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你爸媽都不要你了,你憑什麼在我們家來追求公平,我們家有什麼義務要給你公平?”莫嬸的脾氣也一下子就衝了上來,打得已經沒有力氣了,她就一下一下的掄我。“我們好心的給你吃給你穿,讓你上學,你幫着做一點事情也過分嗎?你真當自己是什麼人了?”
“我不管是什麼人,至少我也是個人啊,莫嬸,你可曾將我當作人來看?我也是全心全意的想融入這個家的,莫嬸,你能容下我嗎?”
從前爲了表示親密,我總是叫她嬸嬸,可現在我卻不得不叫她莫嬸,或許她只是莫嬸,不是我的嬸嬸吧。
“你叫我莫嬸?還帶上姓了?”她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不可置信的望着我。那一瞬間她手裡的動作緩了下來,或許她也是一時間接受不了我的置疑吧。
“好了,吵什麼呢,天都要黑了,也不來個人煮飯嗎?”莫叔從屋子裡走出來,睡眼惺忪的看着我們。
他現在已經在程東南家的礦上幹活了,或許是幹活很累吧,他每天回到家都不願意動,除了睡覺就是睡覺。爲此,他和莫嬸沒有少吵架,莫嬸最後總是將矛頭對向我,當然所有的活兒到頭來都是我幹。十歲的我已經成了這個家裡的主要勞動力了,家務活和帶小孩幾乎是家常便飯,很多時候地裡也是我的。也因爲這樣我更加不喜歡莫叔了,他以前不會這樣對我,現在一切都變了,大概還是因爲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吧,也的確呢,誰會不喜歡自己的孩子,而來關心和一個和自己沒有關係的孩子呢。
“你來得正好,老二,你知道嗎,這個死丫頭居然和我頂嘴,還說以後不嫁給我們家莫聰,要嫁給程東南那個小子!”
“哦?”莫叔似乎也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微眯着雙眼打量着我,許久許久後道,“月月,你真的說了這樣的話?”
我不喜歡所有人都這樣來試探我,更不喜歡被自己當成家人的人這樣盤問,雖然我早知道他們不可能真心的將我當成家人,但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也還算是關心我的,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別人對我太好了,我就會被感動的。
“嗯,我是說了這樣的話,程東南是個好人。”程東南確實是個好人,自從我救了他以後他對我的態度還是很不錯的,至少在他面前我可以肆無忌憚,我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在明在暗都幫我擺平了很多事情。想到這些種種,我原本的玩笑話也變得更堅定了。“要是可以,我真的想嫁給他,他可以保證我衣食無憂,可以保證我不會被欺負。”
“莫映月,你真是不要臉啊,和那個崔瑩瑩在一起你居然學壞了,會說些這樣的話了,什麼叫你想嫁給他,你以爲你想嫁給他人家就要娶你,這麼小小年紀真是不害臊!”莫嬸氣不打一處來,但似乎是打我打累了,她沒
有再“施用”暴力,而是氣喘吁吁的坐在原地。
莫叔原本還是探究的眼神這一刻也帶了些鄙夷,但是很快就淹沒在他的微笑裡,那刻板的公式的微笑讓我覺得有些膩。“月月啊,你這樣是不對的,就像你莫嬸說的,你還是個小孩子,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呢,還有那些什麼衣食無憂是誰教你的,我們讓你上學難道就是爲了讓你說更多我們說不出的話來頂嘴?”
莫叔的話聽起來像是很溫和,可仔細一聽才覺得他字裡行間都是警告,他是不贊同我的做法的吧,只是他不想莫嬸那樣極端罷了。
我還是頭一次想要徹底的和這兩個人頂嘴呢,想想還是有些刺激的,反正也被打成這樣了,趁着莫嬸不再有力氣打我,趁着莫叔抱着孩子不會打我……“你們也說了,我就是一個小孩子,既然小孩子的話說了不算數,又爲什麼你們要給一個小孩子和一個嬰兒操辦婚事呢,我們都不懂事,這樣強硬的被帶上這樣的帽子,出去會遭到別人的笑話的,你們就算不爲我想,也總該爲你們的莫聰想一下吧?”
我這番話還是有些作用的,莫嬸和莫叔對視一眼後很久沒有說話。
我見這番話有些作用,不禁再接再厲道:“莫嬸,你也說了我們的莫聰日後一定是個大帥哥,既然是個大帥哥你真的覺得他願意接收這樣的包辦婚姻嗎,即便他接受,你覺得我配得上他嗎?”
我將自己的尊嚴踩在腳底,這樣去勸說莫嬸。莫嬸一向是很看不起我的,她有什麼好吃的都怕便宜了我,這麼一個大胖兒子她肯定也不會便宜了我吧。
果然,她還是露出了自己的本性,摸着下巴望着莫叔道:“老二啊,她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都說兒子像媽媽,我們家的莫聰以後要是像我的話,一定會很受歡迎的,我們就這樣給他包辦婚姻了,他會不會不高興啊?”
“有什麼不高興啊,老婆就是要比他大才會心疼人呢,我們家月月也是很會心疼人的啊!”莫叔的觀點倒是和莫嬸不一樣,不過因爲莫嬸生了個兒子,所以他也不敢像以前一樣和莫嬸大聲說話了。
“她倒真的很會照顧莫聰,那這樣吧,臭丫頭你就先當着我們莫聰的媳婦兒,要是以後我們莫聰不喜歡你了,你再去嫁給那個程東南也不遲!”莫嬸似笑非笑的決定了我的命運,似乎還覺得自己很仁慈。
我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來了,默默地看着他們一家三口,原來我就是莫聰的一個備用媳婦,只有他不要我了我纔有資格離開。
心中的所有信仰在那一刻突然就崩塌了,我帶着滿身的傷痕靜靜的站在那裡,一直到天都黑盡了。我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照樣吃飯照樣做家務,可心裡的鬱悶卻越積越深,終於我還是病倒了。
那一天我揹着滿滿的一筐紅薯回家,剛爬上
田埂就覺得眼前一黑,等我再醒過來時我已經在紅薯田裡。我大概已經在田裡躺了很久了,因爲太陽已經偏西了,我身下的紅薯苗也被我壓得有些懨懨的。大個大個的紅薯堆在我腦袋上,我覺得渾身上下都像是抽了筋一樣的痠疼。
悲傷的紅薯很重,我扶着田埂才能勉強的站起來。這一戰起來眼前又是一片漆黑,我緊緊地閉上雙眼,許久許久才緩過神來。我的喉嚨裡像是在冒火,臉上也滾燙的,我忽然意識到這絕對不是口渴炎熱——我這是發燒了。
發燒?我已經有很久沒有發燒了,因爲潛意識裡我告訴自己不能發燒,因爲發燒我就不能上學,我就必須在家裡待着,而我是很不想在家裡待着的。
可是現在我是真的生病了呢,這一大筐的紅薯我還能揹回去嗎?
算了吧,我先背一小部分回去吧,分兩次總是能揹回去的,我從來沒有敢指望莫嬸會讓我休息,她那樣的人,是不可能輕易的饒過我的。
我頂着烈日,揹着半筐紅薯慢慢的走着,遠遠的能看到家門了,可是真正的走過去卻費了好長好長時間。當我終於踏進院子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像被掏空了,可我不敢倒下,不是害怕自己摔着,而是怕背上的紅薯摔掉,那樣莫嬸一定會揍我的。
“月月,你這個傻孩子,你怎麼背這麼一大筐紅薯啊,真是的,這麼大熱天叫你別去幹活別去幹活兒,你偏偏不聽話……呀,頭怎麼這麼燙,是不是生病了……月月,月月……”我想我一定是燒糊塗了,纔會看見莫嬸朝我奔過來,我一定是燒糊塗了,才能看見扶着我,我一定是燒糊塗了,才能聽到她那樣溫和的和我說話,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和我說過話了,我已記不得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了。
果然還是我做夢,莫嬸根本不再面前,我依舊是一個人,站在田埂上,面前是一大片的紅薯。我不知道這一會兒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紅薯藤都已經枯死了,原本我留在田埂邊的紅薯也統統不見了,在我面前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這不是誰的惡作劇,因爲漫山遍野都是雪。剛剛纔是烈日當空,怎麼這會兒竟下起了雪,還這樣大……
我環顧四周才發現整個田野就只有我一個人,剛剛在我旁邊勞動的嬸嬸們早已不知所蹤了。
孤獨無疑是可怕的,尤其是在這詭異的天氣裡面,我嘗試着呼叫其他人。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王大嬸就在我旁邊掰玉米,她還和我說了好一會兒話,問我這段時間是不是很辛苦,我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
“王大嬸,王大嬸——”我的叫喊聲歸於寧靜,甚至沒有在甚至都不曾在田野上蕩起回聲,我像更遠的地方看去,也依舊是空無一人,沒有煙塵。
發生什麼事了,爲什麼村子裡會變成這個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