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嚴重?”袁副校長皺着眉頭問道。
江帆用手掩住嘴,輕輕地咳了兩聲,說道:“是啊,因爲境內有一條萬馬河,而是西北地勢歷史以來就是低窪地區,這麼大的雨,一時排不出去,就形成內澇了。”
“現在水下去了嗎?”袁副校長關切地問道。
江帆說:“我早晨打電話問過,已經下去好多了,地勢高的地方已經露出地皮了。”
“哦。有人員傷亡嗎?”
“沒有,只是牲畜的傷亡,亢州自古以來就是有名的膏腴之地,老百姓比較富裕,生活水平比較高,房屋建設的都很堅固,儘管那麼大的降雨量,農村沒有倒塌一間房子,只有一些圍牆倒塌。”
“學校呢?”
“還好,正好是暑假。個別校舍有漏雨現象。”
袁副校長鬆了一口氣,說道:“沒有人員傷亡就好。準備補種什麼作物?”
“有的說種油菜,有的說種秋玉米,儘量補唄,能種什麼就種什麼。”江帆有些氣喘。
袁副校長覺得江帆很虛弱,就說:“江帆同學,你好好養病,等你好了,我們好好探討一下發展縣域經濟的問題,好不好?”
“太好了,能有機會聆聽校長教誨,江帆有幸。”
“哈哈,不是聆聽我的教誨,而是我要聆聽你的經驗,是向你學習。”袁副校長很謙虛。
江帆趕忙欠身,說道:“校長您言重了,我那篇論文都是平時自己在工作中的一些思考,站位低,都是眼前的那點事,真正具有指導意義的還得說是您的文章和見地,您是學者型的領導,具有實踐經驗,又有理論水平,您纔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啊!”他說完,又輕輕地咳了兩聲。
袁副校長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咱們今天不討論這些問題,等你好了,咱們有的是時間探討,祝你早日康復,我可是盼着你出院啊。”
“校長,我出院後就去找您。”
“好的,那咱們就再見。”說着,跟江帆握手再見。
江帆送走了校長,他就沒了睏意,仔細回憶着自己那篇論文的內容,琢磨着下次和袁副校長相見的話題……
再說,此時的彭長宜也趕到了翟炳德的辦公室,翟炳德換了新秘書,他原來的那個秘書到基層縣去任職去了。這個秘書在問清了彭長宜是誰後,就直接把他領進了遠離翟炳德辦公室的一間小書房裡,這裡,翟炳德正在練書法,見彭長宜進來,連頭都沒擡,就說:“來了,多長時間到的?”
彭長宜笑笑,說道:“扣除上高速路和下高速路打卡交錢的時間、等紅綠燈的時間,再扣除進門登記耽誤的時間,我接到你的電話後到趕到,去僞存真,實際上我只用了59分鐘的時間,應該不算遲到。”
翟炳德就擡頭看了一眼彭長宜,見彭長宜態度嚴肅認真,一本正經的樣子,在心裡就有些好笑,但是他忍住了,說道:“如果都扣除的話,你連一分鐘的時間都沒用,我打完電話你就即刻就出現在我面前了,是不是?”
“理論上講是這樣。”
“狡辯!”
“不敢。”彭長宜鄭重其事地低下頭,故意做出知錯的樣子。
翟炳德放下了筆,到旁邊的洗臉盆洗了洗手,說道:“走,回辦公室。”
回到辦公室後,翟炳德臉上明顯的嚴肅了起來,他坐在寬大的班臺後面,看着彭長宜說道:“知道爲什麼把你叫來嗎?”
“首長之意,不敢隨便揣摩。”
翟炳德心想嘴還停硬,從桌上拿出那份晚報,“啪”地往桌上一摔,說道:“那幾具屍體怎麼回事?”
彭長宜在路上就想到他可能會問到的問題,其中,就會有屍體的事,心裡早就有了準備,就說:“這個……這個我們開會着,準備下來研究一下怎麼跟上級彙報呢。”
翟炳德一聽彭長宜這麼說,就用手拖住下巴,煞有介事地看着他,說:“是不是研究咋怎麼對付我。”
彭長宜心想,當然是了,恐怕二十多個市縣的人,都在研究怎麼對付你,但他沒這樣說,而是說道:“豈敢。”
“那錯怪你們了?”
“您是有怪沒有錯。”
翟炳德看看他,說:“接着說下去。”
“沒有了,說完了。”彭長宜擡起頭,看着他,認真地說到。
“這就完了?”
“完了。”彭長宜心想,我都保證了不會越過縣委向上彙報這事,直跟你說等研究後再彙報,這麼大的領導,理解能力這麼差……
“啪。”翟炳德用手使勁地拍了一下桌子,騰地站了起來,走到彭長宜面前,說道:“行,你小子行,會跟我玩彎彎繞了是不?”
彭長宜嚇得睜大了眼睛,故意裝作無辜的樣子,不解地看着翟炳德。
翟炳德氣得臉都白了,他在屋子裡轉了幾步,又走到他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聲說道:“你說,你到底還想不想幹?”
翟炳德的聲音很大,以至於秘書推門進來,他往裡看了看後,又縮了回去。
彭長宜嚇的一激靈,故意誇大了臉上驚恐和不解的表情,心說,鬼才不想幹呢,我做夢都想幹,往上數八輩兒祖宗都想幹但他們都沒幹上,八輩兒祖宗想幹都沒幹上的縣長我幹上了,我幹嘛不想幹?我燒包呀? 我又沒犯錯誤,但嘴上卻認真地回到:“想幹。”說完,很無辜地看着他。
“你少跟裝這份孬樣!”翟炳德說着,又回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來,說道:“我問你,你爲什麼不單獨跟我彙報?”
“這個,因爲我已經在會上明確表態,在常委意見沒有統一的情況下,我不會越過縣委直接彙報。”
翟炳德看了看他,說道:“你很講原則啊?”
“是,我的確是這樣表的態,所以,儘管心裡多麼想,也壓住了跟您彙報的慾望。”
這話翟炳德信,通過這麼長時間的觀察,彭長宜是這個性格,他說道:“發現了七具屍體都不彙報,是不是有一天三源發生政變你也不彙報?還有沒有組織紀律?”
彭長宜一看翟炳德真的生氣了,就說道:“翟書記,您別生氣了,這事我也很糾結,儘管還沒來得及跟您說,但是我心裡也一直在想着以什麼樣的方式彙報這事,也的確沒有放下。”
翟炳德看了彭長宜一眼,知道這段他也比較辛苦,臉曬得跟紫茄子一樣,就緩了語氣說道:“礦難時,我就跟你說,有什麼情況給我直接打電話溝通,白天不方便,晚上還不方便嗎?”
“是,是我錯了……”彭長宜認真地說道。
“呦呵,還知道承認錯誤,可真不簡單。你想想,最近一大段時間,你們做了多少事,錦安市委又知道多少?”
彭長宜一聽這話,就徹底放下心來了,本來,七具無名屍,不足以震怒翟炳德這個市委書記的,關鍵之關鍵還是因爲自己沒有大事小事的跟他彙報,想敲打敲打自己了,就急忙說道:“這陣的確太忙,覺着沒有必要驚動您的就先不彙報或者暫緩彙報。我就是再傻,也知道頭上的這頂烏紗是誰給的,也知道該對誰負責,之所以彙報的少了,除去忙之外,另外,我還有那麼一點小虛榮心,唯恐跟您彙報多了,讓您瞧不起,認爲自己沒有能力處理一些事情,嘿嘿,所以……”
說到這裡,他偷眼看了一下翟炳德,發現翟炳德正在死盯着自己,就趕緊一縮脖子,咧嘴說道:“我接受您的批評,以後定將引以爲戒,請您以觀後效。”
“檢查都做得這麼陰陽怪氣的,哼!”翟炳德重重地哼了一聲,但是口氣明顯溫和多了,他說道:“你們縣準備怎麼處理這幾具屍體?”
“其實翟書記,您就是不訓我,我也該跟您彙報了,因爲我眼下的確遇到了困難,就是因爲這個問題,我和有福書記產生了分歧,我主張成立專案組,立案調查,他主張按無名屍處理,另外,縣公安局技術科對屍體的死亡時間做出了鑑定,說是死於十年前,死因是溺水而死。”彭長宜一口氣地說道。
“哦?你怎麼看?”翟炳德問道。
彭長宜認真地說:“我跟負責這個案子的刑警交換過意見,三源上游,沒有河流,不存在溺水,除非是扎水缸裡淹死的,還得是排着隊集團扎水缸裡溺水而死。再有,如果是死於十年前,就是三源山區溫度再低,畢竟不是珠峰不是雪山,也不至於屍體目前還骨肉齊全着,這個顯然經不住推敲。”
翟炳德皺了皺眉,說:“有道理,接着說。”
“我懷疑,是那次礦難中死去的礦工……”
翟炳德說道:“你憑什麼這麼懷疑?”
彭長宜說:“剛發現屍體的時候,我很快就到了現場,當時和那裡的刑警交換過意見,他們說死亡的時間應該在八九個月左右。”
翟炳德點點頭,接着說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目前也不知道怎麼辦,所以您就是不讓我滾過來,我也會主動來的。”
哪知,翟炳德卻沒再接着彭長宜的話茬說下去,而是說道:“三源公安局問題很多,也很大,最近,公安系統會有一些人事變動,你們那裡可能也會去一個新局長,他會配合你的一些工作。”
彭長宜一聽,說道:“太好了,太好了,您知道我爲什麼遲遲不動礦山,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公安口的配合,如果來了新局長,那就好辦多了!”
儘管翟炳德沒有回答彭長宜到底該怎麼辦,彭長宜還在往這條路上引他,希望能得到他的明確答覆,或者是暗示也好。
翟炳德仍然沒有回答他到底該怎麼,而是繼續說:“你也別急着高興,你動礦山,就等於動了有些人的錢袋子,甚至是命根子,所以,一定要想好。”
“我不怕,有您的支持我什麼都不怕!”彭長宜還在努力往剛纔的話題上靠,並且這次是明確地往翟炳德身上靠。
翟炳德說:“我支持你不假,有些事情要想周全,要本着對當地負責的態度,只有這樣,你才能在當地站穩腳跟。”
總算得到了他模棱兩可的暗示,彭長宜舒了一口氣,說道:“嗯,你的話我記住了,我會的。”
“另外記住,礦務局必須儘快成立,礦山管理這一塊的工作,不能以任何形式和別的性質的工作攪在一起了。”翟炳德囑咐道。
“嗯,這個我在常委會上已經明確提出了。”
翟炳德點點頭,繼續說道:“你們要拿出一個對礦山管理的方案,尤其是礦山的治安管理。”
彭長宜趕緊說:“我們已經有一個初步方案,這個方案是我讓一個負責那個地區的刑警寫的,不瞞您說,您打電話的時候,我剛剛看完,內容很周翔,我準備回去再好好琢磨一下,然後開個班子會上討論。”彭長宜說着,就從手包裡,把褚小強那封信掏出來,遞給他。
翟炳德粗粗地翻看着,說道:“不錯,可以說幾個問題有的放矢。現在,國家對安全生產抓得越來越緊,三源礦上不能再死人了,再死人的話,我們就都不好交差了。”說着,把信摺好,放到了桌角處。
彭長宜趕緊起身拿過這封信,說道:“嗯,我記住您說的話了,回去後立即着手整頓礦山。”
“別盲動,考慮成熟後再動不遲。”翟炳德囑咐着說道。
彭長宜點點頭。
翟炳德喝了一口水,彭長宜立刻起身拿過他的杯子,給他蓄滿水,重新放到他的手邊。
“最近你似乎挺忙啊,我聽說一邊忙着旅遊開發,忙着修路,忙着建博物館,還忙着照相,最近是不是沒少賺稿費呀?”
彭長宜一聽,趕緊點頭哈腰地說道:“得嘞您吶!爲了把三源的山山水水推出去,我自己花錢買的相機,現跟人家學的照相,沖洗出照片後求爺爺告奶奶的讓報紙登,還不敢用自己的真實姓名,拍給老百姓造成不務正業的感覺,弄了個筆名去發表,我這麼嘔心瀝血的您不表揚也就罷了,還……還……還挖苦我?”彭長宜的表情委屈極了。
翟炳德說:“表揚什麼?你本來就是不誤正業,沒批評你就不錯了,還想要表揚?爲了宣傳當地,也沒要自己親自去照呀,三源的自然風光,造就了三源有一支龐大的攝影愛好者,你可以出錢組織他們搞攝影大賽,你一個縣長的時間,要遠比一個攝影愛好者的時間金貴吧?”
彭長宜一愣,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您的批評太對了,太對了,我下來好好想想。”
翟炳德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看了看旁邊報紙上署名“村夫”的人拍的三源風光的照片,突然說道:“聽說你跟郄老混得的不錯?”
彭長宜的腦子裡還在想着剛纔那事,不想翟炳德又忽然說道郄允才,他一時沒有轉過彎,就機械的點點頭說:“沒有,我主要是領他吃了一次燒餅裹肉,沒想到他居然跟對面鐵匠鋪的鐵匠有着救命的淵源,他是有福書記和葛兆國的關係,我可不敢往前巴結。”
翟炳德說:“郄老來三源住了好幾天,錦安一點都不知道,老人家說不定還會挑理呢?”
“這個……”
“你們太沒有組織觀念了。”翟炳德嚴肅地說道。
“以後我會注意的。”彭長宜知道這話不是說給自己聽的,但是他的腦子裡就在想,要不要跟他說拜訪竇老的事,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竇老的身份?不過竇老不像郄允才那樣喜歡拋頭露面,也可能他真的不知道,正在糾結的時候,翟炳德又說道:
“長宜,跟我的老首長還有聯繫嗎?”
彭長宜一聽,後背就冒出了冷汗,糟了,他知道拜訪竇老的事了?竇老,是樊文良的上司,更是翟炳德當年的上司,但有一點,彭長宜可以裝作不知道這個關係呀,因爲他們當年的關係,他彭長宜怎會知道?而且彭長宜也不知道老胡是誰?對,一定要咬死這一點,想了想他就說道:
“翟書記,您的老首長是……”
翟炳德看了他一眼,饒有意味地冷笑了一聲,說道:“別跟我裝蒜了。”
彭長宜這會已經穩住了心神,真誠地說道:“翟書記,我真不知道您的老首長是誰?”
“真不知道?”翟炳德盯着他的眼睛問道。
“真不知道。”彭長宜認真地搖着頭。
“老胡,胡力,你還能說不知道嗎?”翟炳德說道。
彭長宜故作驚訝地說道:“這個……這個……這個我的確不知,您……怎麼不早說啊?”
翟炳德哈哈笑了,說道:“彭長宜,你小子果真狡猾,不過我不怪你,你不敢說,肯定有所顧忌。”
“沒有,我沒有顧忌,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老胡有您這層關係,我……我早就……嗨——” 他故意嘆了一口氣,說道:“您是怎麼知道的?”
翟炳德白了他一眼,說道:“你以爲你不跟我說,就沒有人跟我說了嗎?”
彭長宜不好追問是誰跟他說的,但是顯然,除去朱國慶,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翟炳德並沒有給他多少思考應對的時間,說道:“我聽說你跟老胡的關係形同父子,沒少照顧他,我要好好感謝你啊。”
彭長宜滿腹狐疑都寫在了臉上,他怔怔地看着翟炳德,說道:“翟書記,怎麼從來都沒聽老胡說起?”他小心地試探着。
“呵呵,他啊,很有性格的一個人,就在我眼皮底下,都不來見我,還是當年那麼任性。”翟炳德從桌上拿起一支筆擺弄着,臉上有了些許的尷尬和無奈的笑容。
“哦,他是一個很倔強的人,肯定是怕給您添麻煩吧?”他還在小心試探。
哪知,翟炳德忽然變了臉色,把手裡的筆往桌上一扔,說道:“他纔不怕給我添麻煩呢,他是怕給某些人添了麻煩!虧我找了他那麼長時間……”翟炳德的口氣裡有了強烈的不滿,還有那麼一點酸酸的味道,就把頭扭向了窗外。
彭長宜記得那次翟炳德跟他說過,找了老胡好長時間,到過他的出生地的村子和縣城,都沒有找到他,想着老胡在他眼皮底下,而且他又貴爲錦安一號人物,但是老胡就是不出來見他,翟炳德會很受刺激,他會很尷尬,想到這裡,彭長宜就心裡好氣朱國慶多嘴,畢竟,自己的老首長不出來見他,肯定有不見他的理由,說起來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就說道:“您最近見過他嗎?我跟他要過聯繫方式,他都不給我,然後從一個根本就打不進去的電話給我打,我也好長時間沒有見過他了,挺想他的。”
翟炳德把臉扭過來,又重新拿起桌上的那支筆,深深地嘆了口氣,說:“想他有什麼用,人家不想你,死心吧,不想見就不見吧——”
彭長宜感到他的話有些自言自語。就“嗯”了一聲,沒再說別的。
翟炳德又自言自語地說:“是個可憐的人,也是個很苦命的人,就是脾氣太臭!”
彭長宜笑了,說道:“是啊,他在我們那兒看門,跟誰都沒有聯繫,有一次武裝部長拿了他沒分好的報紙,他追着趕着把那張報紙要了回來,氣得武裝部長想罵他,但是看他那把年紀也就沒理他,是個很不合羣的人,就是跟我還合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