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忠明吐了口煙,又向範洪泉問道:“你們現在的生產怎麼樣了?”
“現在生產倒是一切正常,大家現在幹勁都很大,只是……我們本公社旋耕刀的用量畢竟有限,如果要對外銷售的話,恐怕也有點難度……”範洪泉回答道。
“對外銷售?!”蔡忠明一下愣住了,以前同林機修廠無論是農機具維修還是小農具生產,全部都是面對同林公社,產品外銷的事還從來沒有過。
“呵呵,蔡書記,我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了纔會去想一想對外銷售的事。”範忠明自嘲地笑了笑說道:
“您看我們公社現在農機維修的任務已經很少了,而小農具現在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由公社統一採辦。我們廠生產的小農具性價比上沒有優勢,社員們不願意用我們的,現在他們都是去買農資公司的,而農資公司也因質量原因,從來都不願意經銷我們的產品……我們機修廠要維持下去,就只能寄希望於旋耕刀了,我們的旋耕刀現在在性價比上應該會有一定的優勢,農資公司應該會同意幫我們銷售。”
“嗯,這倒是……”蔡忠明蹙着眉仔細地聽着範忠明的分析,欣喜地點了點頭說道:“看來你們現在是可以在市場銷售上動動腦筋了。”
“可是這一條路也不好走……”範洪泉繼續說道:“我們的旋耕刀雖然在性價比上有些優勢,但是如果想大批量生產用於對外銷售的話,卻沒法收集到那麼多的廢舊板簧鋼;如果要去採購全新的優質鋼材作生產原料的話,我們的成本優勢又沒有了……”
周建華也在仔細地聽着範洪泉的話,他知道範洪泉的擔憂是完全有道理的。
這個年代,機動車本來就少的可憐,哪來的那麼多廢舊板簧,更何況,這個年代幾乎每個公社都有像同林機修廠這樣的手工鐵器作坊,有點廢舊板簧也不夠大家分的。像這類手工鐵器作坊效率低下、工藝粗放,若像國營大廠那樣採購新的優質鋼材進行大批量的生產,生產出來的產品在性價比上肯定沒法和國營大廠比。
見蔡忠明和範洪泉都沉默了下來,周建華便問道:“範廠長,您找我來,還是爲了旋耕刀的事嗎?”
“哦……是這樣的……呃,小周師傅,我們廠目前的處境,你也知道了……”範洪泉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們現在除了生產旋耕刀外,還常年做一些小農具,像步犁、鐵耙、鋤頭、鐮刀、鐵鎬、鐵鍬、鐵錘這些,其中使用量比較大的是鋤頭和鐮刀。這兩種小農具可以採用國營機械廠的普通鋼材下腳料作爲生產原料,不用擔心原料來源和成本的問題,若是我們的鋤頭和鐮刀在性價比上也可以達到農資公司的要求的話,那我們同林機修廠就真的可以起死回生了——小周師傅是否可以也幫我們改進下這兩種產品的生產工藝?”
“哦……”周建華看着範洪泉滿眼期盼的眼神,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們去生產現場看看吧。”
“好!”範洪泉面露喜色,立即站起了身,開心地引領者周建華和蔡忠明出了辦公室。
周建華走出辦公室,環顧了一下這個社辦機修廠。
這個機修廠並不大,只有四棟瓦房,被一道石砌牆圍繞在裡面形成一個兩畝大小的長方形廠區。四棟瓦房兩兩相連,倚牆相對而建。中間是一塊比籃球場略窄一點的長條形空地,空地的北端是朝向柏油大馬路的廠區大門,南端則倚着圍牆搭了個大油毛氈棚子,棚子兩頭一直延伸連接到東西兩邊的瓦房,和兩邊的瓦房伸出的屋檐正好構成了一個u型迴廊。棚子裡一邊停放了幾輛自行車,另一邊則倚牆碼了一小堆機動車廢舊板,還有一大堆大小和形狀各異的廢舊鋼鐵。
廠區裡的四棟瓦房中,靠近棚子的兩棟要更寬敞高大一些,各有兩、三百平方的樣子,都是中門大開,東邊的那棟大瓦房看過去裡面空蕩蕩的,沒見着什麼人影,西邊的那棟則是人影憧憧,叮叮噹噹的敲擊聲就是從那傳出來的。
“那間廠房是維修農機具用的,”範洪泉指着東邊那棟比較空蕩的大瓦房向周建華介紹道,然後又指了指西邊那棟不斷傳來金屬敲擊聲的瓦房說道:“這段時間要修的農機具很少,人手都調到這邊去了。我們的小農具以及旋耕刀都是在這棟廠房裡生產的。”
“哦……”周建華點了點頭。
三個人順着屋檐,走進了那棟繁忙熱鬧的廠房。剛一走進去,周建華便感覺到一陣熱浪鋪面而來,在這深冬的日子裡,倒是令人感覺暖烘烘的。
周建華環視一眼,在這間廠房裡忙乎的有十幾個人。在房子的一頭,十多個人正掄着大錘圍着四組紅爐和鐵砧鍛造旋耕刀,房子中間也有兩個人守在幾個火爐前擺弄着旋耕刀,房間的另一頭則堆着些製成品,還有一人站在一臺立式砂輪機邊做打磨。
周建華皺了皺眉頭,向身邊的範洪泉問道:“範廠長,你們的生產設備只有這麼幾個紅爐、鐵砧和砂輪機嗎?”
“我們廠還有車牀、鑽牀、電焊機,還有氧炔焰氣焊和割槍。”範洪泉回答道:“這些設備都在對面那間修理農機具的廠房裡。”
“那你們的熱處理是怎麼做的?”周建華又問道。
“喏,左師傅那邊……”範洪泉指了指站在廠房中間的爐竈前擺弄着旋耕刀的那兩個人說道:“我們的熱處理都是由左師傅來負責的,他做了幾十年的鐵匠,還在國營廠學習過,比較有經驗。”
周建華納悶地望過去,站在爐竈前的左滿福此時也擡頭看到了他們,見範洪泉正指着自己,便馬上轉身迎了過來。
“你好蔡書記!你好,小周師傅!”左滿福走上來拘謹地打了個招呼就收了聲,站在一邊等候着領導的指示。
“左師傅,你好!”周建華微笑着和左滿福打了個招呼,問道:“你那是在給旋耕刀做熱處理嗎?我們去看下吧。”
左滿福恭謹地回了聲“好”,便轉身引領着幾個人來到那幾個爐竈邊。
周建華走上前看了看,用手指着那些擺放在爐竈上和插在爐灰裡的旋耕刀問道:“左師傅,您就是用這幾個爐子給旋耕刀做熱處理嗎?”
“是呀。”左滿福回道。
“我記得,我前兩天給你們的生產工藝方法,當時說的很清楚,熱處理是重點,要求是旋耕刀的整體淬火,溫度要控制在850至870度之間,還有,旋耕刀的刀柄部分中溫回火要在420至470攝氏度之間保溫,刀身低溫回火要求是在180至230度之間保溫,這麼嚴格的溫度控制要求,你用這幾個爐子就能做得到嗎?”
“這個我們無法完全做到……”左滿福臉色黯然地回道:“我們沒有專業設備,只能憑經驗,儘量去控制溫度,使這個溫度不至於偏離太大……”
周建華緩緩地搖了搖頭,柔聲追問道:“左師傅,我知道你做了幾十年的鐵匠,經驗是非常豐富的……但是,熱處理的溫度要求是非常嚴格的,要在幾百上千度的高溫狀態下,保證工件的溫度只在幾十度的微小範圍之內波動,你真的做得到嗎?”
左滿福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又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我只能說是盡力而爲了……我以前也提出過最好能有專業的熱處理設備,但是這對我們廠來說,實在是不現實啊!”
“範廠長,做金屬熱處理,有時候僅僅就是幾十度的爐溫差別,就會產生迥然不同的熱處理的效果。”周建華又扭頭看着範洪泉正色說道:
“如果你真的想把你們的產品打入市場的話,就必須有專業設備!僅憑着傳統手工作坊式的生產工藝,是無法保證產品質量的穩定和提升的!說實話,如果你們就這樣給旋耕刀做熱處理的話,我估計生產出來的旋耕刀是不大可能達得到我們原來所期望的兩百畝的耕作壽命的。”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範洪泉苦着臉回道:“但是買一臺這種熱處理設備,至少也得四、五百塊錢,我們廠現在的狀況……到哪裡去弄這麼多錢啊!”
“範廠長,你可能還沒有來得及認真考慮過你們這種做法將會給自己帶來多麼嚴重的後果……”周建華直接過濾掉了範洪泉的話,兩眼定定地看着他,繼續說道:
“如果你們繼續用這種土辦法進行批量生產,好一點的結果就是,農資公司立即發現質量不好而拒絕爲你們經銷,或者是經銷後很快就因爲質量問題而終止經銷。更壞的結果是,農資公司大量訂購了你們的產品,而用戶使用一段時間之後才發現了你們產品的質量問題,這時就會產生大量的退貨,而你們也必定因前期看好市場而全力生產,儲備了大量的庫存,然後,所有這些都變成了廢鐵,你們投進去的人工成本、原材料成本全都會搭上去,賠個血本無歸——這些,你想過了嗎?”
“啊……”範洪泉彷彿被重擊了一下,愣在了那裡。
周建華扭頭臉去,不忍再多看範洪泉那張愁苦如霜的臉。
忽然,周建華的眼裡掠過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禁喊道:“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