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夏日炎炎。
拱宸橋日租界,大運河東岸碼頭上人頭攢動。
這裡是京杭大運河南端,河道寬闊,許多船隻停靠在碼頭,許多碼頭工人在進行貨物裝卸。
河面上掀起的水浪,撞在碼頭石岸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與碼頭上搬運工發出的低沉嘶吼聲,相互配合,這大概便是這日租界裡最和諧的聲音了。
左剛和宋小牛一起,穿着條粗布褲衩,赤裸着上身,光着腳板,渾身大汗淋漓,他們排着隊跟隨碼頭工依次踏上貨船與碼頭石埠上的跳板。
他們在這個東碼頭裡已經做了五天裝卸工,累得夠嗆,每天晚上返回工棚裡,像條土狗似的趴在草蓆上一動不動。
宋小牛扛得住,他剛從煤山鎮礦區回來沒幾個月,這碼頭工跟礦工差不多的勞動強度。
可左剛就不行了,雖說身格強壯,但這二年跟着陳天華吃香喝辣,從沒幹過重體力活。
現在,從早到晚的扛一百多斤重的麻袋包,在碼頭上裝卸貨物,還要過那窄窄的跳板,一天下來,那是腰痠背痛腿抽筋。
他怎麼算也是排長,是陳天華的侍衛長,可大少爺這次硬給了他這等苦逼活,心裡直埋怨。
但軍令如山,大少爺給了他倆重要任務,就是偵察日租界,摸清幾個東洋人是否在租界裡面。
整個河道上,密麻麻們停滿了一艘艘運送物資的大木船,低矮的船吃水很深,船艙裡堆滿了貨,壓的船舷與水面齊平,只有卸掉貨,船體彈了起來。
碼頭這邊卸貨,而另一頭則是裝貨。
從這裡往運河河東邊看去,大木船並列着行駛,前頭接着後頭,一眼看不到尾,遠處的木船隻能看到一根高高的竹竿豎起來。
老練的船伕卻深諳此道,手抄一根大粗竹棍在撐船,便可讓船隻在擁堵的河裡靈活前行,並且大聲的呼喊着,提醒同行,免得與之相撞。
平底木船吃水量比較小,每裝一個大麻布袋貨物,船身都會左右搖晃一下,因此站在船上卸貨的漢子就要有比較紮實的基本功。
碼頭上站着幾個穿黑色綢短衫的華人監工,手持着一根鞭子,正在四處巡視着,動不動就破口大罵,用鞭子抽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而與黑色衣服監工不同的是,抗麻布袋的那些裝卸工,上身赤裸、肩膀上搭一條毛巾,露出黝黑的背。
在船前弓着背部,麻布袋被卸貨的人員拎着四角,輕輕的移到一個漢子背上。
一瞬間,貨物重量就全部壓在漢子身上,他的身軀連同大腿都低了下來,隨即挺起。
可能是這漢子連續幹得太累了,一時間被壓的有些走不動路,腳踏上跳板微微有些顫抖。
這可不行了,在跳板上站立不穩,就連人帶貨地墜落河中,人不死也得賠貨物的錢。
“啪!!”
便就看到鞭子準確無誤的抽在漢子腳邊。
“能不能幹,不能幹快滾蛋!這裡苦力有的是。”黑衣監工用充滿戾氣的語氣說道。
漢子咬着牙,紅着臉,脖子上青筋凸起,胸口頂着一口氣,慢慢直起雙腿,擡起頭來,大呵一聲:
“起!!”
同行們便都一起加油助威,跟着喊的震天響。
“起!!!”
漢子右手扶着麻布袋,左手託着,雙腿踉踉蹌蹌的邁開,光腳板一步一步沿着跳板朝船艙走去,每走一步就留下一個溼漉漉的腳印。
幾個黑衣監工鷹眼般盯着這些扛貨的苦力,手裡的鞭子隨時待命,稍有失誤,便能聽見鞭子聲響起。
“啪!!”
“下一個,給老子快點!!”
前面漢子扛着麻布袋剛走,後面的漢子就立刻做好了扛貨的準備。
這個漢子身材矮小但結實,光着上半身,露出古銅色的皮膚。
他咬着牙齒、腮幫子繃緊,彎腰蹭身接下麻布袋先是一沉,然後猛吸一口氣,慢慢的直起雙腿,嘶吼一聲:
“起!!”
同行們緊隨其後高喊:
“起!!”
也許是身材矮小,他的上半身被麻布袋籠罩着,只露出一個頭來,終於走到跳板前面,他左手拿着毛巾往嘴裡一塞,咬的毛巾吱吱響。
豆大汗水慢慢從額頭流下來,侵入眼睛裡,醃的眼角生疼,來不及擦掉汗水,便弓着腰一步一步踩着跳板往上爬。
這個矮小漢子步子比先前那個穩,硬是一個人,扛着比自己還重的大麻布袋,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完,然後側腰扔到船艙裡。
漢子從嘴裡拿出毛巾,牙齒印清晰可見,剛有空擦掉臉上的汗水,便聽到岸堤上一個黑衣監工,揮舞着鞭子抽在漢子身旁的地上。
“啪!!”鞭子聲又響起。
“趕緊上來,別磨蹭偷懶,快點!”
矮個漢子斜瞪着黑衣監工一眼,敢怒不敢言,只能咬着牙,匆匆從另一塊空跳板上了碼頭,準備扛下一個麻布袋。
左剛開始幾天累點,但他體格強壯,加上以前營養好,所以雖說苦力勞動強度大,但他不至於虛脫得腿發軟。
宋小牛就更加不用擔心。
他們倆是碼頭上唯一不被監工關注的人,所以,他們可以利用擦汗時注意觀察四周情況。
目睹着碼頭髮生的一切,都是貧苦出身的他們,心裡既感到心酸又感到憤怒。
左剛和宋小牛扛了輪麻袋回到岸上,他們倆人前面的苦工是一個瘦弱點的男人,像是從碼頭另一組過來的。
那邊活幹完了,這人就跑到這邊來幹,想多掙些錢。
可能是左剛他們這邊的麻布袋太重,加之連續幹活的緣故啊,扛起來似乎有些吃力。
左剛正擔心着,不出意外的又聽到了鞭子連響兩聲。
人只好提着顫抖的雙腿,使出全身的力氣,加快腳步走到跳板那裡,準備踏上跳板。
“特麼的快點,沒吃飽飯吶,不能幹趕快滾,這裡有的是能幹的。”
岸堤上的一個黑衣監工,拖着一根長長的馬鞭子,居高臨下,用惡毒的言語罵着。
那人用盡力氣,勉強踏上跳板,左剛這纔看清楚,這是個青澀稚嫩的臉龐,也就十七八歲模樣,不像個長期幹體力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