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復行行,走走又走走,自燕子嶺一役後,蕭無畏一行人在程萬泉所部的護送下,半月餘的時間裡,一路過隴關、天水、狄道,進抵大胤皇朝實際控制區域最西端的軍寨永靖城,從此處渡過黃河,便已是燕西之地盤,護送之軍到了此處,便已不得前行,只能在永靖城外,目送蕭無畏一行人登船渡河而去,不少軍士臉上都露出了不捨之色,說起來也不奇怪,蕭無畏將剿滅“關中三寇”的功勞拱手相讓,光是這一條便已令一衆軍漢感動不已,再者,這一路上蕭無畏沒少慷慨解囊,大宴三六九,小宴天天有,兩千餘護送之軍上至程萬泉,下至普通一兵,無不深受其惠,加之蕭無畏待下甚和,素不輕易罪人,一衆軍士皆爲其所感,若不是有着軍法在身,只怕這兩千餘軍士都恨不得從此跟隨在蕭無畏的身側,這不,蕭無畏等人都已上船去遠了,一衆軍士還戀戀不捨地站立在城頭之上。
收買軍心?其實談不上,蕭無畏壓根兒就沒指望靠着這麼點小恩小惠便能將這支軍隊掌控在手,就算能,蕭無畏也不會去做那等愚不可及的蠢事,之所以如此善待衆軍,其實是蕭無畏對軍人的崇仰之心罷了——大胤皇朝的來歷很是奇特,乃是崛起於漢末,漢末前的歷史與蕭無畏前世並無絲毫的不同,可自漢末大亂之際,蕭家先祖蕭定遠崛起於草莽之間,縱橫天下,幾起幾落,最終逐鹿成功,建立了強大無比的大胤皇朝,不單中原盡歸大胤皇朝所屬,便是連西域、蒙古大草原乃至遼東之地也全被大胤皇朝所征服,赫赫之武功實屬前所未有,較之蕭無畏所熟知的前世盛唐有過之而無不及,更難得的是蕭家歷代遠祖並未因舉目茫茫無敵手而放棄了武力,以武立國始終是大胤皇朝的立國之本,若不是順平帝無能昏庸,以致有八藩之亂的話,大胤皇朝就是滿天下的中心所在,可如今的大胤皇朝卻已是處於風雨飄搖之境地,若不是靠着一幫勇悍的將士拚死拱衛着邊疆,中原內地早已是生靈塗炭了的,故此,能爲這些終日值守邊疆的將士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哪怕是花再多的錢,蕭無畏也覺得值。
蕭無畏覺得值,旁人卻未必能有同感,不說一衆王府侍衛們不理解,全都以爲蕭無畏那紈絝的性子又犯了,便是自認對蕭無畏已有了一定了解的林崇明也有些看不懂蕭無畏此舉的用心所在,疑惑之餘,林崇明對於探察蕭無畏的底細就更多了幾分的熱切,趁着渡河之際,便與蕭無畏聊開了。
“小王爺,這黃河之水不盡滾滾而來,波濤洶涌,而舟卻能穩行其上,實是令人深省啊,不知小王爺以爲如何呢?”舟行無事,蕭無畏與林崇明對坐舟頭,擺上幾碟小菜,一罈美酒,且喝且隨意地聊着,值酒半之際,林崇明微笑着拋出了個話題。
“嗯,小王嘗聞古之聖賢所言,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此大道也,當可佐酒一樽。”蕭無畏一聽林崇明此言,倒也沒有深想,順口便答了一句。
“不錯,孔聖人所言,至理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古今一也,今水之何如哉?”林崇明鼓掌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樽,對着蕭無畏示意了一下,而後淺淺地飲了一下口,接着又拋出了下一個問題。
呵,考起咱來了,好,既然你要考,那就來吧!蕭無畏心中一動,已是明瞭林崇明此舉之用心所在,卻也絲毫不懼,淡然一笑道:“水者,民也,社稷之根本也,攘外必先安內,水若不行,舟何以堪,今民既困於馬政,小王不才,當爲民先解此厄,至於其餘,實非小王能力所及,殊不知量力而爲方是根本乎,林兄以爲如何?”
“甚善,小王爺能有此心,不論成敗,皆當浮一大白的。”林崇明哈哈一笑,舉起面前的酒樽,仰頭一飲而盡,笑眯眯地看着蕭無畏道:“馬政之弊不在馬,小王爺欲以馬而治之,豈非南轅北轍乎?”
朝廷的馬政敗壞之根由蕭無畏又豈能不知道,他也沒指望着從燕西販回戰馬之後便能立刻革新馬政,真要想做到那一步,還得跟太僕寺一幫貪官污吏鬥上幾場狠的,甚或還得跟當今太子過過招,其中的艱難與險阻絕不是說說那麼簡單,一個不小心之下,鬧不好自個兒就得挨黑棍,只不過爲了能在朝中立足,哪怕再難,蕭無畏都不會放棄,若是這麼點困難就退縮了,那所謂的建立自保之根基豈不是個天大的笑話,一旦天下出現動盪——就目前的微妙局勢來看,這動盪一準會來臨,而且勢頭還一準小不了,真要是到了那等天下大亂的時分,沒個自保之力,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蕭無畏可不想將自己的安危寄託在他人的身上,該搏上一回的時候,蕭無畏自是絕不會手軟。
“林兄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豈不聞事在人爲乎?”蕭無畏並不打算將自己對立足朝局的全部安排說將出來,這便打了個哈哈,含糊地反問了一句。
“好,好個事在人爲,小王爺有這份心,馬戶皆有福矣!”林崇明見蕭無畏不原深談此事,自也就不再深究,笑呵呵地鼓了下掌,算是將這個話題帶了過去,略一停頓之後,微笑着道:“小王爺詩才無雙,見此黃河之景,可有新詩否?”
“呵呵,林兄這是要小王獻醜啊,也罷,難得美景當前,又有良朋在側,小王也倒也有些詩興大發了,唔,且容小王想想。”蕭無畏哈哈一笑,倒也沒有拒絕,心念電轉之下,尋思起該剽竊哪位大家的名作了,好在蕭無畏肚子裡多少還是有些存貨的,這一想之下,倒是讓他想起了一首千古之絕唱,這便端起酒樽,假做沉吟狀地微微一皺眉,左直了身子,朗聲誦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林夫子,舟中坐,將進酒,君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側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爲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赫然竟是李太白的千古名作《將進酒》,只不過將其中的一句“岑夫子,丹丘生”改成了“林夫子,舟中坐”罷了,與此情此景倒也貼切得很,再加上蕭無畏誦讀之聲朗朗之下,感染力自是極爲強悍。
“好詩,好詩,好個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好啊!”饒是林崇明早已領教過蕭無畏的詩才,可還是被這首千古之絕唱震撼得不輕,一向淡定從容的臉上露出了震驚無比的神色,連連叫好不迭,甚至顧不得禮儀,一把操起几子邊上擱着的酒罈子,仰頭便是一陣猛灌,末了,一抹嘴邊的殘酒,面帶激動之色地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好,小王爺之豪氣林某歎服矣!”
嘿嘿,剽詩不單可以釣美人,釣名士也好用得很麼,嗯,將來得多多剽上一把纔好!面對着林崇明的激動,蕭無畏可是陶醉無比,心中暗爽個不停,口中卻一派謙虛狀地道:“林兄過譽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詩者小道也,難及林兄之治世經緯,見笑了,見笑了。”
一聽蕭無畏話語間又露出了延攬之意,林崇明立馬就覺醒了過來,儘管他對蕭無畏已是高看了許多,可要他就此投向蕭無畏,卻尚難決斷,至少在沒真正見識到蕭無畏處理煩難事務的能力之前,林崇明依舊不願輕易表態——自古以來詩文詞賦冠絕一時的大有人在,可卻未必就是明主,最著名的莫過於漢末之曹植,這些史實對於熟知歷史的林崇明來說,自然是瞭然於心的,當然了,作爲朋友的話,林崇明是絕不介意有蕭無畏這麼個才華橫溢的朋友的,故此,一聽蕭無畏讚揚自己有經世之才時,林崇明只是笑而不答,來了個沉默以對。
厄,居然沒釣上來,得,好傢伙,還真是夠謹慎的,也成,咱就不信你能逃得出咱的手掌心!蕭無畏見林崇明沒有接口,心裡頭雖不免有些失落,可更多的卻是讚許之意,畢竟有真材實學者是斷不會輕易擇主的,可這等人一旦認定了主人,那就一準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己,正如當年的諸葛亮便是如此,總得對未來的主公好生考驗一番才行罷,不就是三顧茅廬麼,蕭無畏這點耐心還是有的。
“舟中對飲,有詩有酒卻無樂,終究不美,林兄既吹得一手好蕭,何不奏上一曲,以爲衆樂乎?”蕭無畏見林崇明微笑不語,也不強問,哈哈一笑,將話題轉到了音樂上。
“小王爺有令,豈敢不從。”林崇明微微一笑,也沒拒絕,從腰間取下玉蕭,湊到嘴邊,低低地吹了起來,悠揚而又略帶憂傷的蕭聲在波濤聲中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