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回 救濟饑民瑞豐設棚施粥 謀控糧市兇徒穿夜縱火(中)
這一日公事處理完畢,散卯之後,盧嘉瑞便將提刑司裡排軍都頭張立炎找來,對他說道:
“本官有個額外的差事,可讓你的弟兄們能夠賺得些外水,你可願意領頭承當?”
“當然願意,盧大人!時下米價騰貴,帶動其它東西也都貴价起來,家家活計不易,能有機會賺些外水,誰不樂意?”張立炎快脆地答道,“盧大人要是有差遣,就儘管吩咐下來,卑職一定承命!”
“是這樣,我家糧鋪在各處存放了些糧食,既是我家做買賣的貨物,說起來也是爲聊城城裡街坊百姓存儲的糧食。爲防止宵小之徒損毀存糧,致使糧價暴漲以便攫取暴利,本官意欲讓你點八個兄弟,每處店鋪和存糧處派兩個,夜間巡守,以確保無虞,你看如何?”盧嘉瑞便直言問道,“當然,本官每人每夜給四百文辛苦錢做酬勞,應該算是不錯的。”
“哦,是盧大人家糧鋪的存糧?那這事我等弟兄當然要做。”張立炎說道,“我家房下便常說,全聊城的糧鋪,就盧大人家‘瑞豐糧油’的米價總會比別家的低些,我家都是到‘瑞豐糧油’買米的呢!”
“我家‘瑞豐’原來就預計到了今年春夏會缺糧,早早囤積了一些,因而糧價可以比別家賣得低些。正因如此,導致別的商家不能肆意哄擡糧價以攫取暴利,可能懷恨在心,我要特地加以防範。”盧嘉瑞說道。
“好啊,既如此,於公於私、於理於義這都是一件該幹之事,只要卑職一開口,我看弟兄們都會爭搶着要幹!”張立炎說道,又問,“難道會有人趁夜盜搶?”
“弟兄們都爭搶那是最好。你可讓他們輪流巡守,畢竟都是夜間巡守,如果每日晚上都做或許精神不濟,影響次日到衙門履行職守。至於你問的盜搶,我看那倒不會。你等巡守時要特別留意防範有人趁夜來縱火。如若我家糧庫被燒燬了,聊城的糧食至少要再漲一倍的價錢,有人會賺取暴利,而到時我等家裡買糧食的開銷便要翻上一番!”盧嘉瑞說道,頓一頓,又繼續說道,“那就說定了,你今夜就拉出八個弟兄,就穿着公服,晚上酉時兩刻到瑞榮坊東門。我會讓我家主管邢安在那裡等,然後他會安排你們各人去各處巡守,告訴你們怎麼巡守。”
“那好,卑職一定爲長官辦妥!”張立炎作個揖,應聲說道,然後出了盧嘉瑞公事房。
晚上,張立炎都頭便帶着另外七名軍牢,身穿公服,佩戴刀劍,依時來到瑞榮坊東門。其時,邢安已在那裡候着了。邢安隨即將軍牢們分成兩人一組,共四組,“瑞豐糧油”本號與分號各一組,瑞榮坊裡邊三處鋪房存糧,有兩處緊挨一起的安排一組,另一處再安排一組。邢安交代軍牢,只在暗處觀察瞭望即可,不必現身巡邏。如遇到異常可疑人物出現,密切關注。如有賊人縱火,即刻撲上去抓捕,儘量留活口,並叫喊火祝,周遭自有人出來撲火。
邢安安排畢,便帶了兩名軍牢去“瑞豐”本號,其他三組也分頭到分派的地方蹲守去了。
翌日,瑞榮坊南大門外地坪上,“瑞豐糧油食雜鋪施粥棚”開張施粥。知縣白將度派四名衙役前來鎮場,維持秩序。衙役身穿公服,手持法棍,威風凜凜,分列於粥棚兩側,光氣勢就夠嚇人的。本來白將度要派出捕快來的,但由於近來災荒嚴重,民間困苦,地方不靖,盜匪出沒,捕快都忙不過來。但白將度對盧嘉瑞設施粥棚施粥之舉十分讚賞,便從自己衙役裡暫時分出人手來幫忙。
五大鑊粥是昨夜熬好的,早上只需加點柴火熱一下就可以分發了。瑞榮坊有施粥棚開張施粥的消息很快傳開來,逃荒的饑民從四面八方紛紛聚集過來。對於餓得飢腸轆轆的災民,能喝上一碗熱粥比什麼都好。有的也許已經餓了許久都沒有吃過東西了。很快,施粥棚前饑民便排成兩條長龍,有怕分不到的,便要直往前邊擠,或者乾脆就到前邊插隊爭搶。每當此時,便有持着法棍的衙役過來干涉,想不守規矩的人只好乖乖的回到後頭排隊輪候去。
邢安從雜貨鋪、藥鋪和當鋪裡各抽派出一個夥計來幹事,要應對那麼多的饑民,人手自然不夠。當他宣佈要從饑民裡招募三四個幫手時,齊刷刷的就圍過來一羣。聽說施粥棚要找臨時夥計,包給吃的,對這些時常捱餓的饑民來說,不啻天外傳來的福音,正在排隊等候施粥的都連忙涌過來應募。邢安便從中挑選了三個年輕且衣着較爲整潔的,就叫到粥攤後邊,先讓這些臨時夥計喝了兩碗粥,便開始幫忙做事了。未被挑選中的饑民自然是一陣埋怨和不滿,但也沒辦法。
經招募臨時夥計這麼一出,排隊的隊形便亂掉。這些人歸隊時不免爭先恐後,爲排隊次序爭執推搡,甚至扭打起來。衙役們見狀,連忙上來扯開,又不容分說的一一指定排隊次序,將隊伍理好,纔算平息了一陣騷動。施粥棚的夥計們也在加快發粥。
有兩個饑民架着一老者趕來,直接來到施粥臺前,一個叫嚷道:
“我爹爹快要不行了,求你們先給點粥喝,幾日沒吃東西了!”
邢安見狀,連忙親自舀一勺粥過來,倒到伸過來的碗裡。那人接到粥,便扶起老者往嘴裡灌。半晌,老者甦醒過來,便被架到一邊去放下,再將剩下的粥喝了。
那兩個饑民便又再回到施粥臺前,將兩個碗擺臺上。邢安又往碗裡裝上粥,兩饑民便拿了去。那邊排隊輪候的饑民,以爲這邊也可以發粥,另開隊列,便一下子又涌過來一羣。
“排隊輪候的不要動,這邊不發粥!”邢安連忙喊道,那些涌過來的人便又涌回去。
這時,隊列後邊又有暈倒的,被擡到施粥臺前,邢安只好又照顧先發粥。處置完,邢安想一想,便喊道:
“老弱病殘的,這邊可以優先照顧些!”
於是,那些年邁的、久餓身體虛弱的、受傷殘疾一瘸一拐的,慢慢的走過來,邢安親自發粥,讓他們先自安心喝粥去,不必排隊等候了。
瑞豐糧油施粥棚開張施粥之後,隨着傳聞的擴散,前來領受的人逐日增多。漸漸地,邢安感覺到前來領受的人已不單只是外地逃荒來的饑民,本城貧苦民家也有人混在饑民中來領粥,甚至有些看似並不窮苦至於沒有飯吃的也來混吃。
初時,一日熬五大鑊粥便夠發放,往後便逐日增加。熬粥發放的日子多了,邢安便對那些逃荒來的饑民有了印象,心裡對那些混進來趁粥喝的人也有些數。但是,他並不能拒絕發放給這些人,說起來他也並沒有什麼確鑿證據證明來的不是饑民,不當前來領受施粥。
就有一回,邢安看一個領粥人,雖衣衫襤褸,手面污穢,但細看一眼肢體健壯,膚色透出紅潤,往日也未曾見過,便斷定他是來混吃的,欲讓夥計不要發粥與他。誰知那人似乎早有預備一般,就大吵大鬧起來,繼而後邊又有幾個幫腔的,一齊鬨鬧。
幾個人鬨鬧着,說什麼盧家家資鉅萬,施粥卻稀如清水,實乃沽名釣譽,並不真心救濟;又說什麼施粥慢慢發放,讓人排長隊輪候,是故意拖延,只爲省糧食卻折磨人;又有叫嚷着說,既有心施粥,不若給饑民發放糧食更實在;更有甚者,當中有人倡議大家自顧自己將碗去舀粥吃,不必等候受氣。更有甚者,竟然有人鼓譟要到盧家糧鋪拿糧食去!
經這幾個看似饑民的傢伙如此吵嚷一通,在排隊輪候的饑民也似信非信的,但情緒也是蠢蠢欲動,隊伍便要散亂。
這幾個人越說,邢安越覺得不對勁,看着明明是專門來鬧事的一般。邢安趕忙讓衙役過去,將首倡嚷鬧的幾個人趕走,然後安撫好其他饑民,繼續施粥。
經此一鬧,傍晚時,邢安便到盧府向盧嘉瑞稟報。盧嘉瑞一聽,想起上次災荒時自己的糧鋪也曾被哄搶,斷定是有人要故意鬧事,便命邱福即時拿了自己的名帖到衙門去找知縣白將度,將情狀說明了,請他明日起派出兩名捕快換回兩名衙役,到施粥棚維持場面。
與衙役只是威嚇不同,因捕快有抓捕奸盜劫匪倡亂者之責,捕快佩刀帶劍的在施粥棚鎮場,對閒雜人來搗亂的,如何處置都可以,諒也不再有人敢來胡鬧了。
白大人聽罷邱福的稟報,便答應了——災荒之時,有大家富戶行善救濟,這也算是縣裡文宣教化之功,也是縣衙門的政績表現,不容有失!
此後,“瑞豐糧油”施粥棚便安然了。有兩名手持法棍的衙役與兩名佩刀帶劍的捕快在鎮場,果然不再有人敢來搗亂。施粥的夥計們經過多日的發粥,也大致能辨別哪些人是逃荒來的饑民,哪些人是本地饑饉街坊鄉民,哪些人可能是來混吃的。遇到有混吃的,夥計們便指出來,捕快上來一瞪眼,喝斥兩聲,混吃的便只好走人。
盧嘉瑞想的就不單施粥這邊的情狀了。他想到原先有人敢哄搶他家的糧鋪,如今他做了提刑司副提點刑獄公事,恐怕沒有人膽敢公然來哄搶,但鍾明荷所說的暗裡縱火卻就極有可能了。真是銀子面前萬事皆休,爲銀子,什麼險惡之事都有人能幹出來。如今施粥棚上鬧事,只是大膽妄爲的預演,這個污衊倡亂之舉動被彈壓下去,他們急了,進一步的鋌而走險怕是就要實施了。
盧嘉瑞交代邢安,讓他趕緊通報夜間巡守的軍牢們,務必提起精神,嚴防有人趁夜間黑暗,縱火燒糧。
盧嘉瑞不但不肯聯手擡高糧價,“瑞豐糧油”一邊拖漲價的後腿,一邊還在瑞榮坊行善施粥,使聊城市面上對糧食短缺的恐慌情緒大爲減弱,糧食漲價的勢頭不得不減緩。這讓秦金旺與方茂才、王貴三人恨上加恨,急切處,他們便決計在施粥棚搗亂一下,試試盧嘉瑞的反應。但有官府的強力支持,盧嘉瑞的應對讓他們的謀劃無法得逞。
但是,正如盧嘉瑞所料想,在施粥棚上的騷亂其實只是秦金旺與方茂才、王貴謀劃的第一步。他們本欲在施粥棚上詆譭一下“瑞豐糧油”和盧嘉瑞的聲譽,再順便鼓動饑民去瑞豐糧油食雜鋪討糧。如有饑民真的去,他們便會趁機作亂,與上次哄搶“瑞豐糧油”一般,讓“瑞豐糧油”損失慘重。但在衙役和捕快的彈壓下,不但鬧事搗亂的人被驅離,其他真正的饑民更不敢輕舉妄動。對饑民們來說,有碗粥喝是實實在在的,纔不會去管人家爲何施粥,應該如何施粥。
不管這個計策能不能奏效,這只不過是秦金旺與方茂才、王貴他們聲東擊西之舉,他們要做的是釜底抽薪,將“瑞豐糧油”的儲糧毀了,才能讓糧價暴漲,好攫取暴利。(本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