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家登時跳起來：“你這娃娃，老身耄耋之歲昇天，如今也在神界混了十幾萬年，作何要騙你！當年，老身曾是打掃凌霄金殿殿階的領班呢！什麼神仙沒見過？暫且不說十二萬年前姻緣老頭從四海八荒蒐羅給他的那些姑娘，最後悉數被他趕了回來。且說當年的拂靈郡主，就被他禍害得十分慘！天帝大人正是聽從了那長訣的話，將拂靈剔除神籍，從天上堂堂一個郡主，被貶到姑瑤之境屈居妖君一職，何其悲涼！而且，這拂靈還是那長訣的表妹，你看看，如此絕情的一個神仙，到底是如何坐上九上天尊這個職位的。”
我趕忙扯了扯那老頭兒的衣袖，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說了，可他偏偏不顧我的阻攔，憤憤搖了搖蒲扇，道：“總之，我是看不上這個長訣天尊的。今日去丹穴山，我也不過是湊個熱鬧，瞧一瞧到底那良玉是個如何不開眼的神君，竟然瞧上了他。”
我被這句話噎了一噎。這老頭……說我不開眼？我便微微一笑不再攔着他，挽了挽衣袖不動聲色往天尊大人身旁湊了湊，坐等好戲。
長訣天尊捏着白玉酒杯，聽了他方纔那些話，已是冷眼涼聲，開口道：“那你可曉得長訣爲何要讓天帝把拂靈剔除神籍，貶做妖君？”
老頭兒皺了皺眉做思索狀，“當時臺階離着主殿尚遠，倒是不曾聽確切，只是大約聞見天尊數落了那妖君一些罪狀……”
“那本尊來告訴你，因爲她做了不該做的事，說了不該說的話。”說這句話的長訣，臉上一派冰冷蕭肅，凜凜然不可冒犯。
這一樁事，其實我已經從當初的崆峒幻域裡，知道了個大概，拂靈她確實是犯了錯。
老頭兒氣呼呼搖了搖蒲扇：“那你同老身說一說，拂靈郡主到底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私用天尊印章、盜用天尊筆跡假傳信物這是其一，偷食姑瑤之境的瑤草、魅惑仙人這是其二，盜取司命星君所撰命盤、私自修改這是其三。得虧之前有個天界郡主的位子給她擔着，若是這些罪過放在你這一個打掃殿階的無名小輩身上，自是要被剔除仙骨，貶至畜生界輪迴個千萬年的。”長訣天尊捏着酒杯，目光冷煞，言語狠毒。
老頭聽了這句話自然是氣得渾身一哆嗦，顫抖地伸出手指罵道：“你、你這晚生晚輩的，說話怎的這般無禮！”
長訣天尊啪的一聲將那白玉酒杯落在桌子上，拉我站起來，拂了拂衣袖，慢條斯理道：“在下無禮的時候，定是一曲笛音便要讓方圓五百里見不着一個活口的，而你便首當其衝。”
老頭兒鬍鬚一哆嗦，卻還是撐着面子垂死掙扎道，“我、我纔不信你這後生有這樣大的本事。卻說你同那長訣有甚關係，作何要這樣護着他、替他說話！”他說到此處，終於發現了我，拿蒲扇往本神君一指，“誇讚”道，“你看看這位姑娘，她便是非分明，不替那長訣說話，你學學她！”
本神君趕忙挽起天尊大人的胳膊，擺明立場，笑意盎然道：“老人家，你錯了，我同他是一夥兒的，我也偏袒長訣天尊。”
那老頭望着我，登時怒目圓睜，鬍鬚亂顫。
話說着不遠處便飄來一朵紫氣騰騰的祥雲，路過時候急急打了個彎繞過來，其上的神仙方面敦厚，紫金綢衫打扮得極其鄭重，對長訣天尊和我俯身就拜：“武德星君謝晉年拜見長訣天尊，問好姻緣神君良玉，恭喜天尊終於覓得佳人吶！”
長訣天尊道了句謝，拉着我便要走。我百忙之中回頭看了一眼老頭兒，我出十麻袋北海海蝦好打賭，他那張嘴裡能塞下兩個雞蛋。
“你是否真的信方纔那老頭說的話？”長訣天尊突然開口問道。
我愣了愣，轉頭看他，卻見他抿緊雙脣，眉間帶着嚴肅，表情十分認真。我噗嗤笑出聲，握住他手，道：“信啊！怎麼不信。”
“……小玉……”
“我確實信那誰誰誰家的姑娘爲了你茶不思飯不想。但是我不信你禍害過誰，左右是上一個因緣神君替你攬下來的，同你沒多少關係罷。我其實倒有些感激你那時候對旁的姑娘這樣絕情，要不然小神我真的要打一輩子光棍了。”我笑道。
他反握住我的手，語氣終於歡喜了一些：“我們快些走。”
趕到丹穴山的時候，正值晌午。五月天氣，太陽已經有些毒辣了。
就在這本該寂靜的晌午，丹穴山熙熙攘攘，喧譁聲綿延幾裡，好不熱鬧。各路神仙三五成羣，有的已紮好涼棚，搖着蒲扇，灌着涼茶，殺着圍棋，等着天帝大人的親手寫的天旨。如今看來，四海八荒這些神仙，閒得慌的不再少數，八卦的也不在少數。
那一日來送詔旨的信使還是我見過兩面的那一青鳥仙官，而且他化成青鳥元身銜着詔旨飛到丹穴山的，這個出場方式十分拉風，山下諸神欣喜不已，紛紛停了手中的棋子，放下茶杯，蹦上涼棚，看那碩大青鳥銜書振翅而來。
百里丹穴山，天尊大人往日落在這裡的紫菀花開得繁盛。青鳥信使翕了翅膀落在我身旁，長喙將那寫在金絲綢緞上的詔旨伸到我面前。我趕忙行了合十禮端端正正接過，正欲打開時候，長訣天尊卻又握上我的手，輕聲道：“莫急，詔旨還要這青鳥來念給你我聽的。”
我耳根略有寫熱——本神君確實有些着急了。
青鳥化成仙官，笑意盎然若四月春桃，客客氣氣將那詔旨從我手中接過，打開之後朗聲宣讀——“九上天尊長訣，欲娶丹穴姻緣神君良玉爲妻，本天帝聞訊欣喜，特擬此旨，詔諸九州。遙祝二人良緣永結，匹配同稱，恰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本天帝親旨。”
我顫抖接過，謝了天帝大人。
這一面詔旨，終於圈定了我同天尊大人的姻緣。諸位神仙紛紛前來道賀，丹穴山從未如此熱鬧過。
那一晚我同天尊大人在丹穴山呆着，他擁着我躺在漫天遍地的紫菀花叢裡，望着天上月兒彎彎，夜雲舒捲，有一瞬間，我彷彿又覺得自己像一個小姑娘一樣了。輪迴顧盼，萬年相引，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聽到嗓音甜甜的一個姑娘的聲音和一位聲音清淡的公子在聊天。
……
“文漫聽着真像女孩兒的名字。扇面畫好了，喏，送給你。”姑娘說。
“那你叫我蕭漫好了。”
“姓名也可以隨便改麼？”
“嗯，可以，這一樁事我可以自己做主，只讓你這樣叫。”
“蕭漫，蕭漫。”姑娘欣喜地喊了兩聲。
“你願不願意跟我出去，離開紫菀花谷？”
“去哪兒？”
“去我住的地方，那兒有很多房子，很多馬車，也有很多人。你不是喜歡熱鬧麼？”
“……我確實想看看外面的人都是什麼樣子。但是……你帶我出去後會一直在我身邊麼？”
“嗯，會，只要你聽話，我會娶你，讓你做我的夫人。”他說。
……
我擡頭望了一眼天尊大人，彼時月華正好，他腰間的紫玉笛光芒流轉。若是日後拿這個場景畫一幅扇面，我該題個什麼詞比較好？
腦海裡不由自主、極其應景地便浮現出一句話——
紫玉笛，月挽霜，年少春華君莫忘。
“紫玉笛，月挽霜，年少春華君莫忘。天尊大人，你覺得這句話好不好？”我擡頭問他。
他身形一僵，不過片刻又恢復悠閒的模樣，垂眸輕聲問我：“你怎麼想起這句話來了。”
“改日我畫一幅你捏着紫玉笛站在月亮之下的扇面給你，上面提這一句詞好不好？”
他伸手拂了拂我的額發，淡淡清涼攜着微微冷香從額際傳入，“換一句吧，這一句我聽着有些悲苦。”他溫柔道。
我不知道這句話哪裡聽起來悲苦了，但還是笑了笑道：“好。”
“小玉，這一次若是尋到了那最後一塊紫玉的下落，你打算怎麼辦？”
我毫不猶豫下定決心道：“使盡手段，據爲己有！”
“若是又碰到了捨不得不救的人呢？你還會再送給旁人麼？”
“不會，這一次一定不會了。我還有一年左右的壽限，現下比任何人都需要那枚紫玉。我只想要回來，好好活着，好跟你長長久久。”我盯着他認真道。
他的手指滑過我的臉頰，眸光溫潤：“你這樣想便好。”
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握住他的手問道，“你這樣問我，可是又找到了最後一枚紫玉的下落？”
他的臉龐靠近，與我鼻尖相抵，脣角含笑道：“你不必擔憂這些，只要等着我將它拿回來交到你手上就好。到時候你可一定記着現在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