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鴻宇望着他,很認真地說道:“子軒,我從來也沒有懷疑過你的品格,只要你留在農場一天,我確實能夠完全放心。但是,萬一你調走了呢?”
“調走?”
黃子軒又一次意外。
他還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好像自己這一輩子,就該呆在朝陽農場,像老書記耿飛那樣,一直在農場幹到退休。
範鴻宇點點頭,說道:“沒錯,你今年才三十幾歲,離退休還有二十幾年呢。難道你就在農場幹一輩子?就算你願意,上級領導也未必會同意吧?”
黃子軒搔了搔頭,說道:“書記,實話說我還真沒這樣想過。這麼些年,咱們農場就沒有一個幹部走出去過,都是在農場終老。就前幾年出去過一個副場長,還是自己託關係走門路調出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說,這可不是上級組織的意思,不過是人家自己本事大,跳出去了。
範鴻宇就笑了,說道:“你說的那是以前的情況。農場條件不好,實話說,也沒有做出什麼讓人刮目相看的成績。以後肯定會不一樣了。”
這話聽上去很牛叉,好像拿得定農場以後一定會大變樣。
黃子軒不懷疑這話。
照範鴻宇的辦法幹下去,網箱養魚,飼料廠都搞起來,再加上強有力的銷售公司,農場經濟振興不說指日可待,起碼也不再是鏡中花水中月那樣可望不可即的幻想。
“再有一點,按照幹部使用原則來說,讓同一個幹部在同一個單位擔任三十年的主要領導職務,本來就是不合適的。你要是在農場一干就是三十年,那其他同志,還有一點指望嗎?幹部不交流。思想就會越來越保守。經驗主義的毛病會越來越嚴重。這對工作很不利。社會在飛速發展,全國乃至全世界的格局都在不斷地變化,幹部隊伍,也要不斷地增添新鮮血液。纔能有活力,有幹勁。”
黃子軒不由發起呆來。
一時之間,他有點難以想象,自己離開農場之後。還能去哪裡。
範鴻宇不徐不疾地繼續說道:“子軒,要保證幹部隊伍的純潔性和戰鬥力,不僅僅是你一個人正直無私就可以做得到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侷限性,不可能是全才。實話說,你在農場,我別的不擔心,就擔心一點……”
“哪一點?是我脾氣太沖動嗎?”
黃子軒情不自禁地問道。
“這不是最主要的,有老書記在,我還不是十分擔心這一點。我真正擔心的,就是你太強勢。太強勢的人。難免剛愎自用,聽不進去其他同志的意見。但是你也應該明白。你不可能在任何事情上都是永遠正確的,這不附和辨證唯物主義的觀點。事實早已證明,不管是誰,太固執己見的話,很容易犯錯誤。你是農場的主要領導,你如果聽不進其他同志的意見,一旦做了錯誤的決定,那就不是你一個人的麻煩,整個農場幾萬職工家屬都要跟着你吃苦頭。所以這一點,你一定要注意,平時多和同志們溝通,聽聽他們的意見,多多綜合考慮,不會有壞處的。”
範鴻宇娓娓道來,儼然是一位諄諄善誘的兄長。
生理年齡,黃子軒比他大十來歲,心理年齡,範鴻宇足以做黃子軒的兄長。一番話說得自自然然,沒有絲毫矯揉造作之意。
黃子軒訕訕一笑,說道:“書記說得沒錯,我還真有這個毛病……哎呀,我這個人吧,書記也是知道的,就是性子比較急,最煩開會什麼的,討論來討論去,時間都浪費了。總想着什麼事情都要趕緊搞好,不想拖。”
範鴻宇就笑,說道:“子軒,這不是壞毛病。雷厲風行和善於納諫,不矛盾。孫子兵法不都說了,打仗之前要廟算嗎?這其實是兩個階段,開戰之前,要多開會多研究,把戰爭的方方面面都考慮進去,儘量不打沒把握的遭遇戰。一旦開戰了,那就要動作迅速,以快打慢。古人有個成語,叫多謀善斷,就是這個意思了。大事,要多商量,不急着拍桌子做決定,具體工作,那就要抓緊落到實處。”
“是這個理。”
黃子軒有點豁然開朗的感覺。
“所以,今後農場工作的重點,不在於你個人,而在於整個幹部隊伍的建設。打造一支合格的,過硬的幹部隊伍,是保證農場以後能夠持續發展的根本所在。但是這個幹部隊伍,要怎樣建設呢?你有沒有全面的考慮過?”
範鴻宇繼續充當“導師”的角色,饒有興趣地望着黃子軒,啓發誘導。
這一回,黃子軒倒沒有遲疑猶豫,馬上說道:“關鍵是當領導的自身要過硬,行得正站得穩,下邊的人就不敢亂搞。誰亂搞,我就處分誰!”
語氣中透出絲絲的自豪之意。
行得正站得穩,在農場擁有一言九鼎的無上權威,一直都是黃子軒引以爲傲的。
範鴻宇微微一笑,點點頭,說道:“完全正確,你已經說出了幹部隊伍建設兩個關鍵點之中的一個。”
“兩個關鍵點?”
黃子軒又詫異起來。
迄今爲止,他和範鴻宇打交道的次數其實並不多,範鴻宇剛到農場的時候,黃子軒還抱着很深的牴觸心理,對範鴻宇的話一點都不信服。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黃子軒的觀念正在逐漸轉變,每次和範鴻宇面對面談話,都特別認真。原因無他,範鴻宇總能講出一些他意想不到的道理。
“對,你講到的,是事後監督這個環節。幹部隊伍建設,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關鍵點,就是制度建設。一套好的制度,是保證整個體系良好運行的基礎。所以,制度合不合理很重要。我們農場,接下來要按照集團化的模式進行經營,整個農場就是一個大型的集團化公司。和我們以往單純的搞農業生產,管理模式完全不一樣。涉及到生產銷售再發展等一系列的流程,也會涉及到大量的資金往來。所以,就必須要制定一套完整的有效的制度,用制度來約束每一個人。我們現在的管理模式,還帶着很濃郁的人治色彩。評判一件事情的對與錯,評判一個幹部的優與劣,不是基於制度和數據,而是基於主要領導個人的觀感和印象,難免會出現很大的偏差。你雖然正直無私,但也有你個人的喜愛和偏好。把個人的喜愛和偏好放到工作上去,那就是不對的,難免犯錯誤。”
黃子軒又連連點頭,說道:“嗯嗯,這個很有道理,誰也不是聖人……”
“呵呵,這話就對了。子軒,我請香港專家到農場來,不僅僅是幫助我們搞銷售公司,還要辛苦他們給我們做一套好的制度,現代化集團公司成長過程中必須要依賴這種好制度。把這個制度搞起來之後,你也比較輕鬆了,再沒有必要事必躬親,主要就是起個領導和督促的作用。你抓好監督這個環節,具體的工作,放手讓下邊的同志們去做。做得好,有成績的,就表揚,獎勵,提拔;做得不好的,批評教育,再不行,換人換崗位。一切按制度辦事,事情就簡單,也好掌控。花個兩三年時間,把制度管人管事這個觀念深入人心,今後哪怕我和你都離開了農場,只要這套制度還在,這個觀念還在,農場就能夠一直良性運轉下去。子軒,這應該是你今後這段時間最重要的頭等工作。一把手有一把手的工作方法,有一把手應該關注的重點。”
黃子軒沒有急着點頭,雙眉微蹙,顯然正在努力消化範鴻宇這套理論。
範鴻宇笑了笑,也不催促他。
兩臺小車很快就開到了四大隊的轄區。天空依舊在飄落着小雨,範鴻宇毫不在意,從車裡下來,徑直走上了寬寬的防洪大堤。杜雙魚連忙跟上來,交給他一把雨傘。
放眼望去,只見沿着防洪大堤一側,水面上一條直線漂浮着十來個養魚的網箱,搭建漂浮平臺的材料以空油桶爲主,也有汽車內胎和木料,隨着波濤一起一伏,還有兩條小船在十來個網箱之間穿梭。
黃子軒便在一旁解釋說:“看來還頂得住。這些網箱都用繩索綁在一起,還下了錨在水底……魚苗長得很快,我看過了這個汛期,就能大面積推廣了。書記,這可真是個好主意,比捕撈強多了,以前從來沒有人想到過的。”
黃子軒的神情很是振奮。
範鴻宇微笑點頭。
這個技術,經過後世的無數驗證,簡單易行,產量很高。
當下黃子軒等人陪同範鴻宇去了四大隊大隊部,聽取了大隊領導的彙報,又親自登上小船,上到湖面的網箱平臺之上,和養魚的職工交談,詢問情況。看完網箱養魚,範鴻宇隨後又趕往大堤加固的工地,見加固工程基本完成,只剩下一些掃尾工作,範鴻宇就很滿意,對李場長和其他幾位負責幹部大加表揚。
領導管理這些具體的工作,黃子軒還真是一把好手,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