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三個月後的現在,以濛幾乎恢復了正常,她偶爾會主動和她說話,偶爾也會想剛纔一樣關心她,這讓向珊很滿足。
但是,關於曾經她發生了什麼,還是隻字不提。
不論如何,回來就好。向珊對着鏡子裡的自己,又哭又笑。
烏克蘭晚上八點半。
商業社交晚會。
巨大的落地窗外下着大雨,和室外的夜色寂寥完全不同,宴會大廳內部華麗輝煌。
絢麗的水晶琉璃吊燈。
衣香鬢影,空氣中的紅酒夾雜着香水的味道,這是上流社會浪漫和糜爛氛圍共生的一個環境。
葡萄酒和香檳是宴會上最不可少的飲品,靠窗的位置,一張茶色透明的案几上,水晶威士忌方杯裡是烈性的白蘭地。
這樣混亂的場合裡,靠坐在白色沙發上的人闔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如同中世紀英國隱居古堡的宮廷貴族。
在烏克蘭雨夜的宴會休息處,他撐着頭,斜倚着,落地窗外是一片玫瑰花園,白玫瑰含苞待放,帶着清寂優雅更帶着一種寒到骨子裡的冷冽。
白玫瑰是祭奠。
祭奠愛人,祭奠受傷的靈魂。
大雨瓢潑,烏雲密佈,落地窗外的玫瑰園沒有皎潔的月色也沒有星光,一片的混沌不堪。這樣極致暗沉的環境,透過透明的落地窗,使得沙發上的人小憩彷彿就置身於這樣清寂惡劣的環境裡。
烏克蘭少女anzhelica,本來是陪着父親而來的,可她父親在和一些華人商客在喝酒,她端着撐着香檳的水晶高腳杯四處油走,直到看到沙發上小憩的男人。
她記得他。
上一次在巴黎時裝發佈會上,她從自己的父親口中得知的最不簡單的東方男人,只可惜anzhelica那次只看到了他的在人影起伏熙攘層疊的側影。
anzhelica會想要注意他,是因爲他手上的那枚戒指,paloma大師的設計作品,一直是設計師出身的anzhelica所尊崇的。
只是,她在行業內得到可靠消息,paloma第一次設計戒指,沒有公佈於衆,他的作品只是爲了一個東方的朋友。
anzhelica想要看到paloma設計的作品,然後她通過層層調查得知,那枚戒指主人的名字——祁邵珩。
anzhelica查詢過這位富商祁先生的信息,可是關於他的消息似乎一直很少,近兩年來甚至沒有這個男人的照片,即便有也是含沙射影的側面。
神秘,低調。
讓人心生好奇。
一直到後來,烏克蘭少女anzhelica在他父親參加巴黎時裝週的貴賓名單上,看到了這個中國男人的名字,她去了巴黎時裝週,奈何行色匆匆,她上一次只看到了這人的背影。
可,到底是沒想到會在這兒看到他。
這麼喧鬧的宴會大廳,他獨自坐在沙發上,似乎和這一切都隔離開了。慢慢走近,anzhelica似乎能感受到來自那人的冷意,質地良好,設計講究的黑色西裝,搭配最過簡單的白色襯衣,映襯着他清俊的臉,對人有種致命的吸引力。
她是這次宴會籌辦商的女兒,沒有人會阻攔她如此四處的油走,直到她走近那個男人不知道是因爲他手上的那枚戒指,還是因爲他身上的不菲氣質。
修長的手指,玉戒的光芒本該是溫潤淡雅的,可受佩戴人的影響生生是多出了一種冷冽感。
走近的瞬間,心中念想所驅使,她伸手想要碰觸到那枚戒指,可她卻被對方死死扣住了手腕,那力度之大讓她的手腕似乎脫臼了。
anzhelica摔在沙發上,手腕上滿是青紫,疼的額頭上冷汗涔涔,當她再擡眼去看。
只見剛纔還坐着的人已經正看眼,站在不遠處看着她。
那人在笑,笑得讓她更害怕。
“小姐,別碰不該碰的東西。”
再正常不過一句的話,清越的嗓音,anzhelica卻聽出了威脅,背脊生寒的同時她感受到她要動了那戒指,說不定現在在笑的人會殺了她。
指上的戒指緊了緊,他看都不看臉色蒼白的女人,轉身離去,於灝迎面而來,臉色不平靜。
“祁總,這女孩兒的父親是這次的......”
祁邵珩脣角有惡劣的笑意,“於助理這麼緊張幹什麼,不過是手腕脫臼,她又沒死。”
一句話,讓於灝噤了聲,他不再勸阻,想起上次在酒吧裡無緣靠近祁邵珩向他諂媚的女人,差點被他微笑着活活掐死。
望着信步離開的上司的背影,於灝嘆氣,33歲的祁邵珩,臉上似乎永遠帶着淺淡的笑意,溫雅的,但是手段卻更令人髮指,殘酷,不講情面。
他越笑,眼神就越陰鬱。
沒有人能猜得透,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陰晴不定,比曾經的他更加讓人懼怕。
烏克蘭的雨夜比起國內更加冷蕭,推門出了宴會酒店,葉夏青已經在外面等了,葉夏青一身的極致黑色,讓人有時候都懷疑這個工作能力超強的人到底是不是女人,工作效率超高,冷豔成冰,卻不會笑。
撐着傘,她行走在雨中極快,上車後她機械化的簡述今天的工作問題,祁邵珩靠在車內,神色略顯疲憊的閉上眼,但是他在聽。
從什麼時候開始,工作成了他的主旋律。
他自己都不知道。
黑色的賓利在雨霧中緩緩前行。
悅森酒店。
下了車,大堂經理出來接應,異國的酒店裡,祁邵珩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望着酒店侍應生手裡用來裝飾的花卉出神。
——茉莉花,雪白,純淨無暇。
“您,怎麼了?”
烏克蘭經理說的是標準的英文。
“沒什麼。”
他繼續向前走,手裡握着的房門門卡卻不自覺的抽緊。
酒店樓上的房間。
浴室裡,將沾滿酒會上菸酒和化學品香水氣味的衣服扔掉,襯衣的扣子解開,背對着浴室裡的鏡子,鏡子裡清晰的映襯出他背脊上一條猙獰的疤痕。
換了簡單的長褲和襯衣,夜晚。
窗外的大雨還在下,陰沉的天,推開露臺上的門,一件單薄的襯衣,空氣很涼,祁邵珩站在那兒,望着黑色的夜景,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手邊有煙,卻再也不抽菸。
近兩年,祁邵珩的煙戒了,卻有點略微的嗜酒,白蘭地的烈性他有些依賴。
烏克蘭的酒店,樓層都不是很高。
站在三樓,祁邵珩可以清楚地看到酒店外的行人。
大雨天,行色匆匆的行人,忘記帶傘的奔跑的行人。
是誰,雨天從來不愛帶傘?
想到這兒,祁邵珩內心一緊。
樓下的雨幕中,有烏克蘭的小女孩兒幫着和她並肩而行的少年撐傘。
女孩兒踮着腳尖,有些費力,卻還是不肯將傘交給高她一頭的少年手裡。
兩個人走路,走走停停,祁邵珩將手裡的白蘭地一飲而盡。
——“祁邵珩,我幫你撐傘。”
——“你確定?”
——“沒有你高,也能幫你撐傘。”女孩子嗓音很堅定。
——“踮起腳尖,像是芭蕾舞蹈裡的小天鵝。”
——“你自己撐吧。”不想聽他的戲謔,她神色微惱,卻被他抱住。
是誰曾說的話,現在記憶清晰如同發生在昨天一般。
灼熱的烈酒入喉,讓祁邵珩有些忍不住的輕咳出聲,他的臉色是蒼白的,眼神帶着少有的空茫。
門外的敲門聲,使他回過神。
“祁總,您的電話。是國內的......”
於灝手裡的祁邵珩私人手機被直接掛斷。
他不接。
於灝沉默不語。
祁邵珩將手機隨意地丟給於灝,卻不曾想剛剛掛斷的手機又重新響了起來。
於灝進退兩難,不知道如何是好。
祁邵珩蹙眉,從於灝的手裡重新拿回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是簡赫。
從國內打過來的電話中,簡赫的嗓音帶着些許無奈和焦急,“祁總,您明天要回國?”
“嗯。”
“好。”雖然國內的輿論問題有些嚴重,但是上司要回來,他總歸沒有道理阻止,“可以將您的航班推遲到清明節後麼?”
“不必了。”
“但是........”
簡赫還沒有說完,對方已經將電話給掛斷了。
於灝看着祁邵珩的背影,不解道,“清明節,您回國,如果不去祁家墓園,怕是輿論會更嚴重。”
“去,爲什麼不去?”
他一口一口地喝酒,酒再灼熱似乎也暖不了這個雨夜的清冷和寂寒。
於灝愕然。
祁邵珩俯下身,威士忌方杯裡空了的白蘭地又重新滿上了,不再打擾他,於灝關上門退了出去。
手裡的酒杯放在桌上。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點噼裡啪啦地打在室內的玻璃上,*頭櫃的位置上一朵雪白的茉莉寧靜地綻放着。
隨身攜帶的錢夾隨意展開在桌面上,裡面一張女童的照片因爲時間太久已經顯得有些微微泛舊。
祁邵珩走到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蹙着眉簡單瀏覽了一下國內的新聞。
修長的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望着酒店臥室中的那張牀,想了又想,他將身上的襯衣慢慢脫了下來,電閃雷鳴造成的電壓不穩致使室內的燈光閃了閃,窗外,一道閃電滑過,白光如晝,清晰地照亮了他背後上極致猙獰的傷疤。
傷疤從脊椎向下蔓延至腰際,看得出是很久以前的傷。
套了一件灰色的居家睡衣,將背後的傷遮掩住,祁邵珩拿起桌上的鋼筆,在一旁空白的紙頁上寫下內心蟄伏的兩個字:阿濛。
兩年零四個月,烏克蘭的雨很大。你......
手邊的酒杯被碰倒,酒水灑了一桌面,鋼筆字跡在白紙上慢慢暈染開來。
鋼筆被丟在地上。
祁邵珩眼裡的情緒晦暗不明。
......
國內,蓮市。
一棟公寓內。
向珊起來的很早,從冰箱裡拿了兩瓶牛奶出來,一邊喝牛奶一邊對另一個房間裡的人說道,“以濛,出來吃早餐了。”
“以濛,快點兒,如果你想過去醫院,我讓向玲過來和你一起過去。”
“以濛?”
“以濛?”
......
一邊奇怪和詫異着,向珊推開以濛臥室的房門,海洋藍色的碎花壁紙,*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的,向珊進去,看到窗前的風鈴被吹得叮咚直響。
以濛不在!
意識到這一點,讓向珊的內心又慌忙了起來。
室內有淡淡的墨香,應該是剛剛寫過毛筆字......
想到這裡,向珊擡頭向桌面上望去,一株雪白的茉莉旁,有一張字條,上面的墨跡早已經幹了,應該是寫上去很久了。
向珊:
我在靜安醫院,不必掛心。
以濛
她是什麼時候去的醫院呢?
祁向珊記得凌晨的時候聽到似乎有些動靜,她以爲是鄰居最近要搬家鬧出的動靜,卻不曾想是以濛出去了。
那麼早,她又是現在的狀態。
不對?
醫院,以濛是從來都不會去醫院的,可現在應該也是沒有辦法了吧。
時間真可怕,可以讓很多人變得面目全非。
向珊打了個電話給向玲,“向玲,以濛今天過去了你們的醫院,你去照看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