一點,此刻高高揚起了頭顱,大步向前,對領班的恭謹殷勤,視而不見,彷彿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所有人都必須是星星,只有他沈公子纔是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