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鴻宇也有點拿不準，很自然地擡頭往那邊的主賓席上看過去。宋珉和其他地委領導都坐在那裡。正好看到陸月端起酒杯過去給地委領導敬酒，而陸月的眼神，也有意無意地往這邊瞥來，兩道目光撞在一起。
陸月微微一笑，給範鴻宇打了個招呼。
範鴻宇淡然點頭。
宴席到兩點左右纔算是正式結束，省菸草公司的領導登車，返回省城。付德臻彭清等菸廠的負責同志，則和範衛國等人驅車前往宇陽縣。
雖然協議已經正式簽署，一些合作的準備工作，還需要再經過詳細的商談。如何選擇最佳的菸草種植基地，也需要彭清這些技術人員進行現場指導。
彭娜跟着去了宇陽，準備進行深度的採訪報道，將此事當作一篇大文章來做。
範鴻宇送高潔去市委大院，就跟在宋珉的一號車後，在停車棚停下車，宋珉朝他倆點了點頭，揹着雙手，緩步走進市委辦公大樓。顧秘書略略落後，和高潔並肩而行。
範鎮長無所事事，坐回吉普車內去抽菸，胡思亂想。
須知範鎮長不但是一鎮之長，同時兼任高書記的“專職司機”，領導沒有談完話，司機同志自然不能擅離職守。
做小跟班，也要守規矩的。
“小高，坐吧。”
來到市委書記辦公室，宋珉出乎意料的沒有去辦公桌後落座，而是坐到了待客沙發上。向高潔示意，語氣相當溫和。
瞧這個架勢，不大像是“壞事”。
高潔規規矩矩在一側的沙發上坐下，雙手撫膝，直視宋珉，坐姿很是端正。
宋珉就笑了，說道：“小高啊。隨意點，不要這麼拘謹。我有那麼可怕嗎？”
高潔嫣然一笑，不過坐姿依舊很端正。一點沒變。
領導可以和你隨意，那是領導的特權，做下屬的。可不能頭腦發熱。尤其是宋珉這樣官場老手，他嘴裡說的什麼話，和他心裡的真實想法，很可能南轅北轍，一點不搭界。
顧秘書奉上清茶，隨即在另一邊的沙發裡落座。
給宋珉做了這許久的秘書，兩人之間早已形成了某種默契。宋珉一般不和年輕漂亮的女下屬單獨呆在辦公室。至於在其他場合是不是會單獨呆在一起，那就誰都不清楚了。
“小高，去楓林也有一年多時間了吧？”
宋珉隨口問道，好像在拉家常一般。
“是的。宋書記，快一年半了。我是去年剛過完年就去的楓林鎮。”
“唔，時間過得挺快啊……小高，在楓林這一年多時間，工作做得很不錯啊。成績有目共睹。短短一年多，楓林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已經開始有城市的氣象了。這個很好，楓林發展起來，可以帶動整個西部地區的大發展，爲市裡的經濟建設大局做出很大的貢獻。”
宋珉邊說邊點了點頭。以示肯定。
“謝謝宋書記表揚，我們只是做了些本職工作，還做得很不夠……”
高潔按照標準的“流程”，謙遜了幾句，心裡卻益發警惕起來。
一般來說，領導找你談話，無緣無故地提出表揚，總結你的工作，只有兩種可能：第一，要提拔了；第二，要調走了。
在現今這種情形下，高潔覺得自己被再次提拔的可能性不大。儘管楓林模式已經獲得了一定的成功，像宋珉說的那樣，成績有目共睹，畢竟上正科級臺階的時間還不夠長。
現階段，在體制內，論資排輩還是很重要的一個考量因素。
那麼，就是要調走了？
調到哪裡去？
高潔幾乎立即就聯想到了今天上午，宋珉和陸月同車趕赴地委招待所的情形。
難道，依舊和陸月有關？
“小高啊，你覺得範鴻宇同志，到底怎麼樣？談談你的看法吧。”
正當高潔大腦高速運轉的時候，宋珉卻話鋒一轉，突然談到了範鴻宇頭上，而且還出下這麼“大而化之”的題目。
高潔忙即說道：“宋書記，這個題目太大了，有點不好回答。”
因爲宋珉問的是範鴻宇“這個人”到底怎麼樣，而不是問他的工作能力如何。這就涉及到很多方面了，諸如個人品格，行事作風等等，都在宋珉詢問的範疇之內。
“沒關係，隨便談。這一段不算正式的組織談話，我就是想聽聽你對他的評價。畢竟你倆在一起搭檔也有一年多時間了，你們是前後腳去的楓林嘛。以前在地委機關上班的時候，也算是同事。我相信你對他肯定是很瞭解的。當然，你對範鴻宇的評價，也不算正式的組織評價。”
宋珉輕輕一擺手，說道。
宋珉這麼做自有道理。
作爲市委書記，宋珉有必要通過各種途徑對自己下屬的主要領導幹部做深入瞭解。範鴻宇雖年輕，在整個彥華市的中層幹部之中，卻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楓林模式”已經不僅僅屬於彥華市，有可能成爲全省的典型樣板。再過一段時間，甚至就是現在，都已經夠資格在全國的媒體上進行宣傳了。
據宋珉所知，現階段，撇開沿海開放地區的鄉鎮不談，內地鄉鎮，尤其是革命老區，類似楓林鎮這樣大力引進外資，發展電子工業和鄉鎮企業的情形，還是絕無僅有，獨此一家。
這就是典型。
高潔和範鴻宇，乃是這個典型的締造者。
高潔略略沉思片刻，說道：“宋書記，那我就姑妄言之……”
宋珉微微一笑，說道：“好，你姑妄言之，我姑妄聽之。”
“範鴻宇的工作能力很強。而且不是單方面的強，是全方位的工作能力很強。領導才能，組織才能，執行能力，目前在楓林鎮，都算是首屈一指……”
高潔也不客氣，一開口就將範鴻宇同志“捧”到了天上，讚譽有加。
顧秘書臉上閃現出一絲微笑。
高潔還是那樣，支持甚至“偏袒”範鴻宇，不遺餘力。就好像上次爲了那四萬元獎金的事，直接闖進市委書記辦公室，和宋珉當面打擂臺。
不過高潔還是很能掌握分寸，特意給捧上天的範鴻宇同志加了一個“定語”，將範圍界定在楓林鎮之內。
範鴻宇本來就是楓林鎮長，說他在楓林鎮數一數二，怎麼都不能算錯。不然，上級領導怎能讓他擔任鎮長職務呢？
“我個人的看法，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有着一般幹部所沒有的前瞻性眼光，大局觀很強，看問題總是從全局出發，從不侷限於一時一事。宋書記，客觀公正地說，範鴻宇的這種能力，我遠遠比不上。建工業園，引進外資，全力發展鄉鎮企業，大力推行新農村建設這些舉措，都是他提出來的。我主要是給他做了些後勤支援工作。”
高潔很誠懇地說道。
“呵呵，小高，謙虛了啊。黨委書記的本職工作，就是團結同志，最大限度發揮班子的戰鬥力。從這一點上來說，你做得很好。正是因爲有你的正確領導和大力支持，範鴻宇才能全力施展自己的才華。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嘛！”
宋珉笑着說道，眼裡閃過一抹異樣的神情，如果仔細觀察的話，那是某種感動。對高潔的誇獎，也是發自內心。
體制內，像高潔這樣的領導，大班長，絕不自己居功，而將功勞歸結於下屬，當真是難能可貴。估計任何一位副手，都夢想着碰上高潔這樣一位書記吧？
高潔赧然一笑，略帶羞澀，隨即正色說道：“宋書記，我說的都是內心話。”
“當然當然，我能夠聽得出來。小范也確實是個人才，這一點也是大家都公認的。”宋珉出乎意料的和氣，笑哈哈的。隨即又問道：“按照你這個評價，如果讓範鴻宇同志獨立負責一個區鎮的全盤工作，應該能夠勝任吧？”
“完全能夠勝任。”
高潔立即答道。
其實她已經預感到宋珉找她談話的真正目的，之所以“引誘”她評價範鴻宇，無非是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準備——既然你如此推崇範鴻宇，那麼讓他來做楓林鎮的黨委書記，全面接手，應該沒問題吧？
總不能一涉及到你自己的去留，你馬上就推翻自己剛剛說的話。
但高潔依舊毫不猶豫地給了宋珉正面答覆。
只要能將範鴻宇儘早推上更高的臺階，高潔不惜做任何事，包括犧牲她自己的利益。
完全是下意識的思維。
宋珉含笑點頭，隨即正色說道：“小高，你也看到了，現在全區都在大搞經濟建設，梁書記在上午的會議上也做了明確指示，今後全區都要以經濟建設工作爲龍頭。這就是大政方針了。參加了今天的簽字儀式，我頗受震動。宇陽的同志，改革開放的步子邁得很快。這個合作項目正式啓動，整個宇陽全縣都要受益匪淺。反觀我們彥華，是地區的首府，還不如宇陽的同志思想那麼開放。我們的經濟建設工作，速度還要加快。膽子還要放大，動作再大一點。要力爭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