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12月31日,二十點十七分,江面上冷風襲來,吹散了硝煙的氣息,夜色已經順着江面緩緩升起,一道波光粼粼彷彿屏障一般。
楚盡忠縮在即將垮塌的外牆後,抵抗已經持續了一下午,當初同他一同完成狙擊任務的五名士兵,此時僅剩兩人。
在暴露了位置後,楚盡忠等人立刻轉移,卻遭到了日軍的榴彈炮攻擊,牆面被轟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碎石迸濺,橫飛的石塊彈片讓人睜不開眼。
斷斷續續的炮火攻擊持續了一整個下午,小樓內的情況也不盡人意,然而楚盡忠卻已經沒有機會接近。
直到夜色低垂,日軍的炮火攻擊雖然尚未完全停止,但已經明顯逐步減弱,楚盡忠衝着位於小樓上的士兵打了個手勢,逐步停止反擊。
中國軍隊逐步減弱的攻擊果然引起了日軍的注意,松本田上不免感到有些驚訝,舉着望遠鏡的他觀察了近一個小時左右,發覺小樓內的攻擊逐步減弱,就連窗口閃爍的炮火也漸漸減少,火力點最終只剩下了零星的一兩個。
這顯然是一個絕佳的信號,松本田上的表情放鬆了不少,咧着嘴露出了一排裡凸外凹參差不齊的黃牙,緩緩放下望遠鏡滿意道:“喲西。”
松本田上沒想到戰事會這麼快就得到解決,之前派出的幾支部隊真是些沒用的傢伙,自以爲聰明,實際效果卻還不如自己簡單粗暴的攻擊。
“步兵準備,”松本田上的聲音因興奮而顯得極爲尖銳,欣喜若狂道:“準備突襲。”
關於賞賜和獎勵的幻想,已經在松本田上的腦海中浮想聯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帶上支那潰軍的頭顱出現在今井武夫面前。
松本田上胸前的參謀絛因興奮而上下襬動,在一支小隊趁着夜色衝向小樓時,松本田上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端着步槍緊隨其後。
作爲武器儲備庫的小樓近在眼前,中國軍隊雖然時不時偶有反抗,但是零星的炮火已經無法構成威脅,松本田上忘乎所以地衝進了院落中,雖然明明知道中國軍隊已經幾乎被全殲,但松本田上還是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
在一攤廢墟之中,松本田上看到了一雙明亮而銳利的雙眼,這讓他想到了自己在琦玉鄉下的童年,一次夜行中的偶遇,幼年回憶中刻骨銘心的目光與此時眼前的目光重疊在一起,松本田上甚至以爲自己見到了狼——銳利、沉靜、機警,卻又充滿了危險和殺氣的目光。
松本田上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兩步,就在他端起槍口的瞬間,一枚子彈從他的額頭貫穿,鮮血甚至還沒來得及流下,硝煙在他的額頭縈繞,在月下顯得極爲詭異。
伴隨着這一聲槍響,日本士兵震驚地望着角落,紛紛舉起了步槍,然而小樓上投擲而來的*卻比他們的動作更快,在一陣混亂的爆炸、劇烈的搖晃中,十幾名日本士兵紛紛倒地,身體在烈火之中翻滾,儘管有幾人僥倖倖存,卻也倒在了楚盡忠的槍口之下。
中國士兵的潛伏和突然開始的攻擊令日本士兵措手不及,大部分爲了獎勵而勇猛直上的日本士兵已經魯莽地進入了射程內,紛亂如雨般落下的*令他們無法還擊,楚盡忠不由得大呼痛快,抓起刺刀,向院落中僅剩的幾個活口衝了過去。
楚盡忠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整個人彷彿不知疲倦一般,仇恨淡化了他的感官,除了殺戮的慾望之外,全然顧不上其他,刺刀戳在日本士兵身上,彷彿捅進了棉絮,火焰劈啪作響,攢動的火舌如野獸一般,捲住日本人的屍體,筋骨爆裂血肉飛濺。
南京城內,臨時指揮部裡,今井武夫得知了燕子磯的情況,頓時暴跳如雷地破口大罵道:“這些飯桶!”
看樣子具體情況比今井武夫想象得複雜,然而事情卻不能再拖下去了,裕仁天皇迫不及待需要得到中國士兵被全殲的消息,來堵住其他國家或明或暗的嗤笑。
爲了一支人數不多的支那潰軍,日本已經損失了數倍兵力,今井武夫現在絲毫不再因爲自己沒有出現在入城式現場感到暗自慶幸了,反倒羨慕起了因傷入院而遠離戰場的谷壽夫,至少他不用面對來自裕仁天皇“非勝既死”壓力。
破破爛爛的指揮部門口,燈光忽明忽暗,簡直如同難民營一般,卻是在指揮部因奪取電臺而被摧毀後,在南京城內暫時能找到的最好的建築。
藤村謙此時就站在門外,心中忐忑不安,身爲炮兵第六聯隊聯隊長的藤村謙中佐並沒有參加南京入城式,也從未與那支在私底下已經令士兵們聞風喪膽的中國部隊短兵相接,但是,今井武夫在這時候召喚他前來,目的已經是不言而喻的。
望着面容嚴肅彷彿臉上被打了一層石膏的今井武夫,藤村謙敬了個軍禮後,便站在一旁一言不發,尚未享用晚餐便被召喚而來的他強忍着腹中飢餓,竭力裝出了一臉惋惜的表情。
“藤村中佐,”今井武夫雙手撐着額頭,隱約能看到額角的青筋暴起,今井武夫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道:“帶上你的士兵,在明天太陽升起來之前,務必消滅那支支那部隊,如若讓他們看到明早的太陽,就請你切腹吧!”
在嚴明軍紀屠殺士兵方面,今井武夫的說一不二是世人皆知的,藤村謙的鬥雞眼瞪圓了,在一陣結結巴巴中,藤村謙詞不達意地表達着自己願爲天皇效力的忠心,魂不守舍地離開了指揮部。
燕子磯,夜風之中透着平靜,唯有電報作響,好在士兵們的竭力保護之下,作爲唯一希望的電臺並沒有受損。
從全國各地發來的電報如同雪片一般,正在牆邊閉目養神的楚盡忠被面前的士兵喚醒,好奇道:“長官,有一封您的電報。”
“我的?”看樣子是私人電報,然而楚盡忠在這個時代無親無故,他疑惑地望着士兵。
“是,”士兵點頭一邊看一邊答道:“發電報的人叫慕心雨。”
楚盡忠幾乎想不起來自己認識過什麼“慕心雨”,就在他疑惑的當口,一名守在電報機前的士兵歡呼雀躍,幾乎跳起來道:“兄弟們!上面派來接應咱們的艦艇明日天一亮就到了!”
天亮,聽起來似乎近在眼前,可誰也不知道漫長的一夜是否能夠再次撐下去,明日的晨光能否得見,只能寄希望於上帝的輪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