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秀官,你入宮之前,可有喜歡的人?”翠珠一臉認真,大膽地問道。
喜歡的人麼?當年,她曾經悄悄喜歡過一個俠士。那次她被人抓住,被打了個半死。若非那個俠士相救,她早已嗚呼哀哉了!
只可惜,直到現在,明月仍然不知道那個俠士姓甚名誰。而且,連他的樣子都沒有看清。因爲,從始至終他都戴着面巾,只露出一雙眼睛。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大,明亮,雙眼皮,眼神很深邃。
“俠士,你到底是誰?”明月心裡暗道,“不知道今生是否有緣再見?怕只怕,再見之時,我記得你,你卻不認得我了!”
玉荷忽然說:“秀官,你此番回宮,可要多留點心。這宮裡除了那些嬪妃,許多宮女都想爲皇上生個一男半女,好母憑子貴。秀官善良純真,沒有心計,淡泊名利,如若出世之仙。可不能保證,別人不會在暗地裡給你使陰招。凡事,還是多長個心眼吧。”
她的話,在明月心裡激起了浪花,也讓她感覺有幾分寒意,她好像忽然明白明月當初爲何要懸樑了。但願她的運氣能好一點,能平安地在宮裡生活下去,得到她想要的。
玉荷和翠珠見明月不高興,忙隨便扯些話題。聽翠珠說上次得了個花樣,繡到肚兜上去了,明月便要她拿來看。
翠珠答應着,伸手解開盤扣,露出肚兜來給明月看。
明月一瞧,果然好花樣!只見肚兜上是一片池塘,幾片荷葉碧綠青翠,兩朵荷花白裡透紅,一朵盛放,一朵剛剛長出。旁邊還有一對鴛鴦,形影相隨,狀甚親密。別人都說,繡花這種活計,一要工夫好,二要配色好。她這幅圖樣,兩件都佔全了。
“哎呀,真是好一雙巧手呀!”明月讚歎着,伸手去摸那荷花。
手剛伸過去,忽聽門外小太監高聲報道:“太后駕到——”
什麼,太后?
三人愣了一下,這個時候,太后不在她自己的寢宮裡休憩,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明月低聲罵道:“這個老妖婆,來的真不是時候!”
玉荷和翠珠則急急忙忙下去,翠珠慌得胡亂將衣服扣好,與玉荷一起跪倒在地。
見她們這樣,明月也只得抓起衣服來穿。可還沒等她穿好,就聽門被“咣噹!”一聲踢開,兩隊宮女舉着宮燈嘩嘩疾步跑進來,屋裡頓時大放光明。
明月剛把那件白色底衫套上,見屋裡一下子亮得好比白晝,樂得拍手道:“好,好!這下可亮堂了!”
“哼,你想要亮堂,哀家就成全你!”隨着一聲怒喝,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走了進來。
玉荷和翠珠急忙叩頭道:“拜見太后娘娘!娘娘千福。”
明月好奇地看去,只見那婦人梳着朝鳳髻,頭戴紅寶金鳳冠,兩支鳳鳥銜珠三排步搖隨着她的走動一搖三晃。
明月一見她的首飾,眼睛登時就亮了。
那個鳳冠乃純金打造,上面鑲嵌着上好紅寶石,左右兩邊的步搖也是金的,鳳鳥口中所銜珍珠渾圓亮澤,想必也非俗物。這幾件東西加在一起,肯定值不少錢!
看完首飾,明月才把目光落在太后臉上。
這太后生得富態,一張圓臉膚色白皙,竟無一絲皺紋。兩道柳眉輕輕飛起,襯得那對杏仁眼越發大而威嚴,就連那細尖的鼻頭,因發怒而下拉的嘴角,也都藏着秀氣。
她身穿暗紅金線盤雲襖,腰間繡着雙鳳爭寶珠,裙裾袖口都有虎紋走線。再看腳上,足蹬黑底紅繡翹頭履,竟也各盤着一串小珍珠。
原來這就是太后啊!明月不禁暗暗讚歎。看她五官精緻,體態優美,雖已年過不惑,卻仍只是稍顯豐腴,想必年輕時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只是如今美人遲暮,有了雙下巴,若不是發怒,那身爲太后的威風怕也要弱下幾分。
太后走進屋子,立刻有太監將旁邊的椅子搬過來請她落座。她坐下後,見那兩個宮女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因害怕而瑟瑟發抖,心裡的火就不打一處來。
再看那臥榻之上,羅帳橫拉,被褥凌亂。而明月只在脖子上掛着個肚兜,用被子蓋住身子,滿眼豔羨地看着她。
“明月!”太后怒道,“見了哀家,爲何不跪?你好大的膽!”
明月被她嚇了一跳,這才醒悟過來。她忙將肚兜繫好,隨手拿過裙子圍在身上,小步跑到太后面前跪下,連連叩頭。
“太后娘娘千歲,千千歲!”明月邊拜邊說,“不知娘娘駕到,有失遠迎,望乞恕罪!”
這些話,都是她在戲臺上學來的。即使有點不對,應該也差不多。
太后還是第一次見明月這麼狼狽地來拜見自己,心裡的火一團團地往喉嚨眼冒。見宮女端過茶碗,她便接過來喝下一口壓火氣。
“啪嗒!”
太后將茶碗蓋使勁一放,說道:“明月,是誰許你住在這錦霞宮的?”
明月眨眨眼說:“是皇上啊。”
她本來想說“兒子準我住,老孃卻不許”,但覺得那樣說太粗魯。萬一惹怒太后,她的小命會很危險,便在出口時嚥下了。
盡避如此,太后還是被她氣得站了起來。
“你這個南蠻野丫頭!一點禮數都不懂,難道還要哀家來教嗎?”
玉荷和翠珠已嚇得渾身直哆嗦,也不敢替明月求情,只能悄悄給她使眼色,要她小心點。
明月會意,馬上諂媚地笑道:“太后娘娘息怒!明月只是個小女子,自然不能跟你相比。你是太后娘娘,萬盛至尊,我麼,不過是一顆小小的芥菜籽兒……”
說着,她伸出左手小指,用拇指掐住尖。
太后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一時之間卻察覺不出哪裡不對。她盯着明月看,見她除了衣衫不整,似乎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心裡不由長了疙瘩。
早上明月回宮時,立即就有人向太后報告。但因恆昊最先得知,又在殿上擺酒迎接,太后不便出面,只得先忍下。
要知道,明月只是個秀官,皇上疼愛是可以的,但她卻是個沒身份的人。如果她回來,太后親自上殿去看,那就等於是承認她的身份,且向她低頭。
太后乃後宮之首,豈能如此低聲下氣?那她以後還怎麼管?
故而,太后雖知別人不滿,自己也很生氣,卻還是看在恆昊面上,饒她這一回。
誰也沒想到這個已經死去多時,葬在地宮的女子,居然會奇蹟般復活,莫非這是天意?太后心裡狐疑,也想看個究竟。按理說,人死不能復生,這明月突然好端端的回來,誰能保證不是假冒的?
好不容易忍到夜裡,太后估摸着明月已睡下,恆昊也已就寢,便帶人突襲。
屆時,恆昊必來求情,而她卻有理由嚴懲。恆昊身爲皇上,也不好讓這宮裡沒規矩。如此一來,明月便將永無出頭之日!
可爲何明月復活之後,看似變了個人似的?若是以往,說話也不是這般沒大沒小,刁頑隨意,俚俗不羈,這讓太后越發懷疑她的真假。
“你,真是明月?”思慮片刻,太后略將身子探出問道。
明月見太后質疑她的真假,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難道被這個老妖婆看出破綻來了?
她小心翼翼地答道:“啓稟太后,明月當然是真的,與那天上的月亮一樣真!”
“噗嗤!”
旁邊一個小太監笑出聲來,太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立刻假意訓斥道:“胡說!太后問你話,須得好好答。”
明月忙說:“明月不敢怠慢,我說的是實話。天上的月亮是真的,地上的明月也是真的。”
說完,她悄悄擡頭偷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臉上陰雲密佈,雙眼怒氣直冒,那些太監宮女都不敢出聲。特別是玉荷和翠珠,生怕太后嚴懲明月,可又不敢替她說情。
“哼,好一張巧嘴!”太后終於咬牙蹦出一句話,“速速起來,滾回玉漱館!”
明月心裡一抖,十分不服氣。恆昊都準她住這裡了,憑什麼這個老妖婆要她搬出去啊?而且還說得那麼難聽!
她忍着氣問:“爲什麼?”
太后道:“這錦霞宮是三宮之首,唯有貴妃可住。你一個小小的秀官,自然只能住玉漱館!”
“太后,是皇上讓我住這裡的!”明月坐直身子辯解道。
太后卻說:“皇上那裡,自有我去說,不用你管。來人,趕出去!”
她才說完,立刻有兩個太監過來,架起明月就朝外面拖。
明月急得大叫:“喂喂,你們不能這麼不講理!放開我!”
玉荷和翠珠見狀也急了,連忙爬過去請求道:“太后娘娘,求你饒了明月秀官吧。她今日才復活,好歹讓她過了今晚……”
太后卻說:“你們什麼時候也學得這麼大膽了?來人,一併趕出去!”
於是,又過來四個小太監,將她們倆也架起來拖了出去。
兩人又哭又叫,一再求太后饒了她們。太后卻只是冷冷地哼出一聲,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