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文良的話音剛落,車門洞開,王家棟拄着拐下來了。
彭長宜一見,驚喜地一拍巴掌說道:“天哪!怎麼提前一點都沒透露消息啊?”
樊文良微笑着說:“透露了消息你還有這麼驚喜嗎?”
“哈哈。”彭長宜搓着手,沒有立刻向前,而是等江帆跟王家棟握完手後,才說道:“我對您有意見了,三番五次邀請都不來,樊部長一去你怎麼就來了?”
江帆打量着王家棟說道:“氣色不錯,精神矍鑠,滿面紅光。”
王家棟笑了,說道:“江書記你就取笑我吧?”
樊文良說:“我是週一去北京參加了一個葬禮,在那裡見到了小江,小江就跟我說了,說在閬諸,有這麼一個世外桃源,長宜租了一座房子,給老領導預備的,想把老領導接來住一段時間,但是人家一直沒吐口要住,我一聽這是好事了,如果我將來退休後,能有人這麼想着我,別說給我租房子住了,就是截長補短給我打個電話,我就滿足了。”
江帆笑了,說道:“看您說的,誰不想着您,我和長宜也會想着您的,這裡的房子我都租下了,王部長一座,您一座,我和長宜一座,不光房子,連土地我也租下,供您老享用。”
“哈哈。”大家都笑了。
樊文良沒笑,而是慢條斯理地說道:“好啊,有你這句話我聽着舒服就行了。”
江帆認真地說道:“怎麼是光有這句話?這是現實,就擺在眼前的現實,聽着您好像不大相信似的。”
樊文良說:“我說的也是事實,我只能落一個聽着舒服就是了。”
“哈哈。”大家有都笑了。
樊文良說得有道理,他是不可能真的讓江帆把這裡的土地都租下來供他享用了。
王家棟拄着拐,站在水泥路上,向四周瞭望着,說道:“別說,真不錯,我決定住下了,只要你們不怕麻煩就行。”
樊文良指着王家棟跟他們倆人說:“看見了吧,虛僞,這麼大歲數還這麼虛僞,小江和長宜早就給你預備好了,他們怎麼會嫌你麻煩?”
江帆笑着說:“這一點我不敢搶功,這主要是長宜的想法。”
樊文良說:“有人想着就不錯了,有幾個能混到您老這個水平的?”
王家棟聽樊文良這樣說,趕緊給他作揖,說:“樊部長啊,您就別折煞我了,您要是跟我說‘您老’,您瞧見我這條腿了吧,也得彎回去了——”
“哈哈。”
江帆和彭長宜被兩位老摯友間的幽默逗得又是一陣大笑。
彭長宜再次引導樊文良的司機將車向前開去,他們一行便走進了大院。
樊文良倒揹着手,跟江帆走在前面,彭長宜和王家棟走在後面。樊文良遠遠地就看見前面搭了一架木牌樓,就很感興趣,走到跟前,就見上面一塊原木板上燙刻着兩個顏體大字:廬落。
樊文良站住,擡頭看着這兩個字,說道:“長宜啊,這兩個字不像你的風格,倒像江書記的風格啊?”
彭長宜趕緊說道:“您太睿智了,這是出自江書記的口中,那天我們坐着閒說話,江書記就給我租的那座房子起了兩個名字,一個是廬落,一個是廬宇,不曾想,隔牆有耳,被這個園子的主人聽到了,他就搶走了廬落,過了一天我再來一看,爲了霸佔這兩個字,居然還矗起一架牌樓,您再看看上面這兩個字,那可是標準的顏體啊……”
江帆趕忙說:“這兩個字一看就是電腦打印的,不是真人寫的。”
樊文良擡頭看着,說道:“的確是電腦打印的,不過這裡用顏體,也很符合這裡的風格和整體環境,怎麼沒落款。”
江帆一聽,趕緊屈身說道:“樊部長,您往裡來看看,裡面更好。”
樊文良笑了,不再追究這兩個字了,倒是王家棟又認真地看了看,說道:“以我這外行人的目光看,這兩個字放在這裡的確很和諧。”
江帆聽見後趕緊回頭說:“這個牌樓礙事,他這裡經常過大車,馬上就要拆了,老鄒,老鄒,你說拆怎麼還不拆!”
鄒子介正大步迎了過來,本來他都已經伸出手,跟樊文良都握上了,聽江帆這麼說,嚇得趕緊縮回手,說道:“馬上拆,馬上拆。”他說着,就朝遠處正在幹活的助手喊道:“劉聰,安排人去把牌樓拆了!”
劉聰愣住了,反問了一句:“剛搭上就拆啊?”
“拆!快點,馬上!”
鄒子介堅決地說道。
樊文良笑着,依然操着不緊不慢的口吻說:“好好的,爲什麼要拆?”
江帆搶先答道:“我剛纔說了,他這裡立一個這個不合適,總是過大車不說,這裡畢竟是部隊農場,您老先生弄了莊園,也不倫不類。”
樊文良看着江帆,笑了,他繼續往裡走,邊走邊看。
江帆跟身後的鄒子介說道:“老鄒,趕緊給樊部長介紹介紹你這裡的情況。”
鄒子介誠惶誠恐地緊走了兩步,跟在樊文良的身邊,他激動地說道:“樊書記,真沒想到在這兒看見了您,您還是剛來亢州時的那個樣子,一點都沒變化,我還想再跟您握握手。”
樊文良握着鄒子介的手,眼睛卻看着江帆。
江帆跟了上來,給樊文良介紹鄒子介,說道:“這就是我跟您提到的那個自費育種人鄒子介。他的事蹟曾被收錄到《中國育種人》和《共和國的驕傲》這本叢書裡,在玉米育種界,是一位多產專家,籽種遠銷東南亞各個國家。”
樊文良握着他的手,說道:“早就聽過你的大名,可是那個時候無緣相見,辛苦了。”
鄒子介雙手握着樊文良的手,說道:“都是領導們幫助的結果。”
樊文良說:“你搞育種的,不好好育種,搞這個園子幹嘛?”
鄒子介說:“這個是我目前最大一塊試驗田,也是我們這些同行往返的必經之路,這裡就是一個歇腳的地方,他們來了,我們還可以到地裡觀察籽種的表現,探討繁育技術,既然是個基地,就該有點樣子,這個竹廊如果別人做的話,連工帶料少說也要兩萬塊錢,但是我做就花不了那麼多了。”
“你做花了多少?”樊文良問道。
鄒子介伸出一巴掌。
“五千?”
鄒子介說:“都不到五千,因爲竹竿是我這兩三年從海南往回運種子的過程中,一點點捎回來的,另外這個竹廊都是我自己設計,我指揮着我們這裡的民工乾的,您說能不便宜嗎?儘管這裡是部隊的農場,我也想讓這裡有別於咱們老百姓的農田,所以就略微美化了美化,江書記和彭市長怕我到頭花了冤枉錢,不主張我在這裡投資。”
“那你幹嘛還蓋了這麼多房子?”
鄒子介說:“這房子也是一舉兩得,下面都是空的,被我挖成了地下室,主要是儲存種子用,因爲儲存種子有嚴格的溫度和溼度的要求。上面的房子我剛纔說了,就當客房,不錯的朋友來了省得住賓館,尤其是我們這些人,整天在地裡勞動,睡不慣賓館的軟牀,睡硬板牀他們高興。”
樊文良聽了鄒子介的話點點頭,對鄒子介很感興趣,問了他好多育種界的情況。
江帆和彭長宜陪着樊文良和王家棟參觀。他們沿着竹廊,來到了最後一排房。
彭長宜首先把東邊留給王家棟的兩間房的房門打開,樊文良和王家棟進去後,樊文良說道:“老王,你這行宮不錯啊!”
王家棟笑了,說道:“您就取笑我唄——”
樊文良說:“在這裡住一宿不給200塊錢是不行的。”
樊文良走到牀前,掀起牀單,翻開着牀上鋪的被褥等,說道:“呦呵,新被褥?而且還鋪了好幾層,看來這個鋪牀的人瞭解你,不錯,不錯。在這個廬落中睡覺,想不做美夢都不行。”
“哈哈。”大家又被樊文良的幽默逗笑了。
他們又參觀了西邊兩間房,樊文良一進去就發現了那個班臺有些面熟,他四處打量了一下,忽然說道:“這個桌子怎麼這麼眼熟,還有這些櫃子……”
江帆說:“您的眼太毒了,您居然還認得這個桌子?”
樊文良用詢問的目光看着江帆。
江帆說:“讓長宜告訴您。”
彭長宜說:“呵呵,除去東邊屋子裡的那張牀之外,這四間房裡所有的傢俱都是原來您辦公室的,鐘鳴義用過,韓冰來了後,沒在您的辦公室辦公,我從三源回來後,開始是在韓冰的辦公室,過了一段時間後,就搬到您的辦公室辦公了,這些傢俱自然也還都保存着,這次亢州機關所有的傢俱都換了,我正好回去,就跟他們把這些傢俱要來了,他們那裡用不着,這裡也正好缺這些,就跟他們要下了這些寶貝,外帶着這還要了他們好多別的傢俱。您的這一套傢俱都是實木的,結實,現在找不到質量這麼好的辦公傢俱了,這麼多年都不變形。”
樊文良撫摸着他用過的這些辦公傢俱,一件一件地看着,說道:“老王啊,我想起主席的一句話,憶往昔崢嶸歲月稠啊!”
王家棟笑了,說道:“確實如此。”
樊文良說:“我記得這套傢俱當年還是你帶着人親自給我挑選的?”
王家棟撫摸桌面說道:“是的,老範當時給您選中的是一套普通的辦公傢俱,是五壓縮板的,傢俱都拉到市委大院了,剛要卸車,被我看見了,我寒磣他說,你給書記弄這些貨不真價不實的東西,你安的什麼心?老範當時很委屈,說,咱們用的不都是這些嗎?我成心氣他,說道,咱們是咱們,書記能跟咱們一樣嗎?書記的辦公室,就是過去的中軍帳,那必須能坐住陣才行,你這破傢俱用不了兩天,坐垮了、壓塌了怎麼辦?小心到時書記法辦你!結果嚇得他都沒讓卸車就拉回去了。後來,他讓我給您去選傢俱,我就給您選了這套水曲柳的實木傢俱。結果當時有成心出老範醜的意思,但時至今天,這套傢俱的確沒有選錯。”
王家棟說這些話的時候很是感慨,也許,他想起了那個已經作古的老對手了吧。
樊文良聽了他的話,興致勃勃地說道:“這樣,我今天晚上也不走了,陪你在這裡住一晚上怎麼樣?”
“太好了!”王家棟說道。
“太好了!”江帆和彭長宜也說道。
這時,晚飯已經準備好了,老顧過來問彭長宜是否開飯?
樊文良聽見了,說道:“開,早就飢腸轆轆了,今天,我要跟你們王部長喝兩口。”
江帆說:“您行嗎?梅大夫……”
江帆的話還沒說完,樊文良就打斷他說道:“不管她,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哈哈哈。”
大家笑過之後,王家棟小聲跟江帆說道:“這個時候不多……”
哪知,樊文良聽見了,說道:“誰說的,這個時候經常有。”
看得出,樊文良到了這裡也很放鬆,能主動提出喝兩口,在江帆和彭長宜的印象中幾乎沒有。
江帆、彭長宜陪着樊文良和王家棟坐下,樊文良招呼鄒子介過來坐。
鄒子介說:“領導們先請,我和老顧今天是服務員。”
樊文良說:“那還行,用你這麼大的專家當服務員,折煞我們了。”
老顧從鄒子介手裡拿過羊肉串,說道:“去吧,去吧,這裡交給我和小劉了。”
樊文良對他們精心準備的這桌地道的農家飯菜很感興趣,吃的也很開心,但是他由於血糖的關係,被夫人嚴格規定了飲食標準,畢竟不敢放開了吃、放開了喝,什麼都是點到爲止。
席間,江帆跟樊文良說起行政審批服務中心剪綵的事,話還沒說完,就別樊文良打斷了,說:“江書記啊,咱們吃飯不談工作,這麼美好的時刻,別讓工作沖淡了我們的興致。對了,小丁呢?怎麼不把她叫來見見她的老部長?”
江帆似乎早就知道樊文良會問起丁一,就從容地答道:“今天晚上她實在是有事脫不開身,不然我就把她叫來了。”
樊文良說:“理解,她的工作比咱們還沒有規律。”
江帆說:“是啊,比我還忙。”
樊文良擔心王家棟總是坐着身體受不了,喝完最後一杯酒後,說道:“對了,如果我不走了有地方住嗎?”
江帆說:“太有地方住了,這麼多房子,而且設施齊全,我和長宜也不走了,陪兩位老領導。”
樊文良說:“長宜可以留下來,你就別了,還是回家去住吧。”
江帆說:“那不行,憑什麼長宜就可以留下陪你們,而我不能?”
樊文良說:“這還用問嗎?長宜暫時是光棍一人,你就不行了,有人管。”
江帆說:“我也行,管我的人知道我在陪老領導,是不會有任何意見的。”
樊文良笑了,說道:“這我信。好,那我就決定陪王部長在廬宇裡住上一晚,一會想着提醒我請假啊,我也是有組織的人。”
“哈哈。”樊文良少有的幽默把大家都逗笑了。
吃完飯,他們再次回到後面的房子裡,樊文良這才詢問了閬諸目前的工作,詢問了彭長宜來後的情況,他們聊到很晚才睡覺。
樊文良住在西邊兩間房子裡,王家棟當然住在他的“行宮”了,江帆和彭長宜也沒回去,老顧早就將前面四間房的牀鋪好,司機住一間,江帆住一間,他跟彭長宜住在了第三排房裡。
早上,田野裡傳來的鳥兒的叫聲吵醒了彭長宜,讓他想起在三源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是在鳥鳴聲中醒的。
他起牀後,洗漱完畢,就走出了房門。等他走出來後,才知道自己起的不是最早的。
就見遠處部隊的菜地中,走着兩個穿白襯衣深色褲子的人,他們邊走邊聊,白襯衣在綠色菜地中特別醒目,那是江帆和樊文良。
再一看,前面的空場上,老顧正在跟鄒子介學習太極拳。見他走出來,老顧就停住了,說道:“早飯已經安排好了,樊部長和江書記散步去了,王部長還沒起來,樊部長的司機也沒起呢。”
彭長宜點點頭,說道:“早飯要清淡,菜不要放糖。”
老顧說:“是的,跟他們說了,熬一鍋農家玉米粥,有蒸南瓜,蒸土豆,還有家常餅,鹹雞蛋、鹹鴨蛋,拌菜、還有兩個炒青菜。咱們屋裡的冰箱還有牛奶麪包酸黃瓜,一會我去拿。”
彭長宜想了想,說道:“可以,讓他們早點做,樊部長還要回北京呢。”
鄒子介說:“已經在做了。”
彭長宜看了看後面,東邊那兩間“行宮”還拉着窗簾,西邊那兩間已經拉開了窗簾,昨天晚上他跟部長呆的不太晚,按說老年人應該起的早,怎麼直到現在這位老同志還不起牀?這也不惦記着送孫子上學了?
彭長宜看了看錶,就向後排房走去,老顧和鄒子介繼續練拳。
彭長宜來到部長的房檐下站住,他把耳朵靠近窗戶上聽了聽,沒動靜,就走進了西邊的兩間房。進去一看,牀鋪早已經整理的整整齊齊,被褥疊得有棱有角,一看就是當兵人的作風,不知爲什麼,看到牀鋪上孤零零的那落被子,他忽然想到了老胡,老胡的牀鋪也永遠是這樣整整齊齊。
如果老胡還活着,那該多好,樊文良有老胡的忠誠陪伴,他的內心永遠不會孤獨。老胡跟王家棟的角色不同,他們相處的感受也不不同,老胡是樊文良內心情感夥伴,而王家棟更多是政治上和道義上的夥伴,樊文良的內心,王家棟不可能全部走進去,但老胡就不一樣了,他們早就血脈相連。
人,無論到了哪個層次,無論成功與否,心靈都需要有人陪伴,這個陪伴的人無需職務高低,只要是心靈相通就好,這樣的心靈夥伴不受順境逆境的影響,不受地位高低的影響,不受貧富的影響,可以高山流水,可以粗茶淡飯,這樣的朋友纔會讓人踏實,人生,纔會有意義。
想到這裡,彭長宜閉上眼睛,仰起頭,在心裡默唸道:老胡,你在那邊可好?
彭長宜的兩個眼角溼潤了……
彭長宜能有今天,在很大程度上受益於老胡的關係,儘管他開始接觸老胡也有自己的居心,但他對老胡的感情是真摯的。
他甩甩頭,抑制住自己的情緒,走出房間,想去江帆住過的房間??去看看,他看的目的是如果領導們沒有整理好內務,他幫助去整理。但走了幾步他就站住了,江帆住過的房間更不用去看,他的被子疊得不一定這麼見棱見角,但保證也是收拾的乾乾淨淨,江帆打理內務的能力曾經影響過彭長宜,以前他把換洗的衣服、牀單都要拿回家去洗,現在他早就學會自己幹了。
走出來,他遠遠地看見樊文良和江帆正在站住,面對面地交談着什麼,他是不宜過去的,只能在院子裡活動着,等部長醒來。
過了一會,他就看見部長屋子的窗簾拉開了,窗戶也被打開通風,隨之,就見他頭髮梳理的光光溜溜、衣着整齊地拄着柺棍走了出來。
看見了門外面的彭長宜,他笑了,說道:“小子,想聽聽我對這裡的感受嗎?”
彭長宜笑了,故意說道:“不想聽。”
部長就是一怔,說道:“你老早堵在我門口,不就是想問問我睡得好不好嗎?”
彭長宜說:“這個問題不用問,我有這個自信。”
王家棟走到他跟前,說道:“我看你是越來越自信了。”
“當然了!也不看看是誰的學生!”彭長宜得意地說道。
王家棟笑了,說道:“你憑什麼自信?”
彭長宜笑了,衝着樊文良和江帆的方向努努嘴,說道:“人家倆人早就醒了,您老先生比年輕人醒得還晚,睡的好不好我還用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