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八月十五,我看着夜色漸漸黯淡下來,轉身往後院中查婆事先畫好的圓圈裡走去,席地盤腿坐在了圈內的地上。
沒一會,查婆就端着一碗不知名的血向我走來。
“閉上眼”第一次聽見查婆說話的人,都會覺得她的聲音很詭異,有一種像是從地底悶聲發出的感覺,讓人會忍不住心生膽寒。
或許,
這和查婆的職業有關,因爲她是我們黑竹鎮上唯一的神婆。
同時,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的外婆。
查婆總是喜歡穿着麻料的衣服,身上各種大大小小的口袋,我一直都很納悶到底她每天要在身上揣多少東西。
“又在發呆!今天是什麼日子,還不給我提起神來!”查婆口氣不悅道,順手在我的頭上敲了一記毛慄,疼得我齜牙咧嘴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皺着眉頭,摸了摸腦門不滿看着她說“阿婆,你每次給我身上淋得是什麼血啊?好燻人。”
查婆輕咳一聲,沒搭理我,把那碗血順勢均勻的從我額頭淋下。
未了,她掏出一把桃木劍刺破自己的中指,嘴裡嘰裡呱啦唸了一通後,以血濺之將中指往我眉心一點。
“閉眼”眼見查婆的臉色越來越差,我老實的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我聽見她掏出身上古錢幣的聲音,然後一枚一枚按照八卦位置放在了我周邊的地上,接着,又是叮呤哐啷一陣響後,周圍便立刻平靜了下來。
查婆把那隻血碗砸碎在了地上後,看了我一眼,囑咐道“還記得我教你背的離鬼咒嗎?”
我點了點頭,默背道“人來隔重紙,鬼來隔座山,千邪弄不出,萬邪弄不開。”
“好了,睜開眼睛吧,天亮之前切勿不可離開此圈,切記!”
“您每年都要說一遍,我一定忘不了。”
查婆如若惘聞一般輕哼了一聲,轉身離開,只丟下一句“一會不管看見什麼,不許尖叫!”。
隨着查婆的離開,我心中的恐懼慢慢擴散開來,周圍靜謐的只能聽見風聲,我知道它們就快來了。
從我記事起,印象裡最深刻的就是周圍的人注視我的那雙眼睛,帶着嫌棄避之不及,甚至是恐懼。
我記得十歲時,鎮上侯叔叔家辦喜宴,查婆受邀帶着我前去一起吃酒。
席間,新娘一身大紅喜服格外養眼,晚間送入洞房,來賓都在吆喝拼酒時,我卻恍然間聽見新娘的屋裡傳來一聲聲陰鬱的哭聲。
那是我第一次清楚的能夠聽見它們的聲音。
低沉地像是我們的呼吸聲,很輕很輕,卻讓人覺得心驚。
我拉拉查婆的衣角,膽怯的開口“阿婆,新娘在哭。”
桌上的侯嬸往我碗裡夾了一個雞腿,一嘴的飯菜還沒嚥下就張嘴大笑“來來來,小染吃菜,你侯叔叔今天好不容易娶個俏老婆,哪捨得讓她哭呀。”
查婆朝那屋看了一眼,低頭道“快吃,一會我們回家了。”
我拼命地往嘴裡扒飯,希望趕緊吃完回家,可是那屋裡的聲音卻越來越大。
像是女人的嘶吼,像是無助的吶喊...
一聲聲,一遍遍,刺破我的耳膜。
“救我~救我~”
我將碗擱在桌子上,憋着眼淚對侯嬸哭着喊道“嬸子,新娘屋裡有人喊救我。”
侯嬸“撲哧”樂出了聲,摸了摸我的腦袋,露出一嘴燦爛的大白牙“傻孩子,哪有人哭啊。我那弟弟出了名的心疼寶貝這個媳婦,小染你不會是發燒了吧?怎麼一晚上竟說胡話。”
查婆默不作聲的牽起我的手,對着侯嬸道別“我先帶她回去了,多謝招待了。”
我們住在黑竹鎮的最南邊,半山腰上。
一路上,我抽抽涕涕的抹着眼淚跟着查婆,終於在半道途中我再一次怯怯開口“阿婆,真的有人在哭,叫救我。”
查婆轉身半蹲在地上,盯着我眼睛,半晌,一字一頓道“札染,你記住。這個世界因果循環,有些事是天命難違。”
我並不明白,但是仍舊在查婆的注視下默默地點頭。
第二日,
侯叔的新媳婦慘死暴斃在新房內。
我聽鎮上的大人說,新娘是被侯嬸發現的,當場侯嬸就嚇暈了過去。
那個身着大紅喜服的新娘子,被人封住了嘴巴,戳瞎了雙眼,被侯叔用斧頭砍去腦袋。
侯叔神志不清的在屋裡,盯着新娘的頭顱一個勁的唸叨“她回來了,是她...”
侯叔嘴裡的她是我們鎮上的一個孤女,那個孤女阿姨長的不好看,臉上有一顆好大的痦子。
她從小就喜歡侯叔,一直默默的爲侯叔家打掃料理家務。
在我七歲那年,
侯叔和她一起離開了黑竹鎮,孤女阿姨走的時候特別開心,街上看見我的時候還塞給我一顆糖。
可是,
三年後侯叔卻帶着這個漂亮的新娘阿姨回來了,鎮上好多人都說侯叔發了財,娶了俏佳娘。
我卻一直在納悶爲什麼那個孤女阿姨卻沒有回來。
直到侯叔大婚的幾天前,侯嬸與人閒聊,我才知道孤女阿姨客死異鄉了。
侯嬸磕着瓜子,吐了一地“我聽我們家侯三說,那女的沒見過世面,一見到那外頭大城市的花花鈔票就找不着北了。你說,我們家侯三不嫌棄她醜,她竟然好意思揹着侯三做了那種事,賺那種不乾淨的錢。我們家侯三能娶這樣的女人嗎?”
再後來,還有一種版本是侯叔叔騙了孤女阿姨去做小姐,說是賺了錢之後就用這些錢回去結婚。
哪知道,侯叔根本就不願意娶她,賺的錢不過是爲了用來迎娶他新認識的漂亮阿姨,得知真相後,孤女阿姨就吊死在了出租屋裡。
侯叔被警察帶走的時候一直大聲叫着“我錯了,我錯了....”
那時候,
鎮上的人也才明白過來,其實孤女纔是錯了的那一個,錯在她愛上侯叔這樣的男人了。
那件事之後,侯嬸再看我的眼神就變得詭異起來。
一傳十,十傳百,黑竹鎮上的人都知道了,我在新娘遇害當晚聽見了她在屋裡大叫救命的聲音。
神婆的孫女能聽見死人說話,這究竟是一種不幸還是幸運呢?
我只知道自此之後,家家戶戶的小孩子都會見我避及,查婆也不允許我沒事亂跑。
那一年起,每到夜黑之後,那一聲一聲的鬼魅吶喊,都無比清晰的落進我的耳朵裡。
有時候,深夜我睡在牀上,就能聽見它們的腳步聲,輕踏着從客廳走到我的屋裡,甚至偶爾會在我的牀邊佇立一會,接着那個腳步聲就走向陽臺,最後消失無聲。
我總會緊緊咬着牙關,假裝淡定的攥緊被角,心中默唸“南無阿彌陀佛”。
或者,
在陰暗的廁所裡、在四下無人夜黑的角落裡,甚至是學校走廊的盡頭都會傳來低沉的輕喘聲,像是我們一陣快跑衝刺後久久不能平息的大喘氣。
它們卻是哀怨的,無法平息的。
我以爲自己遇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我能聽見鬼的聲音。
哪知道,這並不是。
最可怕的事情,是我發現自己會在每年的八月十五月圓之夜,看見它們。
查婆說,月圓之夜八方陰氣集合,而我八字極陰,所以纔會大開天眼。
爲此,
每年此時查婆都會卜卦擺陣,把我安頓在佈置好的圈內,以保四周的鬼魅魔怪近不了我的身。
只有月圓之夜鬼魅魔怪會妖氣大增,一旦發現有適合的人選,必定想要上身尋找替死鬼。