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玄十八年六月初三,聖旨傳至成都,詔令班師,大賞三軍,並諭獻俘承天門。項王領旨,唯上表稱水路迢迢,勞民而傷財,且此番大破吐蕃,所獲極多,正是陳兵以撼諸邊之良機,請求走漢中,過關中回京,帝允之,川中大軍遂於洪玄十八年六月二十六日拔營起行,各州郡兵盡歸原籍,唯京師軍十八萬餘隨項王走陳倉道出川,蕭無畏所部兩萬五千兵馬以獻俘之名隨之。兵行不速,月餘始出陳倉道,洪玄十八年八月初七,大軍進抵廢都長安,全軍扎於城東五里處,項王下令全軍休整三日,並允長安尹劉明輔之奏請,將於八月初八祭掃長陵。
長陵,大胤皇朝開國皇帝蕭定遠之陵寢,坐落於長安城北的龍首園上,巍峨雄偉,虎視長安,其周邊又有謁陵、乾陵等後繼帝王之陵寢十四座,如衆星拱月一般將長陵圍於當中,形成了個規模宏大的帝王陵寢區,朝廷歷來派有兵五千以爲警戒,順平之前,每逢清明,當朝帝王皆率羣臣到此祭祖,順平之亂後,太廟南遷至中都,每年的祭祖大典遂於中都太廟舉行,然,依舊照慣例派朝中親貴大臣來此代祭,只是盛況已然不復從前矣。
祭祖乃是爲人子孫者應盡之義務,中原之地向來講求孝道,過祖陵而不祭掃,實大不孝,從這一點來說,無論是項王蕭睿還是副帥楚王蕭如峰,抑或是蕭無畏本人,都不敢逃避這等責任,這祭掃之事自是免不了的活計,去自然是得去,只不過蕭無畏對此番祭掃祖陵一來是不怎麼熱衷,二來麼,對於長安尹劉明輔提出此事的動機也有所懷疑,總覺得事情不會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這便緊趕着到了中軍大帳,自請代父前往祭掃。
“理由?”中軍大帳中,端坐在上首的項王蕭睿聽完了蕭無畏的請求之後,並沒有馬上表態,而是默默地沉思了片刻之後,這纔不動聲色地吭了一聲。
理由?那倒是多得很,諸如安全第一之類的理由蕭無畏能舉出無數來,問題是這些所謂的理由全都是猜測,並無絲毫的實證,而老爺子既然開了口,要想用這麼些猜測之辭來說服,顯然是行不通的,道理很簡單,甭管老爺子那頭要不要跟洪玄帝攤牌,大義名分都是不能有失的,真要是自個兒的祖宗都不敬,又談何服天下?
“父王明鑑,孩兒只是心有所感,那劉明輔爲人滑頭,牆頭草似的人物,實非可信之輩,貿然提此動議,背後恐另有文章,父王身爲大軍主帥,若是輕易離營,一旦有變,恐難及時應對,依孩兒看來,如今局勢微妙,諸事當以穩爲主,還望父王三思!”蕭無畏沉吟了片刻之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將自己心中所思一一道了出來。
“嗯,畏兒能思及此,爲父倒是可以放心了。”蕭老爺子眼光閃爍地看了蕭無畏好一陣子,見蕭無畏始終沒有改口的意思,突地笑了起來,捋了捋胸前的長鬚,點頭嘉許了一句道。
“父王過譽了,孩兒實不敢當,既是父王也有此慮,此番祭祖便由孩兒前去,且看那劉老兒能唱出甚戲來。”蕭無畏本自忐忑不已,這一聽自家老爹此言似乎是贊同了自己的建議,不由地便是精神一振,緊趕着再次出言進諫道。
“此番祭祖爲父還是得去。”蕭無畏話音剛落,蕭老爺子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以爲然地說道:“畏兒不必擔心,爲父自有安排,後日一早,爾便隨爲父一道走上一遭好了。”
“這……”蕭無畏一聽自家老爹如此說法,不單沒能就此放下心來,反更多了幾分的憂慮,嘴張了張,待要再多進諫一番,卻見老爺子已舉起了手,不得不就此打住。
“祭祖乃大節,斷無逃避之理,他人要藉此做文章,卻也由得他去,殊不知搬起石頭者,往往會砸到自己的腳,畏兒不必再言,這兩日就安心休整一番也好,去罷。”蕭老爺子雖沒將全盤計劃道將出來,可到底還是漏了些口風,只是語意含糊,實難從中管窺一、二。
“是,孩兒告退。”老爺子話都已說到這個份上了,蕭無畏自是不好再多說些甚子,沒奈何,只好恭敬地應了諾,告退而去,自行轉回了自個兒的軍營。
這都什麼時辰了,還賣關子!蕭無畏對於自家老爹的故作神秘極爲的不滿,雖不敢宣之於口,可心裡頭卻不免犯起了叨咕,回營之後,越想就越是放心不下,這不僅僅是因爲蕭無畏斷定此事的背後另有蹊蹺,更因着蕭無畏向來不習慣將自個兒的小命交由他人去定奪,哪怕是自家老父也不成,再說了,老爺子固然是果決善戰之輩,可洪玄帝顯然也不是啥善茬子,尤其是在玩陰謀詭計上,只怕比老爺子要高出一籌,否則的話,這麼些年來,項王也不會空頂着天下第一宗師之名,卻始終被洪玄帝壓得翻不過身來。
咋辦?再去勸說顯然是不成的,老爺子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再說了,就老爺子那固執的個性,一旦有所決斷,旁人是很難讓其改變主意的,或許王妃柳鴛能辦得到,可蕭無畏去自認是沒那個能耐的,然則要蕭無畏就這麼懵懵懂懂地跟着去跳陷阱卻也一樣是萬萬不能的事兒,就算蕭無畏自己能逃過一劫,也一樣不成,畢竟蕭無畏如今雖貴爲親王,卻依舊缺乏自立的本錢,但消老爺子有個閃失,對於蕭無畏來說,那便是萬劫不復之局面,如何確保此行萬無一失便成了蕭無畏心裡頭一道越不過去的坎!
“暗箭?暗箭!”蕭無畏在自個兒的中軍帳中尋思了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呢喃了幾聲之後,霍然而起,猛拍了下几子,斷喝了一聲:“來人,宣各營統領即刻進見!”蕭無畏此令一下,軍營裡立馬便是好一陣子的雞飛狗跳……
洪玄十八年八月初八終於在各方的不同期盼下到來了,卯時正牌,天邊剛露出一絲的魚肚白,一陣咯吱咯吱的摩擦聲突然響起,打破了黎明前的寧靜,原本緊閉着的軍營大門緩緩地從內裡洞開,旋即,一隊隊騎兵從營房裡魚貫而出,當先一騎赫然正是大軍主帥項王蕭睿,緊隨其後的尚有楚王蕭如峰,燕王蕭無畏等一衆軍中大將,二千餘精銳騎士隨行保駕。
“唳……”
就在馬隊剛出營門沒多遠,一陣馬的哀鳴聲驟然而起,緊接着就見楚王蕭如峰的坐騎前蹄一軟,竟已如同陀螺一般滾翻在地,措不及防的蕭如峰自是沒能逃過這一劫,整個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臉上血流不止,原本整齊的騎隊登時便是一陣大亂。
“大殿下!”
“副帥小心!”
……
一見到蕭如峰馬失了前蹄,緊跟在其身後的神騎營官兵登時全都慌了,不管不顧地將蕭如峰圍在了中間,一個個神情焦急地呼喝了起來。
“如峰,爾沒傷着罷?”
項王蕭睿顯然也沒料到會有這麼場波折,一雙劍眉不由地便微微地皺了起來,縱馬上前,凝視着蕭如峰,用關切的語氣問道。
“王叔,讓您見笑了,小侄,唉,小侄的腿怕是傷着了,騎不得馬,祖宗面前還請王叔代小侄多多告罪,小侄……”蕭如峰掙扎着推開身邊攙扶的親衛,努力地站了起來,瘸着左腿,苦笑不已地解說了幾句,話說到半截便疼得說不下去了,臉上血與汗交織着狂流不止。
“也好,既如此,那爾便在營中養傷好了。”蕭如峰話都已說到了這個份上,項王自是不好再多說些甚子,只能是點了點頭,慰籍了幾句。
“父王,大哥既是傷重,營中諸軍恐照顧不周,孩兒請求留下照看大哥。”項王蕭睿話音剛落,不等蕭如峰有所表示,蕭無畏已從旁閃了出來,言辭懇切地出言打岔道。
“九弟有心了,大哥無甚大礙,只是騎不得馬而已,祭祖要緊,九弟無須理會大哥,只管到祖陵祭掃便可。”一聽蕭無畏要留下,蕭如峰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的寒芒,趕忙陪笑着解說了一番。
奶奶的,這廝心裡頭一準有鬼,嘿,好小子,玩起苦肉計來了!蕭無畏先前並沒有注意到蕭如峰是如何馬失前蹄的,可卻知曉此事絕非偶然,十有八九是早有預謀的,在這等敏感時期,蕭無畏自是不肯讓蕭如峰獨自一人在軍中攪是非,這一見蕭如峰言辭裡透着不盡不實之意味,心中的疑慮自是更篤定了幾分,這便哈哈一笑道:“大哥此言差矣,祭掃祖陵固然重要,可大哥的身體更重要不是,小弟總得確保大哥安妥了,這才能放心得下,大不了明後日再去祭掃也無不可。”
“啊,呵呵,九弟有心了,哥哥慚愧啊,唉,只是……”這一見蕭無畏死活要留營,蕭如峰心裡頭歪膩透了,偏生論口才,他十個加起來也抵不上蕭無畏一個,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出拒絕蕭無畏好意的託辭,只急得渾身汗涌如泉。
“畏兒休得胡鬧,祭祖之事豈能兒戲。”就在蕭如峰尷尬萬分之際,項王蕭睿突然開了口,劈頭蓋臉地便訓斥了蕭無畏一番,而後臉色一板,提高聲調斷喝了一嗓子道:“雷虎!”
“末將在!”
雷虎身爲中軍官,自是得緊跟在項王的身邊,此際正冷眼旁觀着這場鬧劇,這一聽到項王點了他的名,微微一愣,緊趕着從旁閃了出來,高聲應答道。
“楚王有傷在身,軍中不可無人主持,祭掃之事爾就不必去了,持本王將令約束諸軍!”項王蕭睿面無表情地掃了雷虎一眼,手一擡,從戰袍裡取出了一枚印信,丟到了雷虎的懷中,語氣平淡地吩咐道。
“是,末將遵命!”雷虎伸手接住印信,也沒多問些甚子,乾脆利落地應了諾。
“出發!”項王沒再多耽擱,揮手間下了令,自個兒一抖馬繮繩便向龍首原方向縱馬而去,隨行衆人自是不敢怠慢,紛紛揚鞭策馬跟在了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