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不住打了幾個寒噤，幸好他終於扯過雲被罩上來。
我盯着他，昏暗的視野裡，他跟我靠的這樣近，清凜的香氣颯颯撲面，帶着微微涼意，自鼻端捲入肺腑。
雙手緊緊靠在他的胸膛上，一開口就顫抖不已，“天尊大人，我同孟澤沒有什麼……所以，你今晚會在我身邊對不對？”
他想到了什麼似的猛然擡頭看我，目光深邃，“小玉，你實話告訴我，你今晚這樣……是不是爲了長寧？”
我登時一慌。
是不是爲了長寧。
此時我已經說不出清楚，我到底是爲了給長寧留個機會活下來，還是爲了我自己能在仙逝之前同長訣天尊共度一次良宵。
恐是本神君的沉默讓他以爲自己猜對了，是以他起身，背對着我理了理衣衫，沉了聲音道：“良玉，你這樣做，確實傷了本尊的心意。”
屏風後未滅的燭火，映出來的光影，陡然一跳。那上面有一團很醜的肉球，瞧起來同這精緻的屏風格外不等對，甚至顯得有些淒涼。
我顫抖着裹着雲被，起身立在他身後，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有些無奈。
“天尊大人，你說我傷了你的心意，那良玉在這裡跟你賠不是了。那日晚上，你說等到成親那晚否則不會再碰我。但是，良玉我如今也怕自己等不到那個時候了。”我望着他，傷感瓢潑大雨，漫上心頭，“你若是覺得我爲了長寧，那小神便就是爲了長寧罷。良玉我職位比你小，階品比你低，但論情誼卻並不比你少多少，你覺得我傷了你的心意，那小神呢，你可覺得她一個極易害羞的神仙今晚主動邀你做這些事，而你一個臉色沉下來，有沒有傷了她的心意？”
他身形略微一僵，卻沒有回我的話，執起白玉腰帶不動聲色系在腰間，闊步往門口走。
縱然我知道自己已經阻止不得，可還是奔了過去，從背後死死抱住他。雲被滑落，我抖了一抖，哽咽問道：“如果，我說今晚不是爲了長寧，我僅僅想爲了自己，你……你可不可以留下來？”
他的手停在門上，他並不說話。
“所以，你想等到什麼時候呢？一天，兩天？還是一年之後，我死了呢？”
他仍然不答話。
這沉默，果真能吞噬一個人僅有的希望。於我，於長寧。
我鬆開胳膊，撿起雲被裹在身上，赤腳踏過地板往牀邊走，只覺得每一步都格外凝重。
“長訣，”很多話哽在喉間，本想嚥下去，可卻不得法，“你怕是不曉得。我今日清晨，服了老君的丹藥，那個藥長得挺好看。老君說，這個藥於飲鴆止渴無異。待兩日一夜……”
身後冷風忽忽刮過，他襲到我身旁，眼眶猩紅，血絲密佈，他攥住我的胳膊，憤然吼道：“你方纔說什麼？！”
他這樣緊張的表情，讓我突然覺得事情有了轉機，我忍不住心中歡喜，隨即笑出聲，“你沒有聽錯……”我伸出胳膊還上他的脖頸，靠近他，踮起腳尖輕輕吻了吻他的脣角，吐息道，“所以，天亮之後，說不準哪個時辰我便可能昏死過去，是以，今天晚上……你留不留下來？”
“你是不是瘋了？！”他捏住我的下巴，施術運氣企圖渡在我的胃中讓我把那藥吐出來。我攥住他的手，那術法衝過我的手指，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
可能因爲手太涼以至麻木，我並未覺得這傷口有多疼。
“沒用了，清晨服下的，現在已經入了肺腑，行至血脈了。”我看着他，低聲道。
他抱着我將我放在牀上，裹緊了雲被後急忙找來絹帶包紮我手指上的傷口。我看到，他的手，一直在抖。
“所以，你還走不走？”我側躺在牀上，問。
他終於擡眸，眼裡似再也望不到之前璀璨的光芒，取而代之的是無盡悲涼無奈，似繁華過後，花事荼蘼，燈火闌珊。
“你從沒有相信我罷，小玉。”
“相信什麼？”我笑問。
他俯身而下隔着雲被將我緊緊擁在懷裡，他聲音沉悶苦澀濃重：“你從沒有信過我會讓你活下去。”
“我怎麼會不信。畢竟，我也想活着。”
“那你爲何還要救長寧，那你爲何要服那毒藥？”
他問我爲何還要救長寧，爲何還要服那“毒藥”。而我一瞬間不曉得該怎樣回答他了。爲什麼，估計是因爲太相信他有能力去搶了我那枚心臟回來，所以才這樣做的罷。
可這偏偏是一個不能同他講的理由。不能說那就不說罷。
我掀開雲被的一端，引他進來，輕輕咬了咬他的耳垂，雙手重新解開他的腰帶，笑吟吟道：“良宵苦短，夫君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這一生，從來沒有見過天尊大人流眼淚。
唯一一次，便是今晚，他眼淚其實沒有流出來，只是重重燈暈過來，我清清楚楚看到他溼了眼眶。
我良玉，四海八荒唯一一位姻緣神君，打了十二萬年光棍的女神君，今晚，終於將自己交給了她心愛的天尊大人。
“可以麼？”他聲音低啞，略帶蠱惑。
本神君十分不合時宜地笑出聲，臉頰貼在他肩窩，雖然從沒經過風月這種事，但卻並不覺得多羞赧不好意思，反而心裡十分歡喜，帶着隱隱的悸動。大抵是因爲我對天尊大人是真愛，一切都是我願意的。
“來罷。”我笑道。
……
後來我曾特地去六師兄那裡請教男歡女愛這件事，彼時本神君的形容大抵十分悲苦，憤憤然吐苦水道：“六師兄你說，你說他堂堂一個天尊大人，面上總是清淡寡慾拒人千里之外的高華模樣，怎麼做起這檔子事來如此不知節制？！”
六師兄顫巍巍給我倒了杯花茶，小心翼翼道：“可能……可能也是單身了這麼多年了罷……忍得……忍得有些辛苦……”
“辛苦他個頭！”我一口灌了花茶，卻澆不滅心中“茁壯生長”的憤怒，又撈過六師兄手裡的茶壺自己倒了一杯，順帶提醒六師兄道，“六師兄哇，你可要提防着沉鈺那廝一些哇，這種事千萬不能主動，你一定守住了哇！”
六師兄疑惑地皺了皺眉，然後頗受教地點了點頭。彼時，不遠處在烤芋頭的沉鈺陰森森轉過頭，眼神裡滿滿當當全是怨念。涼風穿過，我不由打了個哆嗦。
結果，不過一天後，天尊大人喊我過去幫他一起給廂房裡的花木灑水。本神君隱隱覺得不太妥當，因爲之前他廂房裡的花木都是他自己侍弄的，但怕他生氣還是顛顛兒去了。
那時候他執着青瓷花灑，怡然自得地爲翡翠屏風旁的一盆鴛鴦茉莉灑水，漫不經心問道：“你前日去司命府上，單單是同你六師兄敘舊？”
我一驚一怔，恍惚點頭，“只是敘舊，敘舊……”
“沒有埋怨我什麼？”他脣角含笑，俯身灑水的動作未停，又問。
“怎麼會埋怨你？天尊大人待良玉我這樣體貼，溫柔，細緻……”這口是心非的樣子，讓我幾欲脫下繡鞋呼自己一鞋底。
“可我聽到的卻是，你埋怨我做起某檔子事來十分不節制，你要不要提醒我一下，是哪檔子事？”他挑眉望着我，日光灑進窗子鋪在他臉上，那俊美無雙的眼裡全是笑。
本神君自知事情敗露，眼裡含着一包熱淚，腳下不由自主一步一步往門口挪，“天尊大人，小鳳凰木還沒有吃飯，小神、小神去給他煮荷包蛋去了，嘿嘿……”
他施術不過分秒之間又將我拉回來，“小鳳你不必擔心，自由蘇苒給他煮荷包蛋。倒是本尊，無緣無故聽到你那番言論，有些委屈。”
我惶惶擡頭，正看到他眉目燦爛得意洋洋的樣子，不由一陣怒火燃上心頭——
你笑成這樣是委屈？！
委屈你個頭啊委屈？！
但好在本神君於這種事上吃過許多虧，深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於是適時掐斷了那怒火苗，嬉皮笑臉接過他手上的花灑，討好道：“天尊大人，小神知錯了，您先歇着，我替您澆花嘿嘿……”
他一個胳膊將我拐進懷裡，拎起來便往屏風後走去，步履沉穩，聲音也沉穩：“澆花先不急，倒是本尊這一委屈，繼續人安慰。”
“……”
事後，我渾身痠軟起不了身，只能咬住被子，擡頭滿目悲憤問：“是哪個混賬將我在司命府說的話告訴你的？”
他起身，一邊穿衣，一邊悠閒道：“你近來智商越發不濟了，除了沉鈺還能有誰？”
本神君恨得牙癢癢，一不留神咬下被子上一塊布料。
他低頭笑着教育我：“聽說你還教唆你六師兄對沉鈺不要主動，既然這樣，那沉鈺你便怪不得。”
本神君聞言，滾滾悲憤的熱淚涌上眼眶，一個沒忍住，哧啦一聲，又咬下來一塊被角。
沉鈺……你先給姑奶奶我等着……
待我下得了牀那日，就是你被本神君揍得哭爹喊娘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