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依然亮着燈,一個美人正捧書夜讀。明月曾跟着師父學過一些字,也讀過些故事,卻不似她這般專心。
只見那美人一身白衣,面容素淨,雙眼媚長,鼻樑秀挺,櫻桃小口,指頭略豐,正看得入神。明月見她這麼喜歡看書,心裡倒升起幾分敬意。她屏住呼吸,靜靜地看着,希望能看到點唐貴人的私事。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唐貴人覺得乏了,便放下書朝臥榻走去。
她走到榻前,將衣物一一除盡,又將頭髮盤在頭頂,這才擁被而眠。
明月心裡暗笑,果然各人有各人的習慣。見唐貴人不熄燈就睡,她怕被發現,趕緊溜下去,順着來路回錦霞宮。
這個晚上,明月睡得香甜,那兩個宮女卻心驚膽戰,總怕被人發現。若是讓太后知曉,這錦霞宮被鎖之後她們又偷偷回來睡覺,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而且,她們擔心太后會派人去玉漱館,將她們的事情交代給那邊的管事嬤嬤。管事嬤嬤要是見不到她們,到時候追查到這裡,她們沒有後臺,只跟着個秀官主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眼看已是四更天,玉荷和翠珠只在桌上趴着眯了一會,聽到更鼓聲便驚醒過來。
再看明月,依然睡得安穩,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玉荷擔心地說:“萬一天明,有人發現我們仍在錦霞宮,會不會把我們打死?”
翠珠還沒回答,就聽明月說道:“哎呀,放心好了!不會有人發現的。現在什麼時辰了?”
兩人齊聲答道:“四更天。”
明月嗯了一聲,坐起來伸了個懶腰說:“好,我們走吧。”
“走?”兩人奇怪地問,“去哪兒?”
明月懶洋洋地下來,讓她們把衣服遞給她,解釋說:“當然是回玉漱館了,難道你們想賴在這裡,等着被太后的人抓住?趁現在天還沒亮,咱們偷偷走,沒人知道。”
原來如此!
於是,玉荷急急忙忙去給明月找衣服。但她穿回來的那套貴妃裝已經不能穿,而這裡又沒有她的其他衣服,玉荷只能把自己的衣服暫且拿一套給明月穿上。
明月穿着宮女裝,倒也頗有幾分嬌俏。只是,這宮女裝與那貴妃裝比,自是樸素許多,穿上後人也黯淡不少。可現在也顧不上這麼多了,總比只穿着裡衣出去好。不過,她也捨不得那貴妃裝,疊整齊後小心地放在包袱裡帶走。
一刻鐘後,她們提着自己的包袱,從牆上爬出錦霞宮。明月不知道怎麼去玉漱館,就讓玉荷帶路,三人好似逃難一般朝玉漱館趕去。
一路上,明月都在心裡想象,不知道那個玉漱館是個怎樣幽靜之處?在那個專供秀官居住的宮室,她的房間又會是怎樣?她將會在那裡過着什麼生活,會不會連恆昊都沒機會見到?
帶着這些疑問,她們總算在開宮門之前到達玉漱館。
之所以要在開宮門之前到達,是因爲宮門全部統一在五更天開。之後,文武百官入殿,上朝議事,各宮室也開始一天的打掃和活動。
如果她們來晚了,就會被別人看到。宮裡女人最愛做的事情之一,便是傳閒話。若是看到明月帶着兩個宮女從錦霞宮過來,而且是被太后趕出來的,她們就會各種譏諷,以後明月的日子就難過了。
而如果是讓大家覺得明月以前就住這兒,這回不過是赴完御賜接風宴回來,還帶着兩個宮女,意思就不一樣了。這樣她們會覺得,明月其實是個很受皇上疼愛的女人,這兩個宮女也是皇上賞的!
明月也深知這其中道理,到達玉漱館之後,便讓玉荷前去叫門。
玉荷使勁拍了兩下,就聽裡面有個太監懶洋洋地問:“誰呀,大清早的有事麼?”
“明月秀官回來了,還不快開門!”
聽到明月回來,太監“哎喲!”一聲,忙說:“等等,這就來!”
過了一會兒,宮門打開,那太監一見明月,馬上行禮道:“奴才王因之,見過秀官。恭賀秀官……”
話未說完,他一擡眼看到明月穿着套宮女裝,臉色立刻就拉下來了:“怎麼,你這是,做宮女了?”
翠珠罵道:“好個沒眼色的傢伙!怎麼做事的?秀官的換洗衣物都在這邊,她纔回來,當然只能先湊合着穿這個了。真是的,狗眼看人低!”
王因之忙笑道:“嗨,姐姐息怒。我這不是不知道嗎?咱明月主子身爲秀官,卻得了貴妃娘娘的葬儀,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啊!這麼大的榮耀,那可是……”
他誇張地說着,小眼眯縫起來,嘴角下撇,手在空中揮來揮去,忽聽有人叫他的名字。
“王因之!你又在胡說八道什麼?”
幾人循聲看去,卻是李書揚。
他今天換了身衣服,藍色長袍,腳邊加上白色滾雲紋,腰帶也換成中間釘着玉石的了。因救回明月有功,恆昊讓他做了玉漱館主管太監,並連夜將衣服趕送過來。
這是規矩,各宮主管的衣服與旁人不同,主管太監就是他這樣,藍袍,白褲,黑靴。而全宮總管太監則是紅袍,黑褲,黑靴。
宮女的衣服都一樣,主管是嬤嬤,衣服外套馬甲,以肩部的盤扣多少來區分級別。嬤嬤一共分三級,普通宮女則沒有分別。今天明月穿着宮女裝,李書揚大老遠過來,竟也沒有認出。
王因之見是主管太監來了,馬上跑過去笑呵呵地說:“李公公,小的來開門,剛好明月秀官回來。這不,正打算去向你稟告呢!”
李書揚一聽明月回來,心中詫異,莫非她是來看老姐妹的?他以爲恆昊這回會給明月封妃,她不可能還回玉漱館居住,便急匆匆過去,想問個究竟。
當初明月死去,恆昊哭得感天動地,並親口說要封她爲月妃。太后雖然不高興,但看在明月已死,便不多說。只是在葬儀規格上,母子倆有了分歧。
最後,太后心疼兒子,還是准許以貴妃之禮厚葬明月。如今明月死而復生,就算不是貴妃,也該是個別的什麼妃吧?可爲何……
過去一瞧,只見明月和兩個宮女抱着包袱站在那裡,三人都穿成一樣。李書揚更加奇怪,難道明月非但沒被封妃,還被貶成宮女了?
沒等他發問,明月就說:“你也以爲我現在是宮女吧?哼,我不過是借她們的衣服穿穿,用得着這麼大驚小敝嗎?”
李書揚心裡失望,也爲她不平:“怎麼,是不是有人從中作梗?月主子,你天生貴相,不會總在這裡待着的。”
王因之似乎也聽出了點苗頭,卻又不好多問,只說:“月主子,你的房子我可天天打掃着呢。你看看還缺什麼,我給你辦去。”
明月嗯了一聲,叫他帶路。
一行人朝後院走去,角落有兩個宮女看見,也不清楚怎麼回事,低聲議論幾句後急忙跑去告訴這裡的主管劉嬤嬤。
劉嬤嬤正帶着兩個宮女,一個太監修剪後院花草,聽說明月回來,卻是一身宮女裝束,心裡也覺得奇怪。
“你們沒看錯?”她皺眉問道。
兩個宮女忙賭咒發誓說沒看錯,而且,還有另外兩個宮女跟着,不知道是從哪裡貶來的。
劉嬤嬤一聽就怒了:“哼,把我這玉漱館當什麼了!不要的都往我這兒扔!”
那兩個宮女附和道:“就是!那兩個宮女想必是從別的宮趕出來的。至於明月,還真是不好說。昨兒早上皇上才親自設宴爲她接風,今天怎麼就貶成宮女了?”
劉嬤嬤想了想說:“我去看看,你們先不要亂說。”說着丟下花鋤走了。
明月跟着李書揚他們來到一個房間,方知這便是明月以前住的地方。這裡是個套間,一進門是張八仙桌,底下整整齊齊放着幾個配套的凳子。
對面牆上掛着梅蘭竹菊字畫,兩個牆角各有一個高凳,上面放着一盆蘭花。
隔着一道圓月門,左裡擺着一張書桌,還有書櫃,筆墨紙硯齊全。靠內牆則是暖炕,上面放着圍棋和小棋桌,右邊是臥房,同樣的圓月門,並以一道紗簾相隔。
走進去一看,暗紅色雕花木榻,同色梳妝檯,淺藍色羅帳,旁邊還有個雙門衣櫃。塌前鋪着一張方毯,紅底繡花,約有八成新。
明月一看便知,這是書香門第家小姐住的地方。那明月定是個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她雖認識幾個字,也會走幾步象棋,對圍棋卻一竅不通。萬一被識破該如何是好?
她皺起眉,突然覺得像被兩座大山壓住肩膀,中間再壓下一座。這想象的壓力讓她不由得彎下腰去,吃力地“哎”了一聲。
玉荷和翠珠忙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李書揚看看她,猜測道:“月主子,可是胃又痛了?還沒吃早餐吧?王因之,去看看早餐好了沒有。”
王因之答應着去了。
明月感激地對李書揚說:“還是你知道心疼人。”
李書揚笑道:“這是應該的,主子先坐下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