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桂生以前做熱處理的時候只是從食堂借個煤球爐過來,並沒有像周建華那樣再撘一個柴火竈,雖然他不是很清楚周建華爲什麼要這麼做,卻也沒說什麼,心說等兩位科長來了自然就知道了,我看你能搞出什麼名堂來。
果然,周建華三人等了不到半個小時,陳國棟主任就陪着長紅煤礦技術科顏東海科長和礦務局機修廠技術科王世清科長來到了機修班工作間。大家都是老熟人,只有周建華和顏、王兩位科長是初次見面。
陳國棟熱情地把周建華介紹給顏、王兩位科長,當他們說周建華還是個在校的初中生時,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顏東海和王世清相互看了一眼,都苦笑着微微地搖了搖頭。
陳主任之前在電話裡並沒有介紹周建華的情況,只是說有個師傅有辦法提高修復鏈條的使用壽命想找j553焊條。剛巧礦機修廠近段時間也在應長紅煤礦的要求嘗試修復礦用鏈條,但效果一直不理想,所以顏東海一接到陳主任的電話,就趕緊約了王世清一起抽空過來考察一下。
顏東海和王世清都是六十年代初的大學生。如今顏東海在採煤專業領域是長紅煤礦乃至整個劍城礦物局的技術權威,王世清則是劍城礦物局直屬機修廠的高工。以他們兩人的業務經驗和閱歷,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一個小小的初中在校生能解決得了工業技術領域的專業技術問題,現在一見到周建華,兩人自然都大失所望。
好在顏、王二人都是有休養的知識分子,雖然很失望,心疼這一個上午的寶貴時間,心裡怪罪不懂技術的陳國棟把技術當成了兒戲,但是礙於情面又不好當面明說,只能搖頭苦笑了,嘴上也都違心地打着哈哈,說想不到周建華這麼年輕就身懷絕技、後生可畏云云。
周建華一見兩位科長的臉色變化,便知道他們倆是言不由衷了,也不介意,淡淡地一笑客氣地回道:
“兩位科長過講了,我只是對技術方面的東西比較感興趣,沒事就瞎學了點東西,沒想到就正好用上了,以後還要向兩位前輩多討教。”
顏東海半開玩笑地應道:“小周師傅客氣了,長紅煤礦和礦機修廠雖然有一些大中專畢業的新老技術人員,說起來是人才濟濟,但也確實有一些生產中的實際技術問題解決不了。這不,聽說你有把握提高修復礦鏈的使用壽命,我就約了礦機修廠的王科長一起過來學習下!”
一旁作陪的陳國棟趕忙接口道:“顏科長這是說哪裡話,要說學習也是我們向你們學習,您二位過來了正好幫忙指導一下。”
陳國棟也看出來兩位科長見到周建華後頗有失望,自己也對周建華在機修方面的能力心裡沒底,他之前並沒有料到兩位科長會對修復鏈條這麼有興致,竟然會一起過來考察觀摩。現在陳國棟也是忐忑不安,只能等着周建華做完了再看結果了,便扭頭問周建華:
“小周,準備的怎麼樣了,可以開始了嗎?”
“嗯!可以了!”周建華爽快地回道:“萬事皆備,就等着兩位科長的東風了!”
陳國棟把顏東海帶過來的一小包j553電焊條遞給周建華,周建華接過焊條,走出了工作間,大家也都跟了出來。
周建華看了看早已在煤球爐裡燒成橘紅色的鏈環,感覺差不多了,加熱的時間也夠了,便打開了電焊機戴上了防護手套和護目鏡,將j553焊條在焊鉗上夾好,隨後把煤爐上的鏈條拉出來放在早已搭好地線的鐵板上,拿起焊鉗迅速地把那節換上的鏈環接口焊接好,之後敲掉焊渣又用手磨機快速地把焊縫打磨平整,然後把焊好的鏈條又重新放入了爐火裡。
周建華收好焊鉗,又把那積攢了少許尿液的破陶瓷罐端出來放在煤球爐旁邊,倒入一些事先從食堂拿來的食鹽,又兌了一些水進去,用旁邊散落的柴火棍在裡面攪拌了幾下。
很快,鏈條又被燒紅了,周建華拎起鏈條,把中間那節鏈環以及相連的其他幾節鏈環一起丟進了陶瓷罐裡,一陣水蒸氣夾着一股騷酸味立時從陶瓷罐裡衝出來,瀰漫在空氣裡。
周建華沒停手,從陶瓷罐兩邊拎起那段鏈條,轉身又搭在了旁邊正在燒着柴火的簡易柴竈上,讓那節擬修復的鏈環依然是垂落在正猛燒着的柴火上。周建華又撿了幾塊柴火丟進竈裡,讓它們慢慢燒起來,這才轉回身對着大家一笑說道:“這樣就基本可以了,讓這個火保持燒上個把小時,然後留在竈裡自然冷卻就ok了。”
在周建華操作的整個過程,所有人都在仔細地觀察着他的每一個操作步驟,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目不轉睛地邊看邊思索着。
機修班長方桂生剛纔也一直看着周建華電焊和熱處理的每一個步驟和動作,發現周建華燒焊、打磨的手法完全是一個熟練技工的做派,技術顯然不比自己差,更是暗暗吃驚,心裡又不平衡起來。此時聽到周建華說“可以了”,方桂生心裡不禁冷笑了起來,忍不住開口對着周建華哂笑道:
“就這樣就可以了嗎?你只做了淬火和回火,連退火都沒有做呢,你這樣做出來,恐怕連兩天都用不到就壞了!”
方桂生說罷,不屑地搖了搖頭,站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看着周建華。
見方桂生這副摸樣,周建華抿着嘴淡淡地一笑,對衆人解釋道:
“25mnv合金鋼的退火工藝在溫度和時間控制曲線上的要求非常高,控制稍有偏差,就會導致材料的嚴重脆化。但是以我們——包括礦機修廠在內——現有的熱處理設備肯定是達不到這個控制水平的。所以,對我們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放棄退火處理。不做退火雖然達不到最佳的效果,但至少可以保證它不發脆,可以把這種合金鋼原有的良好韌性保持在一定的水平之上……”
“小周師傅說的不錯!”礦機修廠的王世清科長聽到周建華這麼說,不敢相信地再一次對瞪大雙眼看着周建華,驚喜地插口說道:“我和礦機修廠的師傅們在試驗了許多次後,也發現了你說的這個情況,所以我們後來修復這個鏈條的時候也不再做退火處理了。真沒想到,小周師傅初次做這個就能想到這一點,果然有兩下子!”
“呵呵,這就是英雄所見略同吧。”周建華對王世清點了點頭,繼續解說道:
“而且,我在淬火之前,使它保持在了750至900度以內的溫度,包括焊接前後以及焊縫的表面打磨都在800攝氏度左右,保證了焊縫應力的最小化,這樣的操作也有一定的退火效果。”
周建華頓了頓,又扭過頭來微笑着對方桂生說道:
“方師傅,之前您修的兩次鏈環三天不到就很快磨損腐蝕,我估計主要原因就是因爲您進行了退火處理,但是又沒能控制好退火的溫度和時間,導致材料發脆,這樣修復出來的鏈環在使用中受到強力作用之後,表面很快就因爲疲勞而產生了許多細微的裂痕,以致被富含化學物質的地下水侵蝕,最終導致了它的迅速地磨損。”
“哦……是這樣呀……我還以爲……”方桂生喃喃地小聲嘀咕道。
剛纔聽了周建華的講解以及王科長的話,方桂生此時已經明白過來,原來是自己在自作聰明,以致在衆人面前出了洋相,立時羞臊地漲紅了臉,縮在一邊不再說話。
“但是我還是有個問題不大明白,想向小周師傅請教一下。”王世清又開口說道。
周建華剛纔的操作與講解,讓王世清現在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絕非一般,因此在用詞上也對周建華恭謹了起來。
周建華趕緊對王世清欠了欠身,謙虛地說道:“王科長您太客氣了,請教就不敢當了,有啥問題您說出來,我們一起探討下。”
“呵呵,不是客氣,我是真的要向你請教了。”王世清謙遜地笑了笑,說道:“我們都知道,採用高溫回火進行調質處理有助於提高這種材料的強度和韌性,而你卻用了柴爐進行低溫回火處理,這樣做是爲什麼呢?”
王世清顯然是有備而來,對於25mnv合金鋼的常規熱處理工藝瞭解的非常清楚。
“王科長您這個問題問的非常好!”周建華非常讚賞地對王師傅點了點頭回答道:
“正如您所說的,如果採用高溫回火處理的話,確實是能夠提高它的強度和韌性的。但是25mnv鋼卻有一個非常特別的地方,它在高溫回火時,會產生非常明顯的回火脆性,而脆性的增加同樣會導致和方師傅的熱處理方法類似的結果,鏈環的表面會產生細微裂痕,最終導致過早地磨損失效。”
“你說的有道理!對,對!應該就是這麼回事!我們廠修復的鏈環使用時間無法提高,很可能主要就是這個原因!”王世清被周建華一提點,馬上就意識到以往礦機修廠修復鏈環不成功的癥結所在,不禁佩服地連連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