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森當然沒瘋，和這裡的絕大多數人一樣，他的腦子相當清醒。
時間回到數秒鐘之前……
海怪距離船隻還有70米！
“它要來了……”從歪斜不堪的甲板上爬起來，馬飛鵬口中喃喃自語。他說話的聲音很小，卻被方陣中一個看似完全不起眼的人聽了個清清楚楚。
他就是狂森，身爲惡魔族而聽力極好的狂森。
“擋不住哦……”同樣趴在地上，剛剛還維持着雙手抱頭姿勢的牛哥也不由苦笑了起來，就他們現在的狀況來說，他們想擋住這隻真遠古海怪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馬飛鵬擋不住它，它藏在水裡的時候灰狼的弓弩傷不到它，等它浮起來的時候船又已經被撞沉了，浮在水裡的灰狼沒法發揮自己的下肢力量扳開弓弩，散亂的陣型更是將馬飛鵬這個集觀察員和炮手於一身的指揮官直接報廢。己方能攻擊的時候打不到人，打的到人的時候沒法攻擊……海怪的海水防禦可謂天衣無縫！
“準備轉移吧……讓別的船過來搭救船員，大不了這艘船不要了……一半的貨也不要了！我們讓這頭畜生跟着。”張強惡狠狠道。看他的這副模樣，顯然也對自己能夠找到破局的辦法沒有一點希望，直接就想着怎麼善後去了。
決策層已經放棄抵抗了，在這種強敵面前，再智謀下去也沒有意義了。與其死抱着面子之類的次要話題不放，倒不如直截了當地承認自己失敗的事實，然後竭盡全力避免損失來得輕鬆一些。
但，有一個人不同意這種看法。
“不，有辦法的。”趴在方陣中央，紅皮膚的惡魔在這一片戰場的嘈雜中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自言自語了起來，“只是你們都沒發現而已……”
海怪距離船隻還有60米。
“所有人排隊跳海！”是團長的聲音，他在努力恢復方陣的秩序！
聽到馬飛鵬的聲音，狂森的心中頓時生出了一陣波動。現在的他有一個絕妙的方案，能幫助整隻船隊擺脫他們目前的困境。但作爲想出這個辦法的人，狂森在猶豫自己是不是該將其付諸行動……
在灰狼中待了一星期他已經很清楚這個團隊的作戰風格是怎樣的了——周密的計劃，嚴謹的執行，超乎想象的戰術決策……這種作戰理念無疑讓他們用平常傭兵團完全不屑一顧的方式獲得了超乎常人想象的強大戰鬥力，但在與此同時——
這也是最扼殺個人想象力的一種作戰方式。
這種戰鬥講究紀律，講究命令，講究上級——那個名爲“團長”的至高統治者、獨裁者的一切，但是無論如何，它不講究“個人”的存在。
按照程序講，如果現在的狂森想把自己那套帶着灰狼走出困境的辦法對馬飛鵬提出來，那他就必須在隊伍中大喊報告，然後等團長親自走到他身邊，認真聆聽了他的方案並且做出了周到而詳實的思考之後，他的作戰方案纔會在團長的判斷下被告知是否有效並值得執行。可是就現在的這種形式來看……他們又是哪來的時間來扯這麼長時間的皮啊！
“所以你們這羣奇怪的冒險者才總是會弄出這麼多毫無用處的破規矩來啊！”一股煩躁衝上狂森的血管，讓他的大腦一陣恍惚。煩躁很快就變成了憤怒，憤怒又助長了衝動。在強烈的衝動下，他自己也想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將這句話怒吼出來了。藉着這股憤怒的衝動，狂森當即就是用力的一個轉身，銅鈴大小的雙眼狠狠地瞪在了他身邊那人的身上。
“讓開！”狂森大聲朝着自己身邊一個無辜的普通農夫怒吼了一聲，來不及等後者做出反應，狂森就用力一把將他搡在了地上。後者身受衝擊坐在地上一臉懵逼，但還是本能般地叫喊出聲——
“——抓住他！抓住他！這個人有問題！快把他抓回來！”
混亂開始了，但也很快就結束了，雖然過程有些艱辛，但狂森終究是擺脫了那個煩人團長的手掌心。現在的他，終於可以自由地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轟隆！”
海怪小山般的身軀從數米不到的水下緩緩浮起，然後用力頂在了巨船那早已破爛不堪了的首部。數萬噸的船隻在巨大的衝擊面前就彷彿是一塊飄在水裡的木板一般輕柔無力，船底和海面的仰角甚至一度達到75度以上，伴隨着船隻重重摔回水面，整艘船立馬變得四分五裂！由於場面來得實在太過兒戲，看清了這一幕的人竟是不免在心中覺得有些滑稽……
海怪堅硬的頭部在脆弱的船底挖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破碎的木板飛濺出來，是戰爭巨獸在戰鬥中被殘忍挖下的血肉。船底遭到破壞，上層建築完全坍塌，炮管火藥連帶船艙裡的水手一同被巨大的衝擊震得其困吧素，然後被甩飛出去。海水順着那大大小小的豁口不斷地倒灌進來，按照這個速度算下去，這艘船不過一分鐘就要沉沒！
但在災難到來之前，狂森跳了出去。
他順着甲板跑到了船首那個巨大的豁口上，縱身一躍跳了出去。迎着海怪逐漸高聳出來的頭部跳了出去！
“你的弱點……就在這裡！”躍在空中的狂森高聲叫道。
海怪的防禦並不是完全無解的，在它撞擊船隻的過程中，總有那麼一個時機能讓自己攻擊到它，一個己方既可以攻擊，卻也能夠傷到敵人的一個時機……
這個時機就是這頭海怪從水下露出頭來，準備對船隻發動攻擊的這一剎那！
狂森距離海怪還剩32米。
“大叔！”
他聽到身後有人在叫他，他的頭腦隱隱約約知道那是戶卡，但很快就將其拋開不再理會了，的海風吹在他臉上，吹在他的手上，吹在他被海水和鮮血浸溼的身上，竟是讓他感到一陣精神恍惚……
他自由了……他終於自由了！
自從加入了灰狼這個在高壓統治下組建起來的團體之後，狂森式第一次感覺到自由的味道，從現在開始，他可以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他可以去做他想做到的一切事情了！
“哈哈哈哈！”品嚐着自由的味道，浮在半空的狂森不由狂笑了起來，此刻的他甚至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狂森距離海怪還剩20米。
狂森所瞄準的進攻位置，是一個海怪頭上的一個泄殖孔——或者說孵化口也行，反正裡位面生物的種類多到分類分不清。經過之前的一番觀察，狂森認爲這個部位就應當是海怪防守最爲薄弱的部位，只要狂森能順着這些泄殖孔鑽到怪獸的體內，他就能直接攻擊海怪的內部器官，將它的體內絞成一片肉泥，由此將其徹底擊斃！
畢竟生物體內的粘膜肉壁可絕對不比它們堅固的外殼鱗片來的厚實，若是能從生物內部發動攻擊，那就算是主神都懶得救你！
每每想到這裡，狂森就不由激動得發抖。一頭真遠古野怪，這可是一頭真遠古野怪啊！
狂森曾見過真遠古一次，那是在大概十年以前。當時的兩大陣營在小鎮不遠的地方打仗，天輝就直接投入了一頭真遠古參與進攻。他在森林邊緣的老遠處看了那頭真遠古一眼，可只是這一眼傳遞過來的強大氣場就差點把他嚇得當晚睡不着覺。如果說一個平常人散發出來的氣是一杯清水，那狂森散發出來的氣就大概是一盆水，而相比之下，那頭真遠古野怪散發出來的氣就是一條滾滾的岩漿河！擦着就傷碰着就死的岩漿河！
可是現在，一頭曾近被自己視如神明，連站在老遠處看了一眼都不免要瑟瑟發抖的真遠古野怪，現在馬上就要成爲他的劍下亡魂了！有了這樣的功績，想必那位平日裡高高在上一臉牛樣的團長也不可能不對自己刮目相看了吧？
狂森距離海怪還剩10米！
藉着不久前吹到海風時從心中升起的那一團莫名其妙的自信，狂森意氣風發地抄出了自己身上的一把短劍和一面小鋼盾——馬飛鵬給他們的標配裝備就只有一套巨弩和一件鎖甲，另帶一把長矛而已，這一套裝備看上去挺簡潔，但加在一起的重量卻也達到了10公斤左右，可若是某些隊員還覺得自己能在不影響整體行軍的情況下另帶裝備，那馬飛鵬是絕對不會阻止的，狂森的小鋼盾和小短劍也正是來源於此。
整備了一下自己的武器，狂森一路怪叫着撲向了海怪的泄殖孔。此刻的他甚至都已經開始在腦海中幻想自己凱旋歸來時享受的無邊崇敬和榮耀了！
——只可惜現實是殘酷的。
“海怪的泄殖孔沒有防禦而且在它發動攻擊的時候一定會露出頭來”這種連狂森都想到了的事情，這頭久經沙場的海怪又可能想不到嗎？
隨着距離的縮短，此刻的狂森也終於看清了自己即將面對的到底是什麼東西——那是密密麻麻圍在被他選中作爲目標的泄殖孔旁邊的一大羣密密麻麻的小龍蝦！
海怪的泄殖孔排布是十分密集的，在那碩大的頭顱上，幾乎每隔幾米就有一個正在蠕動着準備生產泄殖孔，隨時準備向周圍的海域投放自己的作戰兵力。而在那些散發着陣陣惡臭的泄殖孔旁邊，一大羣披着黑色外殼的龍蝦正不斷地摩擦着自己鋒利的大螯，隨時準備着將來犯的敵人撕成碎片。一個泄殖孔尚有數十隻龍蝦把手，哪有何況是周圍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支援的一大羣呢！若是狂森以現在的姿態掉了進去，那定然是一個屍骨無存的下場！縱然他能拼盡全力斬殺幾隻小龍蝦，前赴後繼的龍蝦潮也定然會將他徹底淹沒！
狂森距離地面僅剩4米！
“不……不！”希望的暖爐被殘酷地抽走，狂森一瞬間就墜進了絕望的冰窖。在無邊的痛苦中，身處空中的他無助地吶喊出聲。
這，這太殘酷了……我不接受……我不接受！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被無窮無盡的絕望包裹着，狂森幾乎都要在這種大起大落中瘋掉，他的意識飄忽，身形散亂，彷彿瞬間就變成了一個完全不會思考的人皮木偶。
“狂恩s——！”
一個古怪的聲音從自己的背後傳了過來，那聲音彷彿很遠，但又彷彿很近……不對，不是什麼彷彿，這是兩道聲音！這是一個人說出的一句話，但因爲中途的超距移動而被拉成了兩句話！前幾個音先出口，從比較遠的地方花費一段時間傳到自己耳朵裡，後幾個音後出口，但因爲距離自己更近傳遞時間更短的緣故，竟是直接把前幾個音蓋了過去，搶在前幾個音到達這裡之前傳到了自己的耳朵裡！
狂森在無意識狀態中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發現戶卡不止什麼時候起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掌控風的力量……掌控風……”戶卡的嘴裡仍在念念有詞着什麼，伴隨着他的雙手飛快地掐出幾個掌印，一股莫名的力量開始從戶卡小小的身體周圍散發出來——
“這……這是……”狂森乾枯的雙眼逐漸恢復了光澤，縱然他的大腦暫時還沒緩過神來，但他的反射神經就已經代替他完成了他應該要做的事情——他要履行自己作爲一個戰士的職責，從腳下的這羣龍蝦潮中將戶卡保護下來！
“咚”的一聲，兩人幾乎同時落在海怪早已滿是小龍蝦的頭上。狂森背後託着戶卡，一個翻滾卸去了衝力，隨即大開大合地和周圍的龍蝦羣搏殺了起來！
“唰！”一劍橫斬，一個小龍蝦頓時被劈成兩半，紅色的鮮血和淡黃色半透明的內臟灑了一地。“嗖
！”一劍回刺，短劍從骯髒的口器直接刺入，身後一隻打算趁機摸過來偷襲的小龍蝦頃刻倒斃。“咚！”狂森向上猛地一跳，落地時產生的衝擊頓時將周圍的小龍蝦震飛。“噗噗噗！”迴旋一擊，數十隻小龍蝦被這一記得到了空間施展出來的旋風斬切得四分五裂……
狂森仍在砍殺，龍蝦也仍在不斷地洶涌過來，但此時的狂森已經不再迷茫——他看到了希望！
“啊！”伴隨着一聲稚嫩的怒吼，那股狂森之前就感覺到了的莫名能量終於從戶卡身側爆發出來，一陣古怪的聲音迴旋過來，彷彿一大片利刃剛剛從他們頭上飛了過去一般，撕裂着空氣，發出令人膽寒的嗖嗖聲。利刃迴旋的聲音愈發頻繁也愈發密集，那些看不見的利刃向着四面八方分散出去，周圍的小龍蝦只一瞬便倒斃下去，連屍體都被絞爛，破碎成了齏粉！
整片區域都被清空了！
“……”戶卡似乎用光了自己所有的氣力，軟綿綿地倒了下來，一旁的狂森趕緊將他扶住
“大叔……”戶卡有氣無力地躺在狂森懷裡，臉上綻出笑容，“我算是……救了你一命吧？”
“嗯……！”狂森的聲音不覺哽咽了起來，一番大喜大悲之後，他的神志幾乎被完全摧毀，“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這樣就行……”戶卡的眼皮緩緩黯淡下去，“畢竟當初……是大叔你救了我一命……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