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來到希蕊面前,琴音戛然而止,他不去看彈琴之人,徑自深深拜服。「兒臣叩見王后娘娘。」

「平身吧!」希蕊揚手賜座。

開陽搖首,並不坐下,仍是恭恭敬敬地站着,希蕊見狀,微微一笑。

「聽說了吧?德宜已於昨日服毒自盡了。」

淡漠的嗓音如冰,凍結他方寸之間,他以爲自己會害怕、會顫抖,但奇異的,當此時此刻,他不驚不畏,心海風平浪靜。

淚水早乾涸了,傷口亦不復疼痛,他覺得自己就想根木頭,無血無情。

「他認罪了,所有太子黨羽亦一概伏誅,這次叛亂,算是平安剿定了。」希蕊頓了頓,似是期盼他有所反應。

他木然揚眉,眼潭黑幽,深不見底。

希蕊若有所思盯着他。「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

立功了嗎?開陽不動聲色地尋思,算是立了功吧,對眼前的這個女人而言,他獻出的那封書信,攸關重要,是將德宜扳倒的重要利器。

「你父王說要嘉獎於你,你想要什麼賞賜呢?」

他什麼都不想要,但他明白,這是來自這個心機深沉的女人的一個不懷好意的試探。

「謝陛下聖恩浩蕩,兒臣只是盡一個臣子該進的責任,只要能保全這個國家,令父王王位做的安穩,便是兒臣最大的安慰了。至於賞賜——」他斂眉,迴避希蕊犀利的眼神。「若是父王許可,兒臣盼能討得一塊封地,保障我的母妃未來生活無虞。」

「要領地嗎?」希蕊聞言,笑了。「你膽子可真不小,別人是要金銀珠寶,你一開口便是封地,。要知道,希林王國自立國以來,唯有對國家立過汗馬功勞的功臣良將方能賜得土地,成爲一方貴族,王家子女按規矩是不能私自領有土地的。」

「父王不是說我立大功了嗎?這功勞不值得賜下土地嗎?」開陽作勢嘆息。「那好吧,金銀珠寶也行。」

「金銀珠寶也行?」希蕊挑眉,又笑了,凝定在他的明眸多了幾分讚賞,亦混合幾許鄙夷。「你倒貪婪,貪得好!貪婪的人方能成大事,不過……」她微妙地停頓。「可別貪過了頭,拿捏不好分寸,那可就麻煩了。」

他假作驚駭,倒退一步。「兒臣不敢。」

「不敢就好。」試探過後,希蕊像是對這個結果很滿意。「放心吧,你和你娘將來的日子都會得到保障的,只要你從此乖乖聽我的話。」

「是,多謝皇后娘娘。」他一徑低垂着眸。

希蕊凝視他片刻,回眸一笑。「怎麼不彈琴了?採荷,表姨母還等着你演奏創作的新曲呢。」

「是,表姨母,採荷這就獻醜了。」幼嫩的童嗓揚起。

開陽一震,這聲音……彷彿在哪兒聽過?

他擡頭,望向撫琴之人,琴音琮錚,伴隨着他不安定的心跳。

是那天在膳房見到的女孩!

希蕊覺察到他一樣的神情,主動介紹。「開陽,你沒見過採荷吧?她是我表姐的掌上明珠。採荷,來見過王子殿下。」

「是,娘娘。」女孩起身,盈盈走來。今日她的打扮不大相同,一身華貴衣飾,雖是童稚年幼,卻清麗絕俗,儀態優雅,確是受過良好教育。「民女夏採荷,見過太子殿下。」

夏採荷!她根本不是什麼小宮女,而是貴爲皇后的親戚!

開陽心頭頓時亂了調,若是她將兩人昨日偶遇的事說出來呢?若是她告訴王后,他哭着吃點心,還說自己失去了一個最親愛的哥哥那陰毒的女人會怎麼想呢?

若是她將一切抖出來,他與母妃的性命安危,怕是在旦夕之間……

開陽咬牙,藏在衣袖下的雙手,掐握成拳,全身肌肉緊繃。

夏採荷揚着輕靈的水眸,提着他,像是好奇地打量着,然後轉向希蕊王后。

「表姨母。」嬌嬌的喚。「這位王子哥哥好奇怪啊!」

「哪裡怪了?」希蕊笑問,神態親切和善,顯然是很疼愛這個表外甥女。

開陽暗暗心驚,指尖掐入掌心肉裡。

「初次見面,他居然一聲不吭,連招呼也不打,採荷生的不可愛嗎?他討厭我嗎?」這口氣,分明是撒嬌啊。

開陽瞪着她,她說初次見面?

「就因爲我們採荷太可愛了,王子哥哥纔會看呆了吧!」希蕊笑着將她攬入懷裡,撫摸着她柔細的髮絲。

「王子哥哥,你討厭我嗎?」小女孩問的直白。

開陽喉嚨發乾,搖了搖頭。

「那我們以後可以做朋友嗎?「她歪着小臉蛋,巧笑倩兮。

他驚異地地望着她,不知她是何用意。

「答話啊!」希蕊揚嗓,語氣含着一絲不滿。「莫非我們採荷,入不了王子的眼嗎」

「不是的,娘娘。」他急忙應聲。「兒臣只是沒料到會在宮裡遇見這麼個小女孩,所以有點……」俊顏淡淡窘紅。

希蕊抿脣,似是覺得他尷尬的神情很有趣。「我們採荷漂亮吧?」

「嗯。」

「不是我誇口,所以見過她的人都說她長得像我,將來長大了必是傾國傾城的絕色。」

「是,夏姑娘眉目之間的卻與娘娘有幾分神似。」

所以她纔會如此疼愛這個小女孩吧?她肚皮不爭氣,未曾生育一子半女,或許是將這個女孩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了。

開陽於心下暗暗琢磨。

「以後採荷會常來宮裡走動,若是遇上了,你就多多關照她吧。」希蕊吩咐。

「是,娘娘。」他躬身領命。

「表姨母,現在就可以關照啊。」嬌軟的童嗓又揚起。「採荷想遊湖,讓王子哥哥陪我去好不好?」

「當然好啊!」希蕊捏捏她軟嫩的臉頰,鬆開手讓她滑下。「開陽,採荷就交給你照料了。」

「是,娘娘。」

在一羣宮女及侍衛的簇擁下,開陽領着採荷來到湖畔,等待着船孃搖來扁舟,夏採荷見其他人都離得遠了,擡起小臉蛋,朝他俏皮一眨眼。

「你放心吧,昨天的事我不會說出來。」

這話,她說的雲淡風輕,彷彿不以爲意,對他而言,卻猶如一記悶雷,在耳畔霹靂作響。

他不禁望着她,投給她一記意味深長的眼神,焚着灼灼怒火,藏不住恨意的眼神。

就是這一眼,令她的天地就此顛覆——

他想起來了。

對於他們初次相見,以及之後不算愉快的重逢,他有何感想呢?

那時,她年歲尚幼,不甚能理解宮內的風雲詭譎,之後,她逐漸長大,也逐漸領悟,她與他之間,原來存有許多利益衝突。

她的身份對他而言,應當是殘忍的標誌,因爲她是希蕊王后的親戚,而幾乎每個死去的王家子女,或多或少都與王后有關。

她在他心目中,也許是個敵人吧!是他難以剋制不去憎恨的物件,然而如今,他爲了某種原因,不得不娶她爲妃。

那原因是什麼?

採荷其實想問,卻又隱隱地明白,自己無須追根究柢,有些事情,弄清楚了不會讓彼此關係更好,只會更僵。

所以她聰慧地不聞不問,只安靜地坐在一旁,陪開陽喝酒。

他像是發泄似地幹了一杯又一杯。洞房花燭夜,他並不想與自己的妃子溫存,只想喝個酩酊大醉。

他喝愈多,採荷的心便愈傷,方寸之間纏結着理不清的哀愁。

想勸他別喝,喝酒傷身,可又希望這一杯杯酒能化去她眉間陰鬱,若是他能開朗些,偶爾放縱又何妨?

她只願他快樂……

「你,夏採荷。」他忽然喚她的名,揚起頭,強張一雙醉意朦朧的墨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真是醉了。她望着他染紅的俊顏。

「你,給我聽着。」起先,他指着她,後來想想,索性傾過身來,雙手掌捧她臉蛋。「給我聽着,夏採荷。」

「是。」她溫順地應,不想跟一個酒醉的男子計較說話的口氣,何況,她也無從計較,他是她的夫君,又是這個國家的王子,她是該順從他的。「殿下有話,就直說吧。」

他卻沒立刻開口,俊眸瞅着她,眼神變幻不定,良久,才嘶啞地揚嗓。「那朵花,不是給你的。」

什麼花?採荷愣了愣,轉念一想,方纔恍然。「是那天那朵虞美人花嗎?」

當她在他懷裡悠悠醒轉,發現自己衣襟上,彆着一朵豔紅的花,那原本是她捏在手裡的,她猜想,是要投入曹雪紅的花籃裡。

「你是故意的嗎?」他瞇眼,嗆問:「那天你是故意暈倒的嗎?試圖吸引我的注意?」

「不是的。」她搖頭否認。「那天,我是真的頭暈,御醫不也說了嗎?我染了風寒。」

「是,你是染了風寒,但爲何偏偏在那一刻,在我眼前暈厥?」

「你懷疑,我是刻意挑選那時機,裝模作樣?」

「難道不是嗎?」他冷笑。

採荷默然無語。

她是刻意的嗎?她也曾如此捫心自問,可索求不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或許,她真是故意的,眼見他即將把花投入曹雪紅的花籃,一時心焦如焚,纔會止不住暈眩。

「那朵花,不是給你的。」她再度強調。

她閉了閉眸。「是,我知道了。」

「不過,既然給了你,我也不後悔。」

他說不後悔?她驚訝地盯視他。

他笑笑,將她臉蛋捧得更近,瞧着,迷濛的眸光落定她綿軟的櫻脣,眼神轉深。

她不覺震顫,那注視太強悍,令人無所遁逃,她忽地感到心慌意亂。

他意欲何爲?

她昏亂地想,怯怯地伏落羽睫,以爲他會親吻她,就像她在那些風花雪月的書裡讀到的,就像喜娘之前殷殷叮囑她的,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尤其是美麗的女人,總會有欲 - 望。

所以,不論他要對她做什麼,只管依順他、滿足他便是了,因爲他是她的夫君,有資格佔有她的清白之軀。

若是他要,她就給了吧,心甘情願地給……

咚!

悶沉聲響震懾了夏採荷,她顫顫揚眸,這才驚覺開陽不知何時垂下手臂,俊容無力地趴落於桌案上,鼻息濃濁粗沉,顯是醉昏了。

她眨眨眼,一時不敢相信。

她自嘲地抿脣,喚人進來合力將他扶到寢榻上,親自爲他脫了靴子,卸下外衣,怔忡地望着他,蔥指輕撫,描繪他憂鬱的眉眼。

好長的睫毛啊!她細看他,不覺入神。

一個大男人有這樣的眼,也美得太罪惡了吧……

她幽微地嘆息,俯在他耳畔低語。「很苦吧你?不該選今日成親的,表姨母這麼做,也太過份了。」

明知是德宣太子的忌日,明知他對德宣有一份難以迴避的歉疚,雖然他表面上從不以爲意,但她知道,每一句衆人的批評,對他都是鞭笞,在提醒他當年犯下的錯。

別說夜晚讓她孤枕而眠了,白日也冷落她,早出晚歸,即便回來了也不理她,遠遠待在寢殿另一頭,或讀書吹笛,或飲酒作樂,總之,就當她這個妃子不存在似的,自過他的生活。

她三番兩次主動前去示好,他總是冷言冷語,要不就是連瞧都不瞧她一眼,當她是根多出來的樑柱,令她難堪。

如此連續數日,她也不願自討沒趣,再怎麼說,她也是出自名門世家的千金,從小可是一羣人捧着呵護着的,如何能承受這等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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